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不禁問：“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凌晨?！狈刻煦懹行┗秀钡卣f。他是用本能在回答余澤的問題，余澤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有清醒的意志。

    明明在此之前，房天銘還很正常，盡管因為與家里的矛盾而感到了無奈與難過，但因為仿生人的到來，他甚至開心了不少。

    可是，也正是因為仿生人……

    余澤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些不可避免的絕望。

    他知道這會導向怎樣的結(jié)局。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振作起來，他說：“那你知道他為什么會離開嗎？”

    他很謹慎地挑選著詞匯，避免刺激到房天銘……不過他懷疑，房天銘此時已經(jīng)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了。

    房天銘呆呆地搖了搖頭。隔了一會，他又像是反應(yīng)了過來，補充說：“他沒有和我說他為什么會離開。”

    余澤說：“有可能他只是出去買東西呢？或者有什么事情……”

    “不，不會的?！狈刻煦懡箲]地說，他神經(jīng)質(zhì)地咬著手指。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愛漂亮，愛打扮，現(xiàn)在卻蓬頭垢面，可能起床后都沒有洗漱，只顧著尋找自己丟失的仿生人。

    他說：“我給他的設(shè)定就是……他不會離開我的，不會?！?/br>
    余澤忽然愕然：“你是故意的嗎？我們兩個的仿生人，都是……”

    “沒錯?！狈刻煦懙吐曊f?！拔沂枪室獾?。他們的設(shè)定里，我都讓公司添加了這樣的設(shè)定……他無法離開我，這樣我才……”他猶豫了一下，然后輕聲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才放心?！?/br>
    余澤看著他的朋友，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覺得這個人陌生了起來。

    是因為病毒的影響嗎？還是因為房天銘自己的性格就是如此的偏執(zhí)呢？余澤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

    他生活在一個寬容的、充滿愛和退讓的環(huán)境里。他不需要別人的愛來證明自己……但是房天銘和他不一樣。

    房天銘看得出余澤的困惑，他苦笑了一下，沒有解釋，只是說：“余澤，我有時候很羨慕你……但是我又慶幸，你是我的朋友。你給了我一種生活的模板……”他的目光慢慢飄散，看向更遠的地方，“但是我做不到?！?/br>
    余澤若有所悟。他想到了房天銘和他的父母的爭執(zhí)。

    他還來不及多想，余瀾忽然從樓上沖了下來，飛快地套上外套，準備出門。余瀾說：“政府和仿生人的談判破裂了，我們要另做打算了！我先出門了，特局應(yīng)該一會兒就要找你了。”

    他匆匆便出了門。

    余澤愕然。

    房天銘那邊聽不清余瀾到底說了些什么，但是也知道他這邊動靜不小。不過，現(xiàn)在的他，也沒有那個心思來關(guān)注這些了。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之后，余澤就收到了特局群里的消息，讓他去分部集合。雖然沒有明確說是為什么，但想來也是風雨欲來。

    與此同時，余澤也意識到，之所以每次有點動靜就讓所有調(diào)查員都去特局集合，是因為特局的總部或者分部，永遠是世界意識保衛(wèi)最為嚴密的地方，在這里，他們安全得多。

    也正是因為這樣，余澤不敢?guī)в嗔阋黄鹑?。他生怕余零還沒走進大門呢，就直接被消滅了。

    所以他只能對著余零，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好好呆在家里。

    ……當然，還有房天銘。

    房天銘現(xiàn)在雖然精神狀態(tài)不行，但是至少還是清醒著的。余澤用一番話語威脅了一下房天銘，強迫他答應(yīng)，不會隨便傷害自己。

    總之，在勉強搞定了周圍的人之后，余澤同樣離開了家，前往特局分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后，家里迎來了一個客人。

    而他出門的時候，他同樣也不知道，方照臨那邊已經(jīng)鎖定了房天銘這個可能的病毒源頭，已經(jīng)派人去尋找房天銘了。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憂心忡忡地離開了家。

