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海番外
我叫林瀚海,父母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學識淵博浩瀚如海。 我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考上了大學。 我的一生順風順水,從來就是親戚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我是遇到安柯以后,才知道人間疾苦的。 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伸手扇風,熱的身上都是汗,頭發(fā)絲都黏在額頭上了。 明明是炎熱的夏天,可我莫名想起了余光中的詩—— 你帶笑地向我走來, 月色和雪色之間,是第三種絕色, 與我而言,日月星輝之中, 你是第四種難得。 我原是有些懶散的,雖然暑假在家里的餐館幫忙,但也經(jīng)常會宅起來,假借看書學習之名,不去端盤子洗碗,我美其名曰為,浮生偷得半日閑。 但自從看見過她以后,我再也沒偷過懶,每天都無比期待著她的到來。 她經(jīng)常會來店里買飯菜,很大一份,夠五六個人吃,我都覺得重,可她拎食盒的時候很輕松。 有一次,我想著她,寫了好長一篇詩,小心翼翼的塞到了她手里。 她不明所以的收下了。 那時的悸動讓我至今記得。 此后,我便經(jīng)常給她寫。 說來有趣,我試著把寫給她的情詩投稿到報社,居然真的刊登在了報紙上。 后來我們慢慢熟稔,她借我家座機打了電話,哭的稀里嘩啦。 我笨嘴拙舌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卻撲進了我的懷里。 心臟跳的厲害。 她沒哭多久,就得匆匆拿著食盒回去了。 我心疼她,連發(fā)泄哭一回的資格都沒有。 暑假很短暫,離開學只剩半個月了。 我鼓起勇氣,問她:“我們能交往嗎?” 我清楚的記得,她并沒有驚喜,而是驚恐。 我突然有些難過,連自己哭了都沒發(fā)現(xiàn)。 “對不起啊?!?/br> 她匆匆撂下幾個字,便拎著食盒離開了。 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我每次都會目送著她的背影,看她消失在街道盡頭。 每次都是同一個方向,她也沒有交通工具,走不了多遠。 所以第二天我就試探著去找她了。 我沒想到,會在按摩店里,看到一個五十來歲膘肥體壯的男人,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她穿得露骨,胸口露出大片雪白。 他們進了里面。 我卻落荒而逃。 心揪成一團,只剩下心疼。 她是我的第三種絕色,第四種難得。 我不相信她是自愿的。 次日,我去找她。 幸好從我家的餐館柜臺的鐵盒拿了點錢,足夠我再見她一次。 她脫光了衣服,又哭了。 我抱著她,說:“安柯,我喜歡你。” 她說:“我配不上你。” “沒有配不上,你在我這里是最干凈美好的?!?/br> 我認真的看著她:“我想娶你。” 她哭的更厲害了,一個勁的點頭,哽咽著說,好。 我聽完了她的經(jīng)歷,越發(fā)心疼,我想帶她離開這里。 她同意了,很快就跟著我逃了出來。 我想帶她回家見家長。 我給她買了新衣服,怕爸媽接受不了她的過去,所以謊稱她是我的大學同學,爸媽很高興,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我沒想到謊言這么快就被拆穿,更沒有想到我爸看上去那么憨厚老實的人,會背叛我媽,成為她的第一個客人。 桌上的飯菜被掀翻在地,混雜著爸媽的爭吵聲。 我?guī)吡?,還偷了家里的錢,在附近租了一個短期房。 我看出了她的掙扎,她不止一次說過,不想耽誤我。 在我即將回學校的前一個晚上,我把兩張車票塞在她手里。 對她說: 跟我走吧, 忐忑給你,情書給你, 不眠的夜給你,六月的清晨給你, 手給你,懷抱給你, 車票給你,跋涉給你。 鑰匙給你,等待給你,家給你。 一腔孤勇和余生六十年,全部給你。 我又一次犯了我的文青病。 她很高興,又是哭又是笑,第二天跟我一起上了火車。 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她白天打零工,我上課,晚上我們總是膩歪在一起。 我這才知道她是不識字的,可是我跟她寫的情書她都保存的很好。 她會一個一個的拿著情書問我,讓我念給她聽。 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木蘇里的詩。 星河璀璨,陽光干凈, 在人間所有美好的存在里, 不論是活著或者死去, 我總是最愛你。 她喜歡聽我說白頭偕老生同衾死同xue的好聽話,一點也不嫌棄我的文青病。 那年冬天,我們一起看雪。 漫天雪花飛揚,真的很美。 可這些,都不及她美。 爸媽知道我們住在一起,不止一次來鬧過,我們約好了,畢業(yè)了就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小縣城,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著小日子。 c市以杜鵑花聞名,她喜歡杜鵑花,四月的時候漫山遍野的開著,所以我們在這里定居了。 我們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 我多次給文學社投稿,成了簽約作者,后來又做了主編,最后成了副社長,生活也沒那么緊巴巴的了。 我每個月都會給家里打錢,我知道我爸媽并沒有做對不起我,錯的是我不夠孝順,所以我一直試圖著從金錢上彌補一些。 在我們準備去看海的時候,柯懷孕了,我開心極了。 