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酒莊當(dāng)時的錄音資料，就是我和江宙在酒窖里的，我們現(xiàn)在就來聽一聽，看看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br>
    陳葛菲：“事到如今你還想跟我狡辯？不是你還能是誰！”

    “夠了！”

    門忽然猛地被推開，江宙站在門口，郁結(jié)的情緒大規(guī)模地噴發(fā)，連帶著愧疚無奈和痛苦一并涌出——

    他看著陳葛菲：“你還想干什么？要怎么樣才夠？”

    因?yàn)榻媲榫w脆弱，酒莊之后，陳葛菲從沒在他面前提過這件事，沒想到現(xiàn)在卻被他聽到了。

    陳葛菲愣了愣：“mama在幫你討公道?！?/br>
    “公道？你是想幫我討公道，還是想證明自己以為的是公道？”江宙嘴唇翕動，蹙著眉，“這件事我本來不想再提，就陪著我一起死在墳?zāi)估?。但我沒想到會連累jiejie，jiejie對我那么好，拼了命地想把我從死亡線上拽回來，你怎么能這樣子說她？！”

    陳葛菲：“不是的，當(dāng)年在酒莊，是她害了你……”

    “她害了我？她怎么會害了我，”江宙雙眼漲紅，抓住自己的頭發(fā)，又緩緩抬起臉，指著陳葛菲，“害了我的是你，是你和江吳！”

    陳葛菲怔住了：“你別胡說，阿宙?！?/br>
    “我沒胡說?！?/br>
    江宙那一霎冷靜得幾乎失常：“真相根本就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是我用jiejie手機(j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你們的對話……”他閉了閉眼，陷入令自己情緒失控的回憶，“你們在我面前裝成那樣，原來私底下就覺得我是個怪人，是個神經(jīng)病，是精神分裂，是你們賺錢的機(jī)器。”

    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一天。

    地窖里，因?yàn)樾烊~羽游戲賬號登錄不上，他就隨手亂點(diǎn)，結(jié)果不小心點(diǎn)進(jìn)了一段她的錄音里。

    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在某個親戚走訪中太無聊，只好錄制電視里放的一段很經(jīng)典的臺詞來消磨時間，順便自己賞析。

    他那時候沒事可做，也就只能聽這個，聽著聽著，感覺到旁邊的雜音愈來愈大，還夾雜著他的名字。他感覺到不對，把錄音調(diào)到最前面，聲音放到最大，重新開始聽背景音里的那些對話。

    應(yīng)該是陳葛菲一邊打麻將一邊和旁人聊天。

    “你們家江宙好像寫東西很厲害的，我看獎都得了一大堆。”

    “還好了，離我和他爸的預(yù)期還差得遠(yuǎn)，這孩子最近算是完了，整天無病呻吟不寫東西，我跟他爸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br>
    “無病呻吟，他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成天哼哼唧唧，神經(jīng)病似的，動不動就甩臉色，晚上不睡覺，第二天頂著個黑眼圈，東西也不吃，說什么抑郁焦慮。能有什么病呀，還不是給慣的，把他扔農(nóng)村住一個月你看他還有這些怪毛病嗎？”

    “說的也是，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動不動就愛亂想，尤其你們家江宙還搞點(diǎn)創(chuàng)作，古往今來的藝術(shù)家不都有點(diǎn)怪病?！?/br>
    “所以我才不帶他出來，怕他嚇著你們，一天天提不起精神，像個鬼。要不是看他賺那么多錢，我早不這么養(yǎng)著他了，誰樂意養(yǎng)個神經(jīng)病在家?！?/br>
    那樣的語句，那樣譏諷而略帶不屑的語氣，令他登時僵住，呼吸不能。

    仿佛他真的是個怪物，是他們口中的神經(jīng)病，而帶他出門見親人，都會讓他們感覺到丟人。

    沉溺的窒息感使他陷入巨大的絕望和痛楚，他哭到眼睛發(fā)腫，但回去了，陳葛菲和江吳卻沉浸在自己今天打牌贏了多少錢里，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反常。

    重度抑郁并不是一瞬間到來的，而是在那天之后的每一夜，翻來覆去的每一夜里，他徹夜難眠，一閉上眼陳葛菲嘲諷的語句就回旋在耳邊，他只能呆滯地抱著膝蓋看向窗外。

    等天亮，再等天黑。

    生活的意義在無望的等待中被消磨耗盡，他無心創(chuàng)作，也無法創(chuàng)作。終于在某一天，他瑟縮在自己房間的門后，聽見江吳的冷嘲熱諷：“不睡覺不吃飯，房間也不收拾，每天活得像個行尸走rou還無病呻吟，怎么勸都不聽，不僅沒有自理能力，現(xiàn)在連錢都賺不到了，看他這樣下去誰會要他?！?/br>
    這句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被至親的手修為鋒利的刃劍，準(zhǔn)確無誤地刺入江宙僅16歲的心臟。

    他看著自己的大動脈，忽然覺得江吳說得對極了，這樣的他有誰會要呢？舉起刀的瞬間，還不如一了百了。

    一刀劃下去，他沒有死。躺在急救室的白熾燈下，他活下來了，卻沒有真正地被解救。

    痛苦仍然潛伏在時間的分秒中，只待他放松警惕便盤旋而出，將他襲擊得束手無策。

    他漸漸開始厭惡自己，厭惡這個家，厭惡和所有人溝通。他是個怪人，得了怪病的他會讓人看不起，會讓父母覺得丟人。

    “不止是你們，我都放棄我自己了?！苯嫱孜㈩潱爸挥衘iejie沒有放棄我，她不把我當(dāng)怪人，她要我好好生活，要我去看醫(yī)生，告訴我其實(shí)我只是生了一場小病，這沒有關(guān)系?！?/br>
    “我知道這兩年她什么都沒寫出來，我還以為只是因?yàn)殪`感枯竭，我怎么能夠想到是你們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徐葉羽是被壓迫得無法動筆，一如他之前。

    江宙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你們已經(jīng)毀了一個我，現(xiàn)在還要讓jiejie也拿不起筆了嗎？！”

    陳葛菲如遭雷劈地站在那里，雙眸睜大，張了張嘴，竟是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

    他忍了太久，這兩年來的每一天都是他的凌遲日，在他們的嘲諷中他無數(shù)次想過一死了之，可每每想到拼命拯救自己的徐葉羽，他還是選擇了活下來。

    “如果不是你們這么過分，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說，”江宙扯了扯唇，“可你們怎么能在把我逼向絕路的同時，而讓臟水潑到j(luò)iejie身上，還害她……”

    他喉結(jié)滾了滾，說不下去了。

    他太明白陳葛菲和江吳是怎樣刻薄的人了，而徐葉羽作為他們的出氣筒，作為“害他無法賺錢”的元兇，該承受了多少本不該承受的污蔑啊。

    他閉了閉眼，終于還是說出口：“以前的稿費(fèi)當(dāng)做給你們的撫恤金，從今往后，這個家我不會再回。沒有了這個丟人的怪物，你們應(yīng)該很高興。”

    扔下這句話，江宙重重帶上門離開。

    18歲以前，他無數(shù)次想過從這個家里逃亡，可舉目無依，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里。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成年了，有了很值得信任的心理教授，jiejie也有了獨(dú)自在L市生活的能力，他可以離開家，投奔他們。

    雖早就覺得離開這個家是早晚的事，但始終還是缺少了一個爆發(fā)和讓他下定決心的契機(jī)。今天他終于決定離開這個讓自己痛苦的根源，他想要逃脫。

    因?yàn)檫@個家庭不僅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