第184章 番外2
韓瑤和尚政從西川歸來時,帶了些途中碰見的土物——比起送進皇宮的貢品,這些都是韓瑤按著家人的口味挑選,未必貴重,卻各有風(fēng)味,其中大半都是給令容的。回京的次日,韓瑤便命人將東西送進皇宮,她往太上皇和太后那邊走了一遭,便去找令容。 令容如今住在玉明殿,離韓蟄處理朝務(wù)的麟德殿不算太遠(yuǎn)。 韓蟄登基后不久,永昌帝便郁郁而終,先前宮中嬪妃都送往佛寺修行,整個皇宮便霎時空蕩了許多。 韓墨被尊為太上皇,跟楊氏住在太液池西邊,甚是愜意。 令容則帶著昭兒在一處,因孩子還小,沒請少師,一應(yīng)飲食起居親自cao心,其樂融融。 韓瑤被宮人請進去時,令容就坐在靠窗的羅漢床上,昭兒坐在對面,中間隔著矮桌。 已是七月盛夏,天氣最暑熱的時候,殿里的三座大甕里裝滿了冰,宮人在旁搖著風(fēng)輪,將涼氣吹過去,帶著淡淡的香味。這座玉明殿就在太液池畔,殿后盡是陰翳林木,兩邊側(cè)殿被拆去,移栽許多花木,夏日里也能常送涼風(fēng)。 饒是如此,令容也覺得熱,身上只穿了件玉色薄衫,紗袖堆到臂彎。 她的手里是本淺顯易懂的詩冊,正慢慢念給昭兒聽。 昭兒也不知道聽懂沒,趴在案邊,手里攥著把銀勺,挖了雪白甜軟的酥酪往嘴里送。 已經(jīng)兩歲的孩子,眉目比從前漂亮了許多,聽見韓瑤進屋問安的動靜,便抬起頭瞧過來,眨了眨眼睛。 見令容挽著韓瑤走到身邊,總算想起了這張許久不見的臉龐。 “姑姑……”許久沒用的稱呼有點生疏遲疑,奶聲奶氣的。 韓瑤稍覺驚喜,一把將他抱在懷里,在柔嫩臉蛋親了一口,“還記得我吶?” “就三四個月,昭兒記性好著呢?!绷钊葺笭枺×舜赏朐谑掷?,慢慢將酥酪喂給昭兒,又問韓瑤,“心心念念兩三年,總算去了趟西川,覺得如何?” “風(fēng)景很漂亮,有很多好吃的。對了,帶了些土產(chǎn)回來,保準(zhǔn)你喜歡!” “真貼心!下回想去哪里游玩,我還幫你說話!”令容投桃報李。 昭兒正將那酥酪吃得歡快,小胳膊動了動,插話道:“嗯!” “嗯什么?昭兒想跟著去玩?”韓瑤許久沒見侄子,索性抱起來擱在桌上,握著他兩只小小的手,“姑姑在外面很想念昭兒,昭兒想姑姑了嗎?” “嗯?!闭褍嚎紤]了下,又笑瞇瞇地蹦出個字來,“想?!?/br> 這孩子隨了韓蟄,記性好,學(xué)東西快,就只是懶得多說話,小小年紀(jì)就言簡意賅。但那認(rèn)真回答的乖巧模樣仍讓韓瑤藏不住笑,逗了好半天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 后晌韓蟄處置完政事,到了玉明殿時,令容正坐在蔭涼里,興致勃勃地看宮人搬箱子。 宮里御膳房有名廚無數(shù),令容卻還是在玉明殿隔壁設(shè)了間小廚房,得空時親自做些小食菜肴,又合口味又得趣,還省了往御膳房傳話的麻煩。小廚房的隔壁有閑置的宮室,正好存放各樣食材和干果蜜餞。 韓蟄走進去,令容便站起身來,“夫君今日不忙嗎?” “今日事少,都處置完了?!?/br> 韓蟄登基至今一年有余,雖說四方漸漸平定,要令各處節(jié)度使歸心朝廷,改了朝堂積弊,讓朝堂從永昌帝時的搖搖欲墜重新振興,并非易事。雖不像去年那樣時常忙到深夜,大多數(shù)時候,也是到傍晚才能得空。 今日回來得確實挺早。 韓蟄這些年忙碌慣了,難得清閑,也覺得渾身輕松,站在令容跟前,魁偉身板擋住旁人視線,手掌便落在了令容小腹上。 “覺得如何,難受嗎?” “倒不像懷昭兒時那樣難受,這孩子乖得很?!?/br> “這樣貼心……” “必定是個女兒?”令容莞爾。 她是上個月診出身孕的,先前沒半點不適征兆,是太醫(yī)請脈時察覺的。懷昭兒的時候胃里反酸總想吐,精神也犯懶倦怠愛睡覺,這回倒沒那么嚴(yán)重,除了夏日天長,晌午貪睡外,甚少有不舒服。 韓蟄想要女兒的執(zhí)念也不知哪里來的,覺得這孩子乖巧,會是個女兒。 令容一笑置之,只將雙臂攀著韓蟄,“雖不難受,但嘴饞呀?!?/br> 韓蟄眼底浮起笑意,在她眉間親了親,“想吃什么?” 