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翡翠谷又名情人谷，作為一部電影的取景地曾經名噪一時，現在卻有些蕭條，在本就游人不多的季節(jié)更顯得寂寞冷清。不過這一點倒是正和顧念的意，一邊欣賞著難得的山中秋日的美景，一邊靜靜享受著和喜歡之人獨處的時光。

    在刻著“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大石旁，輕裝簡行的顧念笑得云淡風輕，李凡不太熟練地按下拍照鍵，末了對著相冊里的照片傻笑。

    “小凡哥，快過來看，這里有魚！”

    這里的水這么淺這么急怎么可能有，李凡走到溪邊，“在哪里？”

    說時遲那時快，一蓬細密的水花迎面而來，李凡閃避不及被潑個正著，罪魁禍首已經快速地起身逃跑。

    李凡反應過來，蹲下掬了一捧水，追了上去，“你別跑！”

    近來尤為缺乏鍛煉的顧念被李凡輕易追上按倒，手心里的一點兒殘水悉數倒進他的脖子里，顧念縮著脖子連聲求饒，李凡被勾起玩興，并不想就此收手，在顧念害怕的目光中，撓上他腰間的癢癢rou，顧念立刻化身一條翻滾的鯉魚，笑得停不下來，李凡滿意地收手，把他從滿是落葉的地上拉起來，摘下他頭上的草葉。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顧念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一邊小聲嘀咕，“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br>
    李凡臉上笑容還未退去，聽到他的嘀咕，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尖立刻就紅了。

    顧念的想法是美好的，可惜現實是殘酷的。到了晚上，無論他怎么軟磨硬泡，李凡就是不理他，后面他開始動手動腳的時候，李凡干脆地抓住他的雙手固定在胸前，“睡覺！”顧念默默感嘆，看來有所得必有所失，小凡哥的性格變得強硬了一點，以后再也不能隨意“欺負”他了，不由深感遺憾。

    隔天就是此行的重頭戲了——登黃山。李凡原本奇怪山下的商店怎么那么多賣竹棒的，到了景區(qū)之后恍然大悟，原來是當登山杖使的。不同于翡翠谷這樣的邊緣景點，即使是淡季黃山景區(qū)依然來了很多游人。跟在人群后面，爬了小半天山，李凡是沒啥感覺，顧念這邊就比較難受了，跟昨天的翡翠谷比起來，奇峰林立的黃山簡直就是S級副本。

    在一處游人聚集的平臺處，李凡停了下來，他擔心地看了眼低頭喘氣的顧念，“要不，我們不爬山了回去吧?！鳖櫮畎尊哪樕先局t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抬頭慢慢吐出來，“那怎么行，我都答應帶你爬到山頂看日出了，怎么能言而無信！而且……”他笑著指了指旁邊的老年旅行團，“大爺大媽們都能行，我難道還不如他們？”

    旁邊剝橘子的大媽正好聽到他的話，神氣地翻了個白眼，從小馬扎上站起來，“你這個小伙子不要瞧不起人，大媽我一年12個月有10個月都在外面旅游，腿腳好得很，你要是不信，咱倆比比看誰先到天都峰！”

    顧念看看大媽又看看旁邊憋笑的李凡，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拉著他閃到一邊，不遠處就是慈光閣索道，顧念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走，小凡哥你還沒坐過纜車吧，我?guī)阕|車上山。”

    除了火車站，李凡還沒見識過這么擁擠的地方，排隊都得排成之字形，看著好像在隊伍里呆了好久，其實還在原地踏步。李凡趁機從背包里往外掏食物和水，還掏出一件衛(wèi)衣遞給他，“山里有點冷，你剛剛出汗了，吹了風容易感冒?！鳖櫮钚α诵舆^衛(wèi)衣穿上，突然間覺得所有的疲憊都是值得的。

    李凡和顧念坐在一邊，旁邊還有倆個男生，另一邊是一家四口，透明的廂體使得第一次乘坐的李凡有些不安，對面家庭的兩個孩子卻顯得很開心，最小的那個甚至離開位置在車廂里蹦跳起來。李凡捏緊了背包帶，忽然感覺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攥緊，“我在呢，”顧念安撫著說，李凡回握他的手，安下心來欣賞纜車外云霧繚繞的景色。

    從纜車上下來，又爬了一段山崖，見到了大名鼎鼎的迎客松，李凡指著那棵松樹驚呼，“在電視里見過的！”顧念暗笑，也只有他才會每次都看新聞聯播都看得津津有味了。

    又走了一段時間，經過百步云梯，終于看到一個小小的鐵制拱門，后面就是晚上要留宿的地方了。

    李凡握著房費的收據單久久合不上嘴，直到來到房間還沒回過神來，“好貴?。　鳖櫮畈灰詾橐獾匦π?，“貴也有貴的價值嘛。”

