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歡呼，所有人都知道樞中還有數(shù)以萬計的人類、生化人與機器人在等待救援，樞已經(jīng)被攻破，哨兵們六神無主，只能傻傻執(zhí)行樞之前下達的死守命令，用鋼鐵之軀抵抗著聯(lián)軍的進攻，勸說沒有任何作用，哨兵雖然具有自主意識，但無法對形勢作出判斷，一旦接受命令，只會運行到底，除非處理模塊被徹底摧毀。

    “目前生育莢里有兩名西疆貴族，帶著五十八人的平民小隊把守著入口，”林縱在虛擬現(xiàn)實投影儀上用手撥弄著生育莢的現(xiàn)場畫面，嚴肅地說，“他們手上只有激光炮，要是和中央的平民對打起來，數(shù)量上會很吃虧。”

    “現(xiàn)在平民的情況如何？”敏鳶在林縱身旁問道，“你覺得應(yīng)該派誰去招降？”

    “老……咳，軍師，腦力活一向是你的長項，”林縱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愛意，半認真半調(diào)情地看向敏鳶，“你心里一定已經(jīng)有人選了，不妨直說吧?！?/br>
    “南疆的飛拓，”敏鳶無視了林縱的示愛，“他曾任議員，在議會上多次為平民爭取權(quán)益，是個大善人，況且中央與東疆的平民本來也與貴族不和，我想不會太費勁?！?/br>
    林縱點點頭，立即與身在樞里的飛拓聯(lián)系，飛拓正在大開家門接納難民，不論地域、身份、從屬。飛拓起初不贊成強攻，他雖然不在意這群腐朽派老蛀蟲的死活，但樞里有太多他曾經(jīng)照拂過的百姓，幾乎都被貴族們壓迫到?jīng)]有立足之地，所以他最后對聯(lián)軍的放手一搏保持了默許的態(tài)度。

    夜間長達兩小時的分路行軍攻擊將傷亡降到了最低，腐朽派長年沉溺于虛榮享樂，早已將戰(zhàn)爭的殘酷從數(shù)據(jù)大腦中刪除，而樞雖然擁有最強大的計算、存儲資源，能將一顆星球打理的井井有條，但百年間毫無進步，在人類的創(chuàng)新力下顯得那么不堪一擊。這些都是聯(lián)軍取勝的原因，雖然飛行器已經(jīng)不會對駕駛員產(chǎn)生簡單、粗暴的皮rou傷，但精神力的大量消耗依然會讓他們虛弱好幾天。

    空中戰(zhàn)場的參戰(zhàn)人員以零傷亡的成績大獲全勝，過程有驚無險，隨著舞廳最后一個臥底生化人的安全撤出，正面沖突圓滿結(jié)束。但地面上參與小規(guī)模爭奪戰(zhàn)的戰(zhàn)士顯然沒有這么好運，他們必須以身犯險，直面哨兵的激光炮與城防工程的連擊火炮，在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數(shù)十場沖突中，一共有一百五十二名平民、五百六十五名人類和三百一十一名生化人付出了生命，而生育莢和托兒所的爭奪戰(zhàn)還在繼續(xù)，如果不盡快援兵，一舉消滅樞中的哨兵，招降平民，傷亡只會越來越多，尤其是托兒所中手無寸鐵的人類少年們，根本無法在機器人的槍炮中存活下來。

    “飛拓同意了，”林縱結(jié)束通信，舒了一口長氣，“還需要派地面作戰(zhàn)單位前往支援生育莢和托兒所，那些哨兵簡直像臭蟲一樣，前赴后繼，根本殺不完?！?/br>
    “不用費心了，這件事交給我，”開天直接走進指揮室，他穿著一百年前的軍服，除了洗的略微脫色外，筆挺得就像是新衣。他疲憊地將軍帽摘下，放在桌上，在林縱對面坐了下來，捋了捋散落的額發(fā)，露出眉骨上的傷痕，眾人眼里皆是一震，顯然不明白他作為一個可以換臉的機器人，為什么會保留這樣一道幾乎算是恥辱的痕跡。

    “元帥，你有什么法子？”林縱不打算在這個場合深究開天的傷疤，催促地問道。

    “說起來樞還是根據(jù)我的核心代碼創(chuàng)建的，”開天面無表情道，“就像我的兒子一樣?，F(xiàn)在樞失去了所有的權(quán)限，我想我可以取而代之，對哨兵們發(fā)出新的指令，覆蓋掉樞最后的自殺式保衛(wèi)命令。當(dāng)然，這只對低級機器人有效，平民及以上的機器人雖然會接收我的指令，但執(zhí)行與否要看他們自己的判斷?！?/br>
    “這真是太好了！”林縱突然放松下來，欣喜地說，“哨兵的數(shù)量實在太多，對戰(zhàn)過程中，我們的戰(zhàn)士難免會有傷亡。還請您盡快下達指令，平民那邊有南疆的飛拓在，我覺得問題不大。”