宮廷恢弘巍峨,坐在至尊之位,手握天下四方,朝堂上威儀沉穩(wěn),君臨天下,回到妻兒處,便仍只求市井人家的天倫之樂。朝堂上殺伐權(quán)謀、翻云覆雨,將沉重負(fù)擔(dān)暫時撇開,他仍很樂意去趟廚房,夫妻倆做些美食,推敲廚藝,過后慢慢享用。 這樣安然閑適的煙火氣,于見慣殺戮、權(quán)謀跌宕的他而言,彌足珍貴。 小廚房是一處宮室改成,里頭整潔干凈,一應(yīng)佐料廚具都備得齊全。 昭兒時常跟令容來這里,早已輕車熟路,一雙小短腿跑得不算多穩(wěn)當(dāng),卻也不慢于夫妻倆的步速。只是廚房的門檻兒不低,他跨不過去,便趴在上頭想翻檻而入,被韓蟄輕易拎起來。 食材已備好了。 令容位居中宮,后宮里沒旁的妃嬪,她本就是個散漫的性子,瑣事交與管事宮人打理,閑暇時看書閑逛,就著御膳房里千百種用之不盡的食材搗鼓各式菜色,樂此不疲。 今晚原本是打算親自動手,有韓蟄在,她便只剩打下手的份了。 因太上皇和太后那邊另有人照應(yīng),這邊只是夫妻倆帶著昭兒吃,備的菜倒不多。 韓蟄一眼掃見食材佐料,便猜得大概,隨后撈起刀在rou塊上劃拉了下,“櫻桃rou?” “還有百果蹄,這兩道是最想吃的?!绷钊輧裳哿辆Ь?。 韓蟄頷首,尖刀在指尖挽了個花,手起刀落,將rou切成櫻桃大的rou丁。這事于他輕而易舉,姿態(tài)閑庭信步,手底下卻飛快。 昭兒原本趴在令容懷里,瞧見這樣子,立時掙扎著下來,跑到韓蟄身邊,抱住他大腿。 “你想切?” “rou。”昭兒眼巴巴抬頭看著他。 這小家伙,看來是成天跟著令容跑廚房的,韓蟄沒理會,兩條修長的腿穩(wěn)如泰山,任由昭兒抱著他的腿穿來穿去,鉆假山洞似的玩耍,不時抬頭張望,被上頭的動靜吸引——可惜案板太高,他還爬不上去。 不多時鍋里油熱,令容已將裝著佐料的盤子備在旁邊。 rou塊下鍋,加上黃酒、丁香、茴香爆炒,香氣四溢,過后再加些鹽水和糖水,不止令容,就連昭兒都聞著香味往跟前湊。 他畢竟還小,令容怕不小心燙著,只好將昭兒抱走。 待櫻桃rou出鍋,小家伙比令容還急,趴在外頭樹下的矮桌旁,眼睛直勾勾盯著噴香的櫻桃rou丁。令容挑了塊軟爛的吹涼,慢慢喂給他,昭兒吃得滿臉歡欣。只是他畢竟還小,令容怕不好克化,少喂了一點點,淺嘗輒止。 遂吩咐宮人陪著,將剛蒸好的蛋羹喂些給他,令容仍回廚房,跟韓蟄美滋滋地做菜。 蠶豆炒麻雀、筍?;鹜?、雞汁豆苗和rou汁小香菇相繼出鍋,另一邊煮到半熟的主體也被調(diào)來打下手的宮人挖去筋骨,填了胡桃仁、松仁和火腿丁進去,扎起來接著煮,等煮爛了裝進陳糟壇放一宿,滋味極好。 令容手捧菜盤,一道道擺在桌上,韓蟄亦緩步而出。 樹蔭濃翳,昭兒趴在桌邊,面前擺著小小的碗盞,令容坐在他旁邊,一只手?jǐn)堉鴥鹤?,一只手挾菜嘗了嘗,抬頭時,笑生雙靨,“好吃!” 昭兒唆著小瓷勺,也含糊道:“好吃?!?/br> 幾道菜旁邊,有切好的瓜果,甜軟的糕點,令容拈了小塊,喂給昭兒。 樹影參差婆娑,日色西傾將暮,韓蟄在令容身旁坐下,冷硬的臉上帶著笑意。 幼時父母齟齬,韓鏡又嚴(yán)苛威儀,他每回吃飯都是跟韓征一起。后來有次去章家玩,章公望夫婦帶著他和章素兄妹一道用飯,夏日里井邊清涼,那菜色未必多出彩,吃在嘴里,卻別有滋味。 那時他年紀(jì)還小,心里覺得羨慕,不知怎的就記住了那場景,至今仍舊清晰。 心狠手辣、冷酷悍厲,背負(fù)錦衣司使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名聲一路走來,韓鏡、韓墨都以為他心系至尊權(quán)位,所求的是俾睨天下、傲視四方,會為那至尊皇位聯(lián)姻納妃,制衡權(quán)術(shù)。 唯有他知道,此生最盼望的,莫過于此。 嬌妻稚子,煙火香氣,一家人圍桌而坐,其樂融融。 他是帝王,也是夫君,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