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得感情的殺手和必須戀愛的太子(二)
游稚每次逃起命來皆是目空一切的發(fā)足狂奔,此時再仔細一瞧躺在石板上的男子,瘦削臉龐被臟污完全遮住,身高近九尺,眉眼間寫滿化不開的戾氣。游稚歇了口氣,再想抱起這營養(yǎng)不良的高大男子時已是有些吃力,只得半拖半抱地拉著他去不遠處的小溪邊。 這死囚也不知被青華門關(guān)了多久,囚服又臟又破,游稚索性退去他全身衣物,心想還好來之前把雇主給的衣服一并帶在身上,否則還得分自己的衣服給他穿。男子雖明顯清瘦,但一身肌rou形狀還在,有長期習武的痕跡,然而后背和胸前都布滿密密麻麻的鞭痕,有新有舊,一路顛簸后又裂開幾條,正汩汩往外滲血。 “真是作孽,好好個人給打成這模樣?!庇沃伤樗槟畹溃皫煾刚f得對,這些勞什子抓鬼門派沒一個好東西……看著猴兒似的,怎這般沉吶?” 游稚拖著男子往小溪里放,日頭正盛,水溫卻冰冰涼涼十分舒服。他伸手舀了水往男子臉上亂糊,想起小時候師父也是這樣給他洗臉,不禁莞爾。然而臉還沒洗干凈,那男子卻猛地睜開雙眼,瘦削的手臂揚起,抓住游稚放在他臉上的手,那眼神令游稚想到困獸脫身的一剎那,兇狠,充滿進攻性。 “你醒了?”游稚問道,男子手勁并不大,想來是因為多日沒吃飽飯的緣故,游稚反倒覺得好笑,任由他抓著,“正好,你自己洗吧,跟在泥塘里滾了圈兒似的。” 男子警惕地打量游稚,又忍不住低頭去瞥自己身下,只剩一條輕薄的褻褲松松垮垮掛在胯上,在溪流的沖刷下已接近透明,胯間雄偉形狀一覽無余,再反觀一臉無辜的游稚,只不懂那男子眼里明顯的厭惡是何意。 游稚沒好氣道:“喂,是我救了你,你不道謝就算了,還想活吃了我不成?” 男子甩開游稚的手,緩步走向溪流深處,沒入大半個身子,袒露著胸膛以上,捧了水開始洗臉,又鉆進水里洗頭,奈何沒有皂角,一團濕發(fā)原樣纏在一起,只更加糾結(jié)。 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師父總不和游稚說話,不停告訴他要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首先便要緘口,保持生人勿近的氣質(zhì),然而他老人家卻忘了物極必反這個真理,倒讓游稚養(yǎng)成自言自語的毛病。他氣憤地踢了一塊石子發(fā)泄,結(jié)果正中男子后腦,“咚”的一聲,那男子如尸體一般沉入水里。 “小爺?shù)馁p銀!”游稚忙不迭下水,方才一時生氣,完全忘了自己擁有過硬的殺手技能,可拳打武狀元,手撕華南虎,取人首級于半里之外。 游稚把那死沉的男子撈了起來,只好親自動手給他洗澡,泡在涼水里還出了一身汗,最后順便也給自己洗了洗,濕衣服晾在石板上,不多時便曬干了。橫豎無事,游稚又給男子捋頭發(fā),隨手綰了個發(fā)髻,他這才仔細打量這張干凈的男人臉,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見那男子長眉入鬢,面如滿月,雙唇堅毅,鼻若懸膽,只是臉頰深陷,想來好生調(diào)養(yǎng)幾月,定是個萬里挑一的美男子。 “這回肯定沒撈錯!”游稚仿佛已經(jīng)看見那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在向他招手,自從一個月前下山后,師父給的幾兩錢早就花的差不多,加之被人騙去不少,無奈之下只能上一索會攬活,“原來這就是俊,唔……那我應(yīng)該也挺俊的?!?/br> 游稚對著清澈的溪水照了照,又曬了會兒太陽,穿上干燥的衣服,炙烤后的布料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穿在身上十分愜意。他又毛手毛腳地給男子穿衣,少不經(jīng)事的他哪里知道“肌膚之親”這事,面無表情地扯下男子胯間的臟污褻褲,面對生人的裸體卻渾然不覺害羞,吹著口哨給男子套上里衣,興許是哨聲太大,那男子睫毛抖動,忽而醒轉(zhuǎn),是時只見游稚趴在身下,正抬起自己的一條大腿,往上伸手拉扯。 男子表情震驚,猛然出腳,那一腳下足了狠勁,明顯打算把游稚踢死踢殘,然而游稚竟是反應(yīng)更快,抓住他的腳踝,生生接下那道內(nèi)力,青筋暴起道:“你又發(fā)甚么瘋?” 男子總算意識到游稚在為他穿衣,若是不抬起腿,會很容易把布料刮爛,只沉默收了長腿,兀自起身穿衣,一言不發(fā)。