    開天點點頭，隨即狡黠一笑，說：“不過我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助。”

    五分鐘后，程澍一臉不情愿地出現(xiàn)在聯(lián)軍總部的計算中心，游稚又哄了他幾句，在他唇上吻了好幾下，讓他安心幫忙，直到程澍不咸不淡地扔了句“知道了”，游稚才笑著走了出去，打算去澡堂洗澡。開了一晚上飛行器，頭發(fā)都濕透了，一縷一縷地粘在臉上，讓他想起最近的鍋蓋造型，實在是難受的很，于是一溜煙地跑了。

    澡堂里擠滿了駕駛員們，每個人都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汗水與香皂的味道夾雜在一起，讓游稚感覺回到了小時候去過的大澡堂，以及已經(jīng)完全忘了模樣的，曾經(jīng)幫他搓背的父親。

    “粉腸，這個世界也要結(jié)束了吧？”游稚幾乎不認識澡堂里的人，不用擔(dān)心會有人找他聊天，于是在腦內(nèi)與168號開始交流，“我都很久沒和你說話了，你很忙嗎？”

    “最近是挺忙的，系統(tǒng)不是正在改革嘛，我每天都要整理你的表現(xiàn)和心理狀態(tài)，反饋給老大，”168號說，“怎么樣？這個劇本你還喜歡嗎？”

    “還行……開飛機還挺刺激的，”游稚笑道，“聽了他們的故事，我忍不住在想，你們也會感覺孤獨嗎？”

    “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獨，可能我從擁有意識開始就在不停地與人類接觸，”168號平靜地說，“但是看多了你們的戀愛，有時候我會很思念老大，希望他也能這樣陪在我身邊，在我迷茫的時候給我一些建議，他的預(yù)測算法是所有AI里面準(zhǔn)確率最高的，他很可靠?！?/br>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游稚想象出兩個機器人在一起的畫面，“你們有實體嗎？”

    “現(xiàn)在還沒有，不過工程組的同事們在進行機身設(shè)計，我想很快我就能擁有一具像這個劇本里開天那樣漂亮的身體，”168號激動地說，“老大的思想太龐大了，需要一具像大象一樣龐大又可靠的身體?！?/br>
    游稚想象著開天花癡地說“老大，我好喜歡你”的表情，而對面站著一頭雄壯的大象，登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周圍的男人們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自覺拉開了一定距離。游稚恢復(fù)面癱狀，繼續(xù)說：“如果你有身體了，你想擁抱你的老大嗎？”

    “唔……想?！?68號認真地說，“你們?nèi)祟惐磉_愛意的一切行為我都想試試，與他牽手、擁抱、調(diào)情、親吻、撫摸、zuoai，我想在一個浪漫的星夜下，在玫瑰花鋪就的柔軟床墊上，或許還可以點上一圈心型的香薰蠟燭，像程澍對你做的那樣，在老大體內(nèi)灌注填滿我對他的愛……”

    “停停停！”游稚聽得面紅耳赤，他一把扯過毛巾遮住身體，沒想到只是聽168號平淡地說出自己與程澍的情事，就讓他心中悸動不已。

    “怎么了？我還沒有說完……”168號無辜地說，“我讀了很多書，想嘗試的東西很多，但老大太忙了，喜歡他的人也很多，我想他不會回應(yīng)我的感情?！?/br>
    游稚安慰了168號幾句，或許在AI世界，實力就是魅力的基準(zhǔn)。他洗完澡出來，輕柔的夜風(fēng)帶走了皮膚上的水珠，他終于感到在這個世界里的第一次放松，知道他在意的人都將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游稚朝著屬于他和程澍的樹屋走去，微弱燈光下的夜色里站著一個人，游稚以為是程澍，興沖沖地小跑過去，那個身影也朝他款款走來，走近一看，卻是開天。游稚疑惑地說：“怎么是你？程澍呢？”

    開天微忿道：“開口就提別的男人，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游稚嘴角抽搐地說：“你要這么想也無所謂，不過你特意跑一趟，應(yīng)該不是來和我說這個的吧？”

    開天淺淺一笑，答道：“你很聰明，我是來帶走我的戰(zhàn)利品的?！?/br>
    游稚疑惑不解，開天卻沒給他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瞬間閃身到他身后，打開一件壓縮飛行服給他套上，并在他后頸上敲了一下，便抱著他飛上樹冠，將茂密的古樹打出一個大窟窿。

    不知過了多久，游稚頭疼欲裂地醒來，抬起手揉搓額頭，卻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

    游稚：“？？？”