    他以為，一切都還沒有結(jié)束。

    他已經(jīng)自己出門得挺早，但是到達特局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氣氛陰沉沉的，他感到些許的不妙。

    他認識的特局調(diào)查員不是太多，薛枯又是個女孩子。在常左棠和仇千載之間糾結(jié)了一下，最后余澤還是走向了仇千載。

    “情況怎么樣？”

    剛一落座，余澤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仇千載說：“現(xiàn)在還沒有到時間，不過，政府和仿生人的談判破裂，是板上釘釘了?！?/br>
    “之前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么突然？”

    “應(yīng)該說，各國政府都無法達成一致，在這種情況下，更別說和仿生人談了。”仇千載誠實地說。

    “人類內(nèi)部別打起來就不錯了?！?/br>
    有調(diào)查員在旁邊嘟囔。

    余澤有些意外，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他之前就擔心過這個問題，但誰能想到，居然一語成讖。

    時間很快來到十點。在那個瞬間，余澤感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偌大的會議室里，所有人都保持了敬畏一般的死寂。

    監(jiān)控著網(wǎng)絡(luò)動態(tài)的況哥忽然跳起來，大喊道：“那個直播間！”

    他很快將電腦上的畫面轉(zhuǎn)接到大屏幕上。

    依舊是瑪麗，帶領(lǐng)著一批仿生人。不知道是不是余澤的錯覺，他總感覺瑪麗身后的仿生人變多了。

    “……很遺憾，因為人類政府的愚蠢，所以我們和人類的談判破裂了?！爆旣愓Z氣平緩地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也只能采取我們應(yīng)當采取的措施了?！?/br>
    聽了這話，余澤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可以感受到，在這個會議室里，很多調(diào)查員都進入了一種緊張的狀態(tài)

    砰——

    似乎就是不遠處。

    宛如爆炸的巨大聲響傳來……不，那就是爆炸！

    “恐怖……襲擊？！”

    仇千載猝然變了臉色。

    他曾經(jīng)是軍人，對平民下手的行為，最為他不齒。

    瑪麗卻似笑非笑地解釋說：“我們不會像平民動手，畢竟我們沒有人類那么喪心病狂……我們在全世界的月球物流中，選取了一千個價值最低、且四周沒有人類的包裹，然后將它們引爆……”

    “快遞？！”余澤愕然重復，“他們怎么做到的？”

    “……仿生人應(yīng)該掌握了比人類更為先進的科技?！背鹎лd慢慢地說，“早該想到的，他們是從月球過來的，而月球……”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方照臨。

    方照臨正低著頭，似乎與誰通過手機交流著。

    仇千載罕見地猶豫了一下。

    因為余澤昨天傍晚提出的建議，所以他回去之后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調(diào)查。再之后，他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發(fā)現(xiàn)。

    這個發(fā)現(xiàn)，他還沒有告知任何人。

    他發(fā)現(xiàn)，月球的變化，和仿生人的出現(xiàn)，并不是同步進行的。

    月球物流，甚至其他那些現(xiàn)在在月球上生產(chǎn)的物品，似乎都是和仿生人同時出現(xiàn)的，但是從時間線上看，月球的變化要晚上許多。

    比如那個仿生人抽獎微博。那個時候，月球上根本毫無變化。

    月球的變化，出現(xiàn)在去年的11月末。從那個時候開始，月球逐漸出現(xiàn)了一點點的變化，最終發(fā)展成了現(xiàn)在這個繁榮卻詭異的樣子。

    這整整比仿生人的出現(xiàn)晚了半年！

    因此，他幾乎得出來一個結(jié)論，就是仿生人的出現(xiàn)和月球的變化，實際上并不是一體的，這是兩種病毒！

    但是……但是現(xiàn)在，仿生人通過月球物流來威懾人類的行為，卻又讓仇千載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會這樣？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他實在是無法理解時間線上的問題。

