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獅鷲空騎兵

    留給澤拉金悲春傷秋的時間不多。強大的新陳代謝能力很快將小白虎從爛醉如泥的狀態(tài)中喚醒。他喝了半天的酒，又睡了半天，再醒來已經(jīng)是夜近黃昏。

    澤拉金揉著酸痛的腦袋，爬出西澤的被窩，一邊苦著臉喝醒酒藥劑，一邊走到窗邊，唰的一下，拉開窗簾。

    一片黑白相間的方陣引入眼簾。

    勇者院宿舍前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羅列著兩隊獅鷲騎士。

    十位高大的騎士，十把長長的騎槍，槍尾點地，嵌著紅寶石的槍尖指向天空，在澤拉金眼中化為一點金紅的星星。他們頭戴金盔，猙獰的虎頭形狀，虎目以秘銀點綴，身著金色的肩甲和胸甲，刻著斑斕虎紋，沒有腿甲，腰間系著一條銀白布帛，身后，猩紅的披風于風中輕輕飄動。

    十只威風凜凜的獅鷲，鷹頭獅身，背生雙翼，渾身黝黑，毛色油光水滑，只有鷹頭上各自帶點不同的白紋。碩大強健的靈獸，套著韁繩和鞍，挺著胸，頭部微垂，溫馴又桀驁地守在自己的騎士身邊。

    澤拉金不用看也知道，這些騎士的胸前，一定刻著兩道交叉的爪痕，他們的右肩上，一定有一枚橢圓徽章，扣住他們獵獵作響的披風。

    徽章上，有不怒而威的白虎頭像，獸族崇拜的火焰圖紋，兩只代表空騎兵的翅膀和騎槍，還有他們的編號，以此象征他們的身份。

    ——白虎族皇室親衛(wèi)隊，獅鷲空騎兵！

    也不知在這等待多久了，澤拉金睡得死，完全沒察覺到一隊獅鷲騎士降落在他附近。

    “等了半天了?！蔽鳚刹恢螘r走到了他身后，敲了敲他手里的藥劑瓶子，示意他趕緊喝。

    澤拉金撇撇嘴，很不情愿地舉起瓶子吧唧吧唧，西澤看不下去，直接伸手抬起瓶底：“好了，磨嘰什么，一口干！拿出你喝酒時的勁頭來！”

    “這、這玩意哪有、咕……”哪有酒好喝??！

    灌完了，澤拉金摸著喉嚨干嘔。西澤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就跳起來，嗷嗷叫著捶打小伙伴的肩膀，全然不見剛剛虛假的難受模樣。

    西澤悄悄打量他，剛剛借酒消愁的酒鬼，現(xiàn)在若無其事地笑。

    西澤暗自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收走了藥劑瓶：“你剛睡下，他們就來了，要接你回去。我說你在睡覺，他們就在樓下等?！?/br>
    澤拉金嘖了一聲：“好吧，那哥哥先走了，走完流程就回來。弟弟好好上課，好好聽講，不用太想念哥，等哥回來……”

    他搓搓爪子，一把抱住西澤的腰：“再給我劃劃重點?。　?/br>
    西澤：“？？？”

    西澤莫名其妙：“你不是讓我陪你回去的嗎？”

    澤拉金一怔：“……??？”

    他很快反應過來：“……我又斷片了？我、我說過嗎？我讓你陪我回去？你答應了？”

    “答應了。”西澤點頭，一臉往事不堪回首，添油加醋地給澤拉金描述他丟臉的黑歷史：“那么大一只，壓在我身上，死纏著我不放，口水糊了我一臉，還一邊哭一邊要我摸，哭得特別可憐，我不答應就一直哭，一直哭，總算把我哭答應了，然后你就暈過去了……”

    多丟人啊！

    然而澤拉金渾身一震，臉上的表情完全不像是羞恥，反倒還有點興奮：“你真答應陪我回家了??？”

    西澤想這發(fā)展不太對啊：“……答應了。”

    澤拉金振臂歡呼：“臥槽！老子真厲害！”

    西澤：“……”

    西澤擔憂地摸了摸小伙伴的頭。

    “沒燒啊……”

    澤拉金瞪著一雙虎目拍開他的手：“你說誰呢！”

    西澤端詳他：“哭成一灘虎，你還這么高興啊……”