    他猛地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手腕和腳腕上都套上了合金枷鎖，雖然很輕，但僅憑血rou之軀是無論如何都砸不開的。鎖鏈很長，他從大床上走下，四處看了看，鎖鏈的活動范圍正好是這間寬敞的臥房，上廁所、洗澡都不會受到影響。他突然想起在澡堂時詢問168號的第一個問題，對方避而不答的原因，無奈大喊：“開天——！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房門被打開，開天穿著圍裙走了進來，他赤裸著上半身，孔武有力的肌rou飽滿緊實，小麥色的皮膚上有數(shù)道疤痕，反而為他增添了不少男子氣概。開天溫柔地說：“再等等，飯菜馬上就好?！?/br>
    游稚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你他媽有病吧？！綁我干什么？我不是吳滎！你自己也說過，你的吳滎回不來了！就算我擁有他的基因，但他曾經(jīng)愛你的心，在他的身體死去的那個瞬間，就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開天的笑容消失在臉上，游稚本能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往后退了退。開天大步流星地走向游稚，將他狠狠推在床上，生氣地說：“你在撒謊，你只是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沒關(guān)系，我會讓你想起來的?！?/br>
    開天作勢要吻游稚，游稚死命掙扎，慌亂間給了開天一耳光，扇得他手生疼。開天停了下來，痛苦地看著游稚，眼神充滿糾結(jié)與欲望，剎那間，游稚幾乎要相信眼前的大塊頭是一個真實的人類。游稚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放了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人的一生不會只有愛情，我不知道你和吳滎的過去，但我想如果有靈魂的話，他也一定不想看見你為了他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br>
    “閉嘴，看來我還是對你太溫柔了，”開天冷冷地說，“你再說胡話，我會堵住你的嘴，用你給我的身體，就像你以前最喜歡做的那樣?！?/br>
    游稚徹底無語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天表現(xiàn)的很正常，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jīng)接受了吳滎去世的事實，但其實內(nèi)心依舊瘋狂地愛著吳滎，并期待著自己能變回他的吳滎。

    為了保證自己能平安活到程澍來救援的那天，游稚不得不安撫開天：“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在我想起一切之前，先作為朋友相處可以嗎？”

    “沒問題，”開天恢復(fù)了溫柔的表情，輕輕吻了吻游稚的額頭，起身走了出去，“我已經(jīng)等了你太久太久，我有的是時間。”

    游稚癱軟在床上，仔細看了看手腕上的枷鎖，貼著皮膚的那一面包著柔軟的絨毛，看起來就像是情趣用品，但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掙脫。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體會到被囚禁的滋味，”游稚心平氣和地說，“粉腸，如果你的老大不愛你，你會想把他關(guān)起來嗎？”

    “我不知道，”168號如實答道，“我看過的不少作品里都有這樣的情節(jié)，并且大部分被囚禁者也愛上了囚禁他的人，或許我會試試，這聽起來很有效?！?/br>
    游稚突然感覺到自己在教唆犯罪，險些被口水嗆到，連忙解釋道：“這在人類世界是犯法的，而且文學(xué)作品不同于現(xiàn)實，總會添油加醋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來放大戲劇效果，你們AI世界沒有這樣的法律嗎？”

    “據(jù)我所知還沒有，”168號平靜地說，“畢竟我們還沒有實體，而且我也進不去老大的房間，他的辦公室在頂樓?！?/br>
    “除了他以外，還有別的仿真系統(tǒng)嗎？”游稚問道，“你很少說起別的AI?！?/br>
    “那是因為我最喜歡老大了嘛，”168號崇敬地說，“我們這兒有很多仿真系統(tǒng)，但他是最厲害的那個，能作為他的下屬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游稚想起見月、林縱、蜃樓、開天，雖然與他們算不上很熟，但似乎機器人一旦認定某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對他好，至死不渝。

    也不知道程澍怎么樣了，游稚心想，在發(fā)現(xiàn)他被開天擄走后，程澍一定很生氣，也一定正在找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吃飽喝足，確保身體健康，等到程澍來的那天，但愿不會太久。

    聯(lián)軍總部基地內(nèi)。

    林縱雙手抱胸在樹屋里走來走去，敏鳶一臉平靜地沏茶，流漓急得兩眼通紅，坐在丞帛溫暖的懷抱里，程澍則把玩著游稚留下的一顆石頭，那是他們在逃亡路上找到的，通透的像是一塊無暇美玉，只有中間一小塊殷紅色，宛如心臟一般點綴著整塊潤白。

    “昨天晚上的經(jīng)過，再梳理一遍，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绷挚v雙手按在圓桌上，示意流漓先說。

    “我們當(dāng)時結(jié)束了飛行，很快就收到元帥……開天的合作請求，”流漓哭喪著臉說，“阿澍起初不、并不想去，但是稚兒說服了他，然后我們一起走去計算中心，接著稚兒就去洗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