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讀課之后是孫先生的國語課,能當(dāng)上文協(xié)的主席想必也是個老頭,蓄著兩撇標(biāo)志性的山羊胡,愛穿馬褂,笑起來像沙皮狗,不過看著謙遜,是俞夫人欣賞的讀書分子那一類。 不過錢多多總是背地里暗罵他是偽君子,是小人。有可能是他還是記得孫先生用竹尺打他手心的事——誰叫錢多多那次上課偷吃零嘴被發(fā)現(xiàn)的。 孫先生今早先布置把昨日學(xué)的朗誦一遍。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fēng)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br> “一個個沒吃早飯是不是!”竹尺嗑在桌上啪啪響,像裹著風(fēng)襲來,像坐在俞麥身后的錢多多身子打了個顫。 “舊游舊游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云,濕透木棉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br> 朗朗的讀書聲字字飄蕩在空中,窗外有鳥咕咕應(yīng)著聲。 坐在俞麥前頭的是個女學(xué)生,扎著兩溜粗直的麻花辮,趙婷婷的后腦勺可真好看,不過她今天有一縷頭發(fā)沒扎進去,俞麥走神地想。 孫先生叫了停,站在黑板前拿著粉筆做板書。 俞麥不舒服,這天氣連屁股上也能冒汗,慢慢伏低身子,下巴枕在掌背上,偷著瞧墻柱子那的喬岸。 喬岸好像長高了,原先他的頭頂是正正好在斑駁了墻皮的墻角那處。 一支鋼筆滴溜著滾下了桌沿,趁沒人注意那主人彎著腰沿著鋼筆的軌跡手指撲動著去追,鋼筆停在了門檻處,那人撿筆時順帶往前一看,嚇了一跳! 全班被叫聲驚動,是榮達。 俞麥也跟著聲轉(zhuǎn)頭,細眉一皺,榮達! 孫先生又拍響那有足有一掌厚的竹尺。“安靜!榮達,你干什么!” 榮達一張國字臉,憤憤道“孫先生,我看到剛有個小子在這偷聽!” 不靠外廊的幾個好事同學(xué)涌到門口,想一探究竟,像饞rou的狗。 孫先生踱步到門口:“人呢?” 榮達說“人跑了!不過我看清了,是平時清掃的那小子!就是那個他mama跟...”話說到半途生生哽住,眼睛不住的瞟了一眼才到自己肩頭的孫先生,臉通紅?!昂孟裥諉?..” 俞麥聽了恨不得將一口白牙咬碎,這榮達! 榮達的爸爸是鐵路局局長,威風(fēng)很大。不過這人的腦筋就像那鐵路一樣直,貶義。 他看女人拋頭露面,他說不要臉面。他看男人賣笑委身,他說惡俗至極。他看俞麥男身女相,他說男不男女不女。俞麥總和他不對付。 孫先生不愿多言,讓班長恢復(fù)了班級秩序。 在后面幾節(jié)課俞麥果然沒見喬岸,這消息像秋風(fēng)席卷了整個學(xué)校,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掃垃圾的小子偷課聽。 下了學(xué)堂,錢多多在前頭牽著俞麥。寬慰道“別多想,喬岸機靈,有可能他又在哪躲起來了?!庇猁溡徽鞗]見喬岸,總是擔(dān)心。 “誒!”錢多多扯著俞麥的袖子,讓他往前看“你大哥誒!” 話剛說完,尖眼喊道:“富大哥?。 ?/br> 富康順將車停在了校門口旁的樟樹下,人靠著車頭,低頭抽煙?,F(xiàn)在正是下學(xué)的高峰,門口還有賣冰粉的小販在叫賣,擁擠的人群在這條道上熙熙攘攘,很有人氣。 