    澤拉金愣了愣，腦子這才拐過彎來。

    整只虎呆滯片刻，臉慢慢漲紅，圓圓的虎耳忽然冒出來，激動得連尾巴都藏不住，一根尾巴炸成一團毛。

    “嗷嗷嗷??！給老子忘記！忘記?。?！”

    西澤安心了，大肆嘲笑：“忘不掉的，弟弟。我會永遠記得你哭唧唧的樣子?！?/br>
    小白虎心情復雜，一邊高興一邊懊惱，一邊歡喜一邊哀愁，神色微妙而猙獰地踏上了獅鷲騎士們帶來的空中馬車。

    獅鷲空騎兵是獸族最強大的空中力量。每一位騎士，每一只獅鷲，都是萬里挑一的精英。但這些戰(zhàn)場上能圍剿龍族的獅鷲們，現(xiàn)在就是給白虎族小皇子拉車的。

    ——階級，北方大陸亙古不變的地基。

    令澤拉金有些驚奇的是，當他說要多帶一個人時，騎士們毫不意外的樣子，為首的騎士隊長，還對杰莫加得公爵以拳扣胸，行了個禮。

    不少勇者預備役，都在窗邊，注視著獅鷲騎士們。

    莫洛西的視線混跡其中，毫不顯眼。

    這只小小的輝光夢龍，在無人注意的地方，淡淡地望著獅鷲們展翅，騰空而起，拉著馬車消失在天際。

    “……”

    窗簾被悄無聲息地合上，遮住了少年嬌小的身影。

    坐進車廂后，澤拉金對西澤小聲道：“他們平常都不太聽我的話。說什么獸王不許這個，獸王不許那個，要先請示獸王，或者我的兄長們……哎呀煩死了。這次怎么這么好說話？”

    車廂內(nèi)刻了隔音魔紋，外面其實什么也聽不見。不過澤拉金有時在某些小細節(jié)上格外童真，西澤也不介意配合他。于是也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因為在你睡著的時候我收到了獸王的邀請函?！?/br>
    邀請杰莫加得公爵參加登基儀式的邀請函，蓋了獸族公章，以及現(xiàn)任獸王和下任獸王的私印。

    還有一封獸王親筆寫的信。信中感謝了西澤羅爾·杰莫加得公爵對澤拉金·奧利的關照，說他們之間真摯的友情令獸王動容……

    “打住。”澤拉金說，“不就是怕我不回去，讓你在旁邊勸勸我么。”

    小白虎拍了拍身下的坐墊，“是不是還說了什么，特許年輕的公爵殿下和本殿下乘同一個馬車啦？”

    西澤道：“沒這么直白?！?/br>
    “那就是這個意思?！睗衫饾M臉冷漠，“都不給我發(fā)個邀請函，哼！”

    “你有獅鷲小隊親自接送?！?/br>
    “提前通知一下我會跑嗎？”小白虎冷哼，“這個車是誰吩咐的……怎么知道要坐兩個人還這么小。”

    看他板著臉，嫌棄地掃視車內(nèi)裝潢的模樣，西澤用手肘搭在窗臺邊，扶了扶額，決定不告訴他，其實獸王還委婉地表示，希望公爵殿下能和小皇子在圣芒斯特節(jié)玩的開心——意思就是讓西澤作為朋友多看著點澤拉金，不要讓小皇子在這個時候搞事情。

    西澤輕輕嘆息：“睡會吧。”

    他話音剛落，小白虎便打了個哈欠，嗷嗚嗷嗚，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

    “唔……”

    “還有小半天才能到王都。”西澤說，“剛喝了醒酒藥劑，趁現(xiàn)在，多睡會吧。睡醒就要忙起來了，奧利小殿下?！?/br>
    澤拉金舉起rou墊，亮出爪子，作勢要捶。

    西澤立刻改口：“阿澤，阿澤，您困不困？”

    澤拉金這才滿意地放下爪：“本殿下就給你這個榮幸！”

    然后他快樂地挨到了西澤身邊，伸出尾巴，悄悄卷上西澤的腰，腦袋一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蹭進小伙伴懷里，再舉起爪子。

    西澤接過他毛茸茸的虎爪，給他捏rou墊按摩。

    小白虎愜意地閉上了眼。

    不一會兒就微張著嘴，發(fā)出了細小的鼾聲，呼呼呼。

    西澤摸了摸他的毛發(fā)。

    銀白色的、毛茸茸的腦袋，一頭細密柔軟的發(fā)絲，編成發(fā)辮垂在身后，臉頰邊、脖頸旁，垂落著些許未辮入的長毛，碎發(fā)在他耳畔悄悄彎起一個卷。

    他沉沉睡著，仿佛遺忘了所有悲傷，恬靜又安詳?shù)靥扇肟鞓返膽驯А?/br>
    獅鷲拉的空中馬車，穩(wěn)穩(wěn)當當。十位空騎兵左右開道，保駕護航。