    到了房間之后才發(fā)現是小小的一間，兩張小床，不過整個房間好像是木結構的，溫馨質樸。

    晚上，李凡放了半浴盆的熱水喊顧念進來泡腳，泡完后又給他按摩放松腿部的肌rou。顧念雖然說不上四體不勤的程度，但是嬌生慣養(yǎng)慣了，腳上給磨出個圓溜溜的血泡。

    李凡毫不嫌棄地把他的腳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我拿針挑了吧，不然明天走路更疼?！?/br>
    顧念漆黑的眼眸閃著光，“好?！?/br>
    李凡從顧念包上的徽章上拆下別針，用手掰直，在打火機上烤了烤，準備下手的時候，又猶豫了。

    顧念白生生的腳丫子不安分地動了動，然后突然擠進他雙腿之間，李凡惱火地用空著的手捉住。

    “別鬧！”

    “來吧！我身體好著呢。”

    血泡被挑破之后，果然痛感少了許多，顧念愉快地沓著一次性拖鞋爬到李凡的床上，“怎么啦，還在生我的氣？”

    李凡轉過頭來，和他面對著面，“沒有，就是在想事情?！?/br>
    “想什么呢？”

    “想你?！?/br>
    顧念呵呵地笑，“我不就是在這邊，有什么好想的?！?/br>
    李凡往他身上又湊近了一點，貪戀他身上的味道，“我在想你對我這么好，我該怎么報答你才好。”

    顧念把手伸到他的衣服底下，“這還不簡單，把你自己給我就好了，一輩子的?！?/br>
    山上的夜晚比山下還要寒冷許多，李凡赤裸著被顧念摟在懷里，雖然只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子，卻依然覺得很溫暖。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凡就被搖醒。

    “小凡哥，快起床，我們去看日出?！?/br>
    黃山的日出是一大盛景，為了看日出甚至有很多人夜爬，或者露宿在山間，只為一覽這壯麗的景色。顧念和李凡到達光明頂的時候，已經有一些人架著相機在等著，山頂的風烈烈吹響，即使是李凡都忍不住抖了一抖，顧念主動靠過來，互相取暖。

    不得不說他們的運氣很好，天公作美沒有遭遇黃山常見的陰雨，幾個攝影師摩拳擦掌，說是今天絕對能拍到很好的照片。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李凡終于看清楚身邊流動著的是什么，是云，云朵如海水一般從遠處奔涌而來，又從人群的縫隙間流瀉而過，這場景太過不可思議，他激動地想要告訴顧念，顧念卻握緊他的手，一指東方。

    在云海的彼岸，一束束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層，驅散黑暗，李凡和周圍的人一起屏息，直至那一輪紅日現身天之彼端，照亮人間，一疊疊快門聲響起，此起彼伏，李凡也想掏出手機來記錄這一刻，一轉頭卻看到顧念籠罩在晨光中的側臉，山巔初升的暖陽照耀在這張臉上，在李凡的眼中他整個人仿佛都在發(fā)光，李凡呆呆地注視著他，默默在在心里一筆一劃刻上他的模樣。

    看完日出，倆人回到賓館用早餐券吃了早飯，然后又回房補眠，將將到退房前才慢騰騰地起來。李凡正在收拾行李，突然感覺背上一重，顧念壓了上來，“以后我們每年都來一次怎么樣？”

    每年？李凡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牽扯起來，“好啊。就是怕你以后更加爬不動山?！?/br>
    顧念哼了一聲，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就把吃灰許久的健身房年卡找出來。

    下山的路其實也可以坐纜車，不過顧念似乎是想證明自己還是旁的什么，硬是堅持要走路下山。

    比起上山時，下山確實要輕松一些，顧念時不時停下來給李凡講那些石頭的典故，兩個人不緊不慢地往山下移動。

    途徑一處供游人休息的地方，顧念把手機和背包都交給李凡保管，自己去上洗手間，洗完手出來，不知怎么繞到了另一個地方，他知道是自己的方向感又出了問題，正想著原路返回，就看到一只大蝴蝶在遠處撲閃。

    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個戴著熒光蝴蝶翅膀的小男孩，他的半個身子都在懸崖外，也不知道在夠著什么，“小心！”顧念心中一凜，急忙撲過去想要抓住小男孩，就在這時小男孩卻整個人滑了下去，消失在他眼前，顧念一時愣住了，好在不一會兒就聽見男孩的哭聲從極近處傳了過來。