游稚心念電轉(zhuǎn),試探道:“你是……啞巴?” 男子穿上那身絲綢常服,襯的他肩寬腰窄,身形修長,游稚呆呆看著,竟覺得十分養(yǎng)眼,忍不住一直盯著,又跟屁蟲似的問道:“你不會說話?那聽得見么?你叫甚么名字?會寫字不?” 那男子眉頭微蹙,明顯覺得游稚討嫌,卻依舊不開口,游稚會意,興奮道:“你果然聽得見!噯,你那老相好也不告訴我你叫甚么,難道我要喚你啞巴么?” 男子穿好云頭皂靴,不理會游稚,扭頭就走,步伐卻飄得很,幾次險些絆倒。游稚忙跟了上去,憤怒大喊:“喂!我救了你的命!你得先跟我去見你老相好,等我拿了錢……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去!” 男子蹙眉望了游稚一眼,繼續(xù)往前走,游稚只覺得拳頭打在棉花上,快被這啞巴氣瘋,遂掏出腰間短匕,耀武揚威道:“小爺我有刀,識相的就給我站住!” 一陣清風吹過,兩只老鴉哇哇叫著飛走,游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男子卻理也不理他,跌跌撞撞走了十幾步,最終搖搖晃晃暈了過去。 游稚:“……” 想當初師父教課時雖然嚴厲,但好歹也是把游稚當少爺伺候大的,他十八年來哪里受過這種氣?于是三兩步跑了過去,打算先打一頓出氣再說。然而看著那張俊臉,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毒手,只得悶聲吃啞巴虧,背起那男子朝交貨地點走去。 游稚回想起青華門那白衣男子的仙術(sh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羨慕,騰云駕霧,好生氣派!用來趕路再好不過,此時身上背著個比自己還高的男子,輕功都沒勁使了,只怕雇主已經(jīng)洞房花燭,生米煮成熟飯了。 好在兩個時辰后,游稚總算歷經(jīng)艱辛回到鎮(zhèn)上。天色已晚,他飛身上墻,借著屋頂趕路。交貨地點在錢莊后院,隔著老遠都能看見偌大莊園里鋪天蓋地的紅色。游稚在后院墻上站定,卻不見雇主安排的婢女和馬車,只好背著男子往里走,隱隱聽見女子慘叫聲淹沒在喜慶樂聲之中,他循著聲音摸去,在柴房天窗上瞅見一彪形大漢拿著鞭子抽一女子,那女子披頭散發(fā),皮rou開綻,渾身鮮血,活像個女鬼,嘴里含糊說著:“奴婢不知”。 游稚大怒,想反手掏出背上長劍,卻失手把那啞巴當作暗器扔了下去,近九尺的男子軀體直直砸在大漢身上,比居家必備自衛(wèi)神器板磚要厲害得多,那大漢后腦著地,昏死過去,而昏迷了半日的男子卻茫然坐在rou墊上睜開了眼,毫發(fā)無損。 “呀——!”婢女發(fā)出一聲刺痛耳膜的尖叫,隨即被嚇暈過去。 啞巴:“???” 游稚無聲落在柴房之中,伸手探了探大漢鼻息,隨手扯下綁著婢女的繩子,把那大漢捆了個結(jié)實,又抄起一旁的水桶,潑到婢女頭上,以前見師父叫醒入侵者便是如此,他并不懂這其中的深意,只知道這招管用,也不懂甚么憐香惜玉,就這么招呼上了。男子眼神震驚,拽住游稚想要再潑水的手,蹙眉看著他。 游稚:“???” “唔……”婢女卻是醒了過來,想起是這兩個人打昏了那打手,便不再叫喊,只警惕地說:“謝公子救命之恩。” 聽見期待已久的話,游稚滿意地笑了笑,拱手道:“哪兒的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跟你打聽個事兒,今日嫁進府里的李家小姐在……” 婢女猛地捂住游稚的嘴,示意他不可喧嘩,旋即小聲道:“我家小姐不是派人去一索會結(jié)單了么?少俠,這就走罷!煩請告知姑爺……呸,瞧我這腦子,煩請轉(zhuǎn)告那廝,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br> 游稚“哦”了一聲,拉著一旁呆滯的男子到婢女面前,道:“這廝在呢,還有甚么話要說?” 啞巴:“?” 婢女:“???” “好個賤婢!”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男人暴喝,緊接著一群家丁抄著各式長棍板凳跑了過來,那婢女驚恐萬分,忙推搡游稚,小聲道:“少俠們快走!奴婢替小姐謝過少俠們……走啊!” 那披頭散發(fā)的女子怒目圓睜,猛然喝出一句,登時激出了游稚的幼時陰影,嚇得他只差抱頭嚎哭了,他拉起啞巴一手,“嗖”的一聲鉆出天窗,腳尖輕點屋檐開始跑路,然而那啞巴卻不諳輕功,跑起來笨拙無比,帶得瓦片稀里嘩啦落了一地。 “在屋頂上!” 