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已成，窮奇不再有威脅，鴻昭和敖因放下防備，垂頭聽命。

    經(jīng)此一戰(zhàn)相柳精力耗費巨大，額間冷汗涔涔，他顧不上喘口氣，立刻轉(zhuǎn)頭照看芙蓉。

    床上的姑娘依舊昏迷不醒，絲毫不知自己已在生死之間走過一輪。

    六月跳下房梁舔舐傷口，趁著相柳給芙蓉擦拭血跡的片刻，緩緩回過味來。

    按照契約，相柳死后他的使令可以分食他的尸體、得到他的力量，那么，六月最初讓他選擇吃掉誰的時候，實際上他還是做出了選擇。

    他逼它進入折服之陣，強迫它只能選擇吃掉他。

    想通這點，六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吃她和吃你之間，你選擇吃你？”

    相柳輕輕抱起芙蓉，不置可否：“對你來說這個結(jié)果不好嗎？”

    “……”

    “我倒奇怪，你為何會執(zhí)著地想要吃掉芙蓉？”

    六月湊過去嗅嗅芙蓉，誠實地答：“她是個好人。好人總是好吃的，她是很好吃的那種?！?/br>
    “……”

    相柳抱著芙蓉從它身邊避過，一個肅殺的眼風(fēng)向它掃來：“無論如何，你絕對不能傷害她?！?/br>
    “……是?！绷鹿怨缘皖^。

    這時，鴻昭悄悄站到門邊，轉(zhuǎn)頭對相柳說：“門外有人。”

    相柳蹙眉，用外袍更加仔細(xì)地裹好芙蓉，這才說：“都退下吧?！?/br>
    言罷，三只妖魔悄然消失在陰影里。

    相柳用腳撥開房門，月光終于照進屋內(nèi)。

    他輕緩地邁步出去，門外人影幢幢，長夜漫漫，依舊看不到天明。

    吳一用鳴冤鼓敲開了直陽縣衙的大門。

    開門后迎接他的是一個衛(wèi)兵首領(lǐng)。

    吳一身后，發(fā)覺事情有異的暖衣閣幫手們隨之趕到，他們圍上去攔住衛(wèi)兵，讓吳一趁亂沖進了縣衙后院。

    吳一尋著禮樂之聲找到開宴的水榭，宴席上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正殿主位上高坐著一個布衣男人，下首坐的人身著官服，竟是保安郡守。吳一放眼望去，滿堂高坐者皆是中年男人，直陽縣令不在堂上，末席只有縣衙師爺作陪。而積云，就坐在郡守對面的高位上，她是全場唯一的女性。

    所有人都在灌她酒，積云面色坨紅，無論如何委婉拒絕，都無濟于事。有好事者實在找不到理由，便隱隱端出暖衣閣分社之事相脅。積云惱怒，起身欲走，又被席中某個陌生男人拖住。在場者默契地聯(lián)手阻攔，積云迷糊間被讓到了郡守手里?？な胤鲋偷街魑簧系牟家履腥嗣媲埃e云不得不跪坐過去，她頭腦混沌，但還恪守禮節(jié)，保持著基本的距離和風(fēng)范。

    布衣男人朝她遞去一杯酒，積云搖頭拒絕：“我喝不了了。天色已晚，我閣內(nèi)還有要事，不如改日再敘?！?/br>
    布衣男人說：“本官也醉了?！彼焱蜃谀┫膸煚?。

    師爺擠上來調(diào)和道：“請積云姑娘送大人到后院歇息吧，姑娘也可在此歇息一晚再走。閣內(nèi)事務(wù)再重要，今日與諸位大人徹夜長談所得助益，難道還不及你回去處理的那點事務(wù)？”

    積云頓感不妙，當(dāng)即扶著桌沿站起身來，卻被師爺一把按住。

    布衣男人從容起身，師爺立即對積云說：“還不快去扶住大人？”

    積云不肯。

    布衣男人饒有興味地負(fù)手佇立一旁，也不自降身份地朝積云而去，郡守適時上前小聲道：“大人稍待，在暖衣閣做事的女人能是什么良家婦女？欲拒還迎罷了?！?/br>
    積云幾經(jīng)閃躲不得，哪還不知自己被人設(shè)局？她是暖衣閣有頭有臉的主筆，可暖衣閣在這些人眼中也只是一個隨時可以傾覆的玩具，她越恃才傲物，就越值得被折辱。