我原本以為我們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可上天賜給了我一個小天使。 是個女孩,和柯一樣漂亮溫婉,取名林若。 若若喜歡聽我講安徒生童話入睡,柯總是會吃醋,覺得我更喜歡若若一些,我每次都笑著哄她。 我們攢了錢,付了房子首付,有了自己的小窩。 可是手機的時代來了,新媒體對文學社造成了極大的沖擊,現(xiàn)在的人們很難再靜下心來讀一讀文學作品,更喜歡看一些獵奇的新聞,和爽文。 我的身體就是那幾年拖垮的。 我不愿意放棄心里的文學夢,不愿意隨波逐流的寫那些奪人眼球的標題,和味同嚼蠟的句子。 我被降職了。 文學社最后變成了新媒體,每天寫的都是明星八卦,今天這個出軌,明天那個劈腿,后來誰誰吸毒。 痛苦不堪。 我不止一次想過辭職,可我辭職了,房貸和日常開銷怎么辦? 我咬牙撐了下來。 直到胃疼的受不了,上吐下瀉,才被柯逼著去了醫(yī)院。 胃癌晚期。 病歷上的白紙黑字,讓我恍惚了一瞬。 柯哭的厲害,但她沒有時間悲傷,她迫不得已,替我扛起家里的擔子。 她開始打工,一天三份工,可都是低廉的活兒,掙不了幾個錢。 入不敷出。 我們?yōu)閿?shù)不多的積蓄被花完了,她決定賣房子。 我不肯,那是我們的小窩啊。 但她還是毅然決然的賣掉了。 后來,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都借了。 但是在最艱苦的時候,她還是堅毅的告訴醫(yī)生,要用最好的藥。 我心疼她。 她被逼到無路可走了,干起了老本行。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只是她以為我不知道。 她曉得我不會動若若的東西,所以把那些露骨的衣服,劣質(zhì)的化妝品,全都放在若若的箱子里。 我?guī)腿羧粽頃臅r候,發(fā)現(xiàn)了。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說通若若和她沆瀣一氣的。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窩囊極了,變成了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廢物,還得要妻子女兒養(yǎng)著。 我活著,就是拖累他們娘倆。 依稀記得那天風很大,我上了天臺。 腳下是人流車海,我很慶幸這輩子能遇到她。 就在我踏出一只腳,準備與人間訣別的時候,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出現(xiàn)在了天臺。 她紅著眼睛,說:“姓林的,你要跳我就跟你一起死!” 柯想過來拉我,我不讓。 她索性也站在了天臺邊緣,整個人被風吹的搖搖欲墜:“你不是想跳嗎?那我們殉情吧?!?/br> 我們僵持了很久,最后以我退步而告終。 她每天都給我加油打氣,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后讓我早點睡,她要去燒烤店打工了。 沒人知道我那段時間多絕望。 病魔將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多想一了百了的去死,可又不愿意辜負柯的努力,更不愿意看到她陪我殉情。 她本可以擁有很好的人生的。 我只能默默忍受著,忍受心愛的女人為了賺錢給我治病,委身于其他男人。 這遠比病痛折磨百倍。 后來醫(yī)生告訴我,我活不過兩個月了。 她快瘋了,我卻覺得解脫。 我記得,那天晚上,若若徹夜未歸。 是柯帶她出去的。 我慌了,我多怕若若走上柯的老路。 幸好,是我想多了,若若只是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那孩子叫陸離,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若若,看若若的眼神,和我當年看柯,如出一轍。 我放心了。 省會城市的三甲醫(yī)院里,醫(yī)生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柯。 她終于放棄了。 她愿意陪我走完最后一程。 我們一起坐上綠皮火車,去看海。 我原以為看到大海,我會像所有文人墨客一般,驚嘆它的浩瀚之美,并為之題詩一首。 但真正見到了,才發(fā)現(xiàn)這浩瀚之美不及她。 即便她已經(jīng)青春不再,肚子有了贅rou妊辰紋,皮膚開始粗糙,眼角臉頰多了皺紋。 即便如此,我見過的世間一切美好,都遠不及她。 我們每天去海邊散步。 慢慢的,身體越來越差,幾乎走不動路。 她會推著輪椅,帶我過去。 她總以為我是喜歡看海,其實重要的不是海,我只是喜歡和她一起。 最后那天,我覺得渾身輕松了不少,能走動了。 我躺在沙灘椅上,柯就在我懷里。 我合眼,沉沉睡去。 靈魂升天的那一刻,柯像察覺到了什么,推了推我。 可我再也沒能醒過來。 她沉默了,有縮在了我懷里,好像我還在她身邊。 看到她沒哭,我舒心了許多。 她終有一天能走出來的,安穩(wěn)的度過自己的后半生。 哪怕改嫁我也不介意,只要她能好好的就行。 柯有條不紊的替我完成了后事,再一次來到了海邊。 我看著她穿著我給她買的泳衣,一步步走向大海。 不。 我再也不覺得大海美好了,因為我永遠記得柯被海水吞噬的模樣。 她的靈魂浮現(xiàn)在我面前,笑得很開心。 我卻只是無奈的苦笑,但心底又有些欣慰。 我們攜手前往往生的時候,又一次想起了木蘇里的詩。 不論活著或死去,我總是最愛你。 我對她說,柯,下輩子,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