游稚倒不怎么怕這些圖有一身橫rou的家丁,只擔心自己隨便一出手就鬧得非死即傷,太有傷天和,于是一個閃身轉(zhuǎn)到啞巴身后,半蹲下伸手一抄,將啞巴打橫抱起,施展逃命絕技,三兩步便消失在眾人眼中。 “喂,啞巴!別亂動!”游稚一邊逃命一邊對付瘋狂掙扎的啞巴,直感嘆錢不好掙,“小爺在救你的命!噯,氣煞我了……早該把你扔那兒遭雷劈!” 啞巴惡狠狠瞪了游稚一眼,隨即認命般的閉上雙眼,埋頭沖著前方。游稚輕功了得,沒幾步就把家丁甩開,找了處僻靜地方寬衣解帶,啞巴一臉震驚,自覺退避一丈,游稚渾然不覺有何不妥,大剌剌把袍子翻了個面,依原樣穿上,黑色布料瞬間讓他融入夜色之中。 “你老相好不要你了,先跟我去結(jié)單,大小是個憑證,待小爺拿了錢后你愛上哪兒上哪兒去,”游稚纖手一翻,掏出一根繩子,一頭已纏上啞巴的腰,另一頭綁在自己身上,“別想跑,半個時辰就放了你?!?/br> 啞巴一言不發(fā),游稚正想調(diào)侃幾句,卻聽見他肚子開始叫喚,更是害羞地偏過頭,游稚當即捂著肚子笑道:“我說你怎么不鬧了,敢情是餓了。得,等小爺辦完事,就帶你去吃飯?!?/br> 于是那啞巴便老老實實跟著游稚往一索會的堂口走去。 這一索會乃是一個勝似黑社會的殺手組織,除了在各地開設(shè)分會招攬生意外,還開辦殺手學堂培養(yǎng)壯丁,提供養(yǎng)成、接單、派遣、滅口等一條龍服務(wù)。而一索會開設(shè)在青云鎮(zhèn)的分店則偽裝于一家布店之內(nèi),游稚大喇喇跨進店門,拍了拍柜臺,正在打瞌睡的伙計不耐煩道:“打烊了打烊了,客官明日請早?!?/br> 游稚湊近些許,神神秘秘道:“日照香爐生紫煙?” 那瞇著眼睛的伙計登時來了精神,邪魅一笑,道:“一行白鷺上青天,少俠里邊請?!?/br> 啞巴:“……” 伙計揚手按下柜臺下方的一處突起,其身后木架上有一暗格旋即彈開,他又轉(zhuǎn)身插入鑰匙一扭,只聽見卷簾后機關(guān)開啟聲,伙計拱手道:“請。” 游稚還了一揖,熟門熟路進了隔間,里頭坐著個美艷少婦,雙足交叉置于案上,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指甲。 “接單的還是結(jié)單的?”那女子頭也不抬道。 “蘭姐,結(jié)單,唔……尋回竹馬那單?!庇沃纱鸬?。 “喲,這就是最俊那小子?”那喚作蘭姐的女子來了興致,雙腿一收,斜撐在案上,直直打量那面癱啞巴,“我瞧瞧,李家妹子倒是沒吹牛?!?/br> “對對對,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他!”游稚激動道,“在刑場那會兒,這小子黑不溜秋的,與小黑瘦猴兒一般,還是我給他洗得如此干凈吶。” 啞巴:“???” 游稚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行刑之前和逃跑之后的場景,蘭姐拍案大笑,而后給游稚拿了賞銀,五十兩銀票搭著五十兩散銀,用一個錦繡荷包裝著。此時正說到結(jié)尾,游稚悲嘆道:“可惜是個啞巴?!?/br> 蘭姐怔得一怔,若有所思道:“倒是沒聽見喜婆說這事,可是天生的?” 游稚茫然搖頭,答道:“不知,這小子不理我,我救了他兩次,他竟然還想揍我!” 蘭姐噗嗤一笑,擺手道:“日后若是碰見鶴年散人,說不得可治好他的啞疾?!?/br> 游稚問道:“噢?那甚么散人還是個大夫?” 蘭姐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肚子道:“都道這啞疾、目疾、耳疾乃是先天七魄不齊,那老道旁的不行,叫魂倒是有些手段,不過……” 游稚疑惑道:“不過——?” 蘭姐正色道:“那老頭兒脾氣怪得緊,輕易不給人治病,若是遇上了,看與不看的,全看這俊俏小子的造化了?!?/br> 游稚似懂非懂,這“皂畫”是幅甚么畫?皂角做的畫么?他反問道:“又該如何看這小子的……皂畫呢?喂,啞巴,你會畫畫么?” 啞巴:“……” 蘭姐已然笑得直不起腰,隨手扯了塊絲帕擦淚,解釋道:“你這愣頭,看他的運數(shù)罷?!?/br> 兩人又說了半天,游稚肚子也餓了,便決定不再逗留,臨走前問道:“蘭姐,請問青云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是哪一家?” 蘭姐又恢復了大剌剌的坐姿,笑道:“西街喜樂坊,流觴雅敘。茯苓釀的散九重可是香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