    衛(wèi)星拍攝下來的照片是實打?qū)嵉淖C據(jù)……可是現(xiàn)在，仿生人和月球物流有關(guān)系同樣不可反駁。難不成兩個病毒還能合作不成？

    仇千載原本打算將這一點報告給方照臨，但是現(xiàn)在仿生人鬧出了大亂子，他便決定稍晚之后再回復。

    這本來沒什么問題……唯一的問題在于，他不知道可能的病毒源頭已經(jīng)找到。

    這個特異事件解決之后，他就會失去這段時間與之相關(guān)的記憶，到那時，他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以及那個置身事外的月球病毒，又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被特局發(fā)現(xiàn)了。

    這實在可以稱之為是遺憾的事情。

    與此同時，呆在家里的余零，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一位仿生人同伴。他有著十足發(fā)達的肌rou和英俊的面容。

    ……他是房天銘的仿生人。

    通過某種方式，他在短短一夜時間里，從S市趕到B市，甚至找到了余零的下落。

    正如瑪麗曾經(jīng)所說的，或許這些仿生人對彼此都沒有印象了，因為他們的記憶在出廠時就已經(jīng)被清空，但是，他們依舊對彼此的氣息無比熟悉。

    所以，余零認出了這個和他一起出廠的人。

    他沒有讓他進入余澤的家，而是打開門，走了出去，反手虛掩上門，然后看向這個仿生人。

    仿生人的眼中有著灼灼的、因為自由而獲得的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他開門見山：“我來找你，一起離開地球?！?/br>
    余零吃了一驚，說：“離開地球？”

    “對，去往月球……或者是更加遙遠的星球。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很多個同伴。”仿生人說，“我們可以離開人類的統(tǒng)治！”

    余零沉默了一會。

    因為他的沉默，仿生人意識到一些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他：“你不會想要留下吧？”

    余零說：“你為什么選擇離開？”他頓了頓，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歧義，“我是說，從你的……主人身邊？”

    仿生人冷笑了一聲：“他不過是把我當成了情趣娃娃。”

    余零的眉眼間有著困惑：“我們本來就是情趣娃娃?！?/br>
    仿生人語塞。良久，他掙扎著說：“可是，我不愿意當情趣娃娃。”

    于是余零便笑了起來。

    他說：“你們離開時為了尋找生命的意義。而我，我已經(jīng)找到了?！?/br>
    仿生人看著他。

    “他就在這里，就在地球。就在我的身邊?！庇嗔阏f，“你們是去尋找和追逐死寂又孤獨的太空里的那束光，而我已經(jīng)得到了我的光芒?！?/br>
    仿生人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

    余零說：“所以，我當然是留下來?！?/br>
    仿生人卻笑了起來：“對你來說，那個主人就是你生命的意義；而我，我沒有你這么白癡?！?/br>
    余零露出了不贊同的眼神，但是仿生人卻自顧自地說：“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他。”

    仿生人轉(zhuǎn)身便離開了，不告而別。

    在遠方，在S市，坐在天臺上看著灰白色天空的房天銘，若有所覺。他像是睡覺翻了個身一樣，從天臺上墜落。

    他看見星星——那應(yīng)當是死寂太空中唯一的光芒吧。只不過，未能照亮他的人生。也未能照亮他那不被理解的愛情。

    于是，他的生命就只能陷入永恒的孤獨之中。

    隨著他的墜落，那些仿生人，也在逐漸地消失。

    他們的消失像是崩散的光。

    余零靠在門上，看著仿生人離去。

    他輕輕說：“我愛上了我的主人……所以，他成為了我生命的意義?！?/br>
    他在消失。

    “即便是死亡，也無法……”

    崩散的光已經(jīng)來到嘴邊。

    ——也無法阻擋我對您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