女學(xué)生經(jīng)過富康順一旁會不經(jīng)意地加大說話的音量,想引人注意些,等那人看向她們時又帶羞的步子慌亂地跑開。 富康順聽到錢多多的聲音轉(zhuǎn)頭在人群中搜尋他兩,就那么一瞬間,像鷹般的目光落在了俞麥的身上——是它捕捉到了自己心儀的獵物。 俞麥和富康順對上視線,一下想起了那暗纏的夢,不時宜地腿軟了幾分。 富康順用尖頭皮鞋碾滅了還冒著火星的煙頭,抬手招了招,像招小狗似的,錢多多那小子就真像狗似地竄了出去,俞麥想拉都沒拉住。 俞麥遙遙看去,富康順有些不一樣,一側(cè)的尖牙微微突出,笑的很邪,又頹。 俞麥摸摸發(fā)燙的臉慢慢挪步過去。 富康順自然地去牽俞麥,手指尖還繚繞著煙草味“今天工作結(jié)束的早,我們回家吧。”說著又幫俞麥從肩上把書包提下來。 幫忙開了車門,俞麥靠里的車門坐定,錢多多沒有眼色地手忙腳亂地爬進來,喘著氣“帶我一個帶我一個!” 原本兩個人綽綽有余的空間,現(xiàn)在加帶著個錢多多反而有些擁擠。 富康順捏捏眉心“你家沒人來接你?” “平時上學(xué)才有人送,下學(xué)我和麥子都是自己搭電車的。”錢多多星星眼“富大哥,你人可真好。我今晚就順道去你家吧。”錢多多還真是一點都不帶客氣的。 “富大哥,聽說現(xiàn)在都實行市場經(jīng)濟制度,你說這能維持多久啊,我爸說沒幾年又要變,富大哥你怎么看,還有富大哥...” 富康順搖下車窗勾著腰越過錢多多問俞麥:“小麥悶不悶,還要不要再把窗戶開大點?!?/br> 俞麥點點頭,見錢多多要去拽富康順的袖子,嘴唇蠕動著看似又要發(fā)問。 俞麥一把捂住錢多多的嘴,小聲:“你可閉嘴吧,我大哥在工廠忙一天了?!痹阱X多多身上擦了擦手上沾的口水“以后有的是機會,再說?!?/br> 錢多多看了眼閉眼假寐的富康順,指甲縫里似乎還沾了工廠的機油,乖巧地做了個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 車路過福記甜點時停了,富康順開門下去拿點心。 這條新澆的水泥路的另一邊是座百貨大樓,衣著華整的人進進出出。俞麥沒事找事做,手指點在車窗上數(shù)樓層“一二三四五六...嗯?一二三四五六六七八八”頰邊rou一顫一顫。 錢多多湊過去想逗俞麥解悶,卻驚喜叫道“小黃鸝!” 聲音在耳邊炸開,俞麥捂著耳朵“什么呀?” 錢多多指尖在車窗上點點,留下霧蒙的影子“你看,那就是我一直和你說的小黃鸝。”他說的是在百貨大樓旁矗立的巨幅廣告牌,上面印著個女人。 時髦的卷發(fā),細彎眉,下彎的鹿眼,嘟嘟的紅唇,風(fēng)格像美國的小甜心。有幾個身著西裝的男人邊抽煙邊盯著畫報議論,言語里的風(fēng)流這里都能聽到。 “唱歌很好聽的那個嗎?”俞麥睜大眼睛,不帶?!八婧每?。” 錢多多雄赳赳“那可不是?!焙盟圃诳渌斑^幾天她給我家拍廣告,只要你一句話我?guī)湍阋灻!?/br> 說話間富康順便回來了,手上提著兩盒蛋糕,包裝花哨,都是草莓慕斯。 彎腰和車內(nèi)的兩個小少年說“兩個蛋糕,你們一人一個?!甭曇魩еΑ岸喽喟。竺娉詵|西不好吃,你坐劉叔旁邊?!?/br> 錢多多解釋:“我覺得沒關(guān)系的?!?/br> 富康順話也不停:“多多,我覺得你挺像我家大堂那燈泡。”直接開了副駕駛的門,做了個請“到前面來給劉叔亮亮路?!?/br> 錢多多看這架勢也不多說什么,癟著嘴領(lǐng)了蛋糕自覺地關(guān)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