    顧念走到懸崖邊上，向下看去，原來崖下幾尺的地方有塊凸出的石頭，男孩正好掉在這個地方，在石頭的邊緣處還有一只青綠色的發(fā)條青蛙，顧念松了口氣，“你先別動，叔叔這就找人來救你！”男孩卻仿佛聽不見他的話似的，一個勁往上蹦跳，似乎這樣就能蹦上懸崖，男孩哭得越來越大聲，那只發(fā)條青蛙被他無意中蹬下懸崖，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眼看著稍有不慎男孩就會墜落懸崖，顧念沒來得及思考許多，扶著陡峭的崖面滑了下去，落到巨石上的時候，在慣性的作用下差點直接栽倒，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棵生長在石縫間的松樹才幸免于難。

    男孩一見有人來了，稍稍冷靜下來，一頭抱住顧念的大腿不撒手，顧念卻吸了口氣，他知道大事不妙，剛剛落地的時候沒找好角度，一只腳好像傷到了，“別怕，叔叔會救你上去的?！鳖櫮畎参恐泻?，一邊焦急地想著辦法，他的手機沒帶在身上，只能寄希望于李凡來找他了。

    李凡在洗手間門口等了許久還不見顧念出來，不由有些著急，他在洗手間里喊了幾聲，甚至一個個隔間敲門過去，還是沒找到顧念，心中的不安越發(fā)強烈起來，他看到洗手間還有另一個出口，跟著心中的直覺他走了過去。

    離得好遠就看見一個中年女人跪在崖邊又哭又鬧，李凡趕緊走了過去，就聽到顧念的聲音在安慰她讓她去找其他人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看到顧念的身影。直到走到懸崖邊上，他的心臟停滯了一秒后開始飛速跳動，他看到顧念的臉出現在崖下，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緊緊抱著他的孩子。

    “我可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回家見老公啊，你可一定要幫我，救救我的兒子吧！”女人哭泣著，見到李凡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李凡卻仿佛沒聽見一般，只是看著崖下的顧念，顧念也在看他，忽然，露出一個笑來。凸出的這一塊巨石可供人站立的地方十分狹小，轉身都不方便，顧念好說歹說哄著男孩松開他，然后又要他解下自己的和他的運動鞋的鞋帶，男孩照做了，顧念把鞋帶打了個死結系在一起，然后綁在男孩的肋下，一切準備完畢，他讓男孩閉上眼睛，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動。

    好在男孩的年齡還小，顧念把他舉過頭頂，孩子的母親緊緊抓著鞋帶的另一端，李凡看準了機會，把男孩抱了起來，放到地上。中年女人抱著兒子喜極而泣，李凡默默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就丟下他們來到崖邊。

    “我沒事?！鳖櫮畹哪樉驮趹已逻吷希焓稚踔量梢悦剑琅f笑著說，“聽我的話，現在去找景區(qū)的工作人員，我就在這邊，等你回來?！崩罘才ゎ^回到了女人身邊，說了幾句，然后又返身回到崖邊，“我讓她去叫人了，我在這邊陪你?！彼穆曇暨€算冷靜，顧念稍稍放下了心，腳上的疼痛終于難以忍受起來，他看了一眼懸崖，然后慢慢貼著崖壁坐了下來，“你怎么了？”李凡敏銳地發(fā)現了他的不對勁，“沒什么，就是剛剛腳扭了一下。”李凡聽完，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又恢復平靜。

    暮色漸漸淹沒下來，工作人員來看了一次后，就說沒有工具，又去聯系專業(yè)的救援小隊。中年女人情緒平穩(wěn)了下來，說是還得趕晚上返程的大巴，千恩萬謝后，帶著孩子走了，只剩李凡孤零零地立在懸崖之上，雙眼卻始終看著崖下。

    “小凡哥，你不知道，在我這個位置看景色獨有一番風味，世界上恐怕除了我也沒幾個人有幸看到……”顧念的額頭滿是細汗，嘴里卻不停，滔滔不絕炫耀著自己的絕佳觀景位置，卻不知天都快完全黑下來了，看個屁的景色。只聽耳邊一陣嘩啦的聲響，幾塊小石頭從頭頂滾落下來，顧念反射性地瞇起眼睛，再睜開眼時旁邊多了個大活人。

    顧念見著李凡，臉上的表情又氣又怒，最終化為無可奈何，“小凡哥，你真傻?！?/br>
    李凡和他一樣，把雙腳懸在巨石外，他朝顧念露齒笑了笑，“這么好看的景色，怎么能讓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