    車內(nèi)鋪著纖長柔軟，用三種不同顏色的毛發(fā)織就的地毯，坐墊是用毛皮一層層疊起來的，柔軟如云。方形抱枕上，四個角都綴著寶石串成的流蘇。內(nèi)壁上刻著暗色魔紋和浮雕，以西澤的眼力，能認出它們每一個的作用，也知道在這種自帶紋理和雕飾的平面上繪制魔紋的難度。

    這種水準的車架，白虎族的小皇子，也能說嫌棄就嫌棄。

    西澤撩開車簾往外看，一名靠近窗邊的騎士立刻飛了過來。他搖搖手示意沒事，騎士這才一拉韁繩，飛回原先的位置。

    他們飛得很高，是聯(lián)盟空中管制要求的高度。

    從這個高度往下看，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山脈，河流，森林，原野。能看到大城市四通八達的交通線，小城市鱗次櫛比的屋脊，莊園里精心侍弄的花海，村莊上成塊成塊的田地。

    跟五光十色的世界相比，聯(lián)盟學院小得可憐，也單調(diào)得無趣。全大陸二十五所學院，圈出一塊土地，濃縮種種地形，用最堅硬的白英石建造一模一樣的院校，生產(chǎn)出一代又一代的勇者和救世主，打一場又一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終結(jié)的仗，去掠奪看似取之不盡的資源。

    這支獅鷲小隊，將會飛過尼龍沼澤和天空之境，繞過浮空之城和精靈之森，再越過麥泉原野和闊葉雨林，才能抵達獸族的國度。

    他們將會直接飛入獸族王都，白虎族的領土——阿尼姆。

    西澤摸了摸額頭中央探出的獨角。

    龍角溫潤如軟玉，暖洋洋的，散發(fā)著龍族的氣息。

    他放下車簾，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與此同時，站在北方大陸金字塔頂端的種族們，紛紛望向了西南方，獸族的所在地。

    以阿尼姆為中心，看不見的絲線將各大族牢牢串聯(lián)。

    北神聯(lián)盟成立后，為了讓全大陸團結(jié)一心，加上幾十年一次大戰(zhàn)的形勢，漸漸地，一些各種族特有的節(jié)日被廢棄，轉(zhuǎn)而慶祝聯(lián)盟統(tǒng)一設立的聯(lián)盟節(jié)日，紀年法、日歷、法定假日等也以聯(lián)盟公歷為準。

    不過，大種族有大種族的驕傲和底蘊。獸族仍有按獸歷慶祝的節(jié)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獸王換代時的圣芒斯特節(jié)。

    這是一個獸王一生中只會經(jīng)歷兩次的神圣節(jié)日，一次登基，一次讓賢?，F(xiàn)任獸王會按照獸歷，選取合適的、一個獸年之中最‘火’的時節(jié)，作為下任獸王的第一個圣芒斯特節(jié)。整個白虎族的領土——也就是獸族的王都，會舉辦為期七天的，徹夜不眠的慶祝典禮。第一天，現(xiàn)任獸王宣布繼承人。最后一天，新的獸王會在萬獸矚目之中，戴上獸王王冠，進入萬獸神殿，接受歷代獸王的傳承，并聆聽神王的教誨。

    遵照傳統(tǒng)，各族的使者團會在圣芒斯特節(jié)的第二天到達，避開第一天，含義是‘絕不干涉獸族內(nèi)政’。不過事實上，獸王的邀請函，在圣芒斯特的前七天就會陸續(xù)送到該送的人手上。

    溫·波文早就給自己心愛的養(yǎng)子準備好了禮服和賀禮，哪怕澤拉金不提出邀請，公爵殿下也是要出席典禮的。

    不過現(xiàn)在西澤蹭了澤拉金的獅鷲飛車，他的行李就不好直接帶上去了，會跟澤拉金的行李一起，送到阿尼姆。

    西澤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流程，主要是陪澤拉金玩，陪澤拉金玩，陪澤拉金玩，以及宴會，宴會，宴會。

    “有得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