    面前的所有人都代表著權(quán)力和欲望，她敢拒絕嗎？

    “都給我住手！”吳一大吼著沖進水榭，立即把積云護到身后，幾腳踹開圍住積云的男人，抓起一把不知被誰遺落一旁的官劍，橫劍擋在身前，顫抖著手與喝高了的官員們對峙。

    他完全不會武功，而縣衙衛(wèi)兵已經(jīng)追趕了上來。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放肆！”師爺大聲責(zé)問。

    吳一根本無暇理會他，身后的積云手腳發(fā)軟，整個人幾乎掛在了他身上，吳一立時手忙腳亂地去抱她。

    “那么多大男人，竟然一起灌一個姑娘！”吳一罵道。

    “是她自己喝的?！辈家履腥似降卣f。

    積云拉緊吳一的袖子，低聲道：“他們故意設(shè)局框我，快走！”

    吳一點頭，剛轉(zhuǎn)過身，那師爺喝道：“來人吶，擅闖縣衙，還不給我拿下！”

    話音未落，暖衣閣的幫手們緊隨著衛(wèi)兵而來，人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發(fā)生惡斗，就在這時，后院里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

    ——有妖魔！

    眾人臉色大變。

    柳國失去君王以致妖魔肆虐，可這是內(nèi)陸繁華地帶，縣衙重地，何方妖魔竟敢在此放肆？

    師爺顫聲叫道：“縣令大人還在后院！”

    吳一臉色頓時一沉，低聲對積云說：“芙蓉失蹤，我原想求縣令派人幫忙尋找……”

    積云撐起身子冷笑道：“呵，縣令比我還先醉酒，能幫上什么忙？”話雖如此，積云還是揮揮手，在吳一的攙扶下帶著暖衣閣的人朝后院跑去。

    師爺面如土色地來回打量上座的郡守和布衣男人，暖衣閣的人不怕妖魔，他怕?。?/br>
    郡守躊躇再三，抓起身側(cè)官劍，命令道：“保護好大人，其他人跟本官去看看！”師爺頓時露出苦瓜臉，不得不派人跟上，一時間火把如龍，魚貫涌入后院。

    庭院深深，吳一一眾趕到之時，僅?？耧L(fēng)摧殘過的一地殘花敗柳，地上瓦片橫飛，整個院子不聞蟲鳴鳥叫，寂靜無聲。

    郡守的人馬后續(xù)而來，火把搖曳，刀兵冷冽，照亮了整個院子。布衣男人在守衛(wèi)的簇?fù)硐驴羁钭叩饺巳鹤钋胺?，環(huán)視一地瓦礫殘垣，即使面對著妖魔威脅，他也依舊面不改色。

    人聲沸騰，更襯得屋內(nèi)靜得了無生機。

    沒人敢靠近一步。

    師爺被郡守的目光壓迫著，硬著頭皮越出人墻，對著屋子叫到：“……縣令大人？”

    死寂。

    布衣男人負(fù)手而立，揚聲道：“妖魔早已銷聲匿跡，何方豎子在屋里裝神弄鬼？”

    片刻后，屋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黑衣長發(fā)的男子抱著一名滿身是血的女子走了出來。

    男人面色蒼白，神色平靜的迎著刀光走近，走到所有人面前，目光一一掃過面露驚喜的吳一和積云、掃過恐懼到表情扭曲的師爺和衛(wèi)兵，最終目光凝定在布衣男人身上。

    他平靜地與布衣男人對視，似是想了一陣，才緩緩叫出一個名字：“端州侯蔡洋。”

    夜風(fēng)拂過，卷起相柳未曾束冠的長發(fā)，烈烈飄揚的黑色發(fā)梢反襯得他臉色蒼白如紙。他身后是妖魔肆虐的滿地殘垣，芙蓉的血沾了些許到他臉上，但他絲毫不以為意，璀璨的眸光鎖定在蔡洋身上，竟像是只嗜血兇獸，更襯得他妖異奇詭得不像常人。

    蔡洋亦傲然地仔細(xì)端詳相柳，直到看到他面容染血黑發(fā)飄揚的場景，腦中終于閃現(xiàn)出某段記憶，剎那間，他所有平靜淡定的面具頃刻碎裂，臉色變得煞白，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城東的客棧，想好了再來回話。”言罷，相柳抱著芙蓉迎著刀兵走去。守衛(wèi)們攝于相柳威勢，紛紛讓出一條去路。

    相柳走出包圍圈，回頭看著吳一，吳一這才如夢初醒，帶著積云等人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