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急救室里有一個和鋼卓力格同校的實習(xí)護(hù)士郭慧，是唯一知道他倆在談戀愛的人，也是個眼光毒辣的老牌腐女，幾乎是在游稚去送飯的第二次就從他們的眼神互動中察覺到了一絲jian情的味道。急救室和門診離的很近，在鋼卓力格實習(xí)的那年間，有不下五個護(hù)士大姐和醫(yī)生想給他介紹相親，大部分都被郭慧打哈哈糊弄了過去。

    有一次晚上七點左右的時候，游稚照例去送飯，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手足無措的鋼卓力格。冰冷的大鐵門隔離開生與死的世界，他透過那兩扇小小的窗，看見一頭汗水的鋼卓力格，神情焦急，仿佛下一秒就能崩潰到哭出來。

    “大哥，里面怎么了？”游稚問一旁值班的保安，在急診科混了一個多月，連保潔阿姨和護(hù)工都認(rèn)全了。

    保安也不停往窗戶里看，不咸不淡地說：“剛送來一個小女孩，腳被車壓了，就剩一點皮連著。都轉(zhuǎn)了三次院了，真是造孽啊。”

    跟著鋼卓力格這幾年，游稚也淺顯懂一些術(shù)語，知道這種傷的最佳治療時間只有幾個小時，加上轉(zhuǎn)院三次耗費的時間，小女孩的腿血運已經(jīng)非常糟糕，截肢幾乎已成定局。

    小女孩的父母在各大科室和收費處來回跑動，急診室內(nèi)匯集了好幾個科室的醫(yī)生，為小女孩會診。緊急包扎止血后，小女孩的父母推著她去拍片。

    醫(yī)護(hù)人員還沒歇上一口氣，另一床的病人又心跳驟停，急診室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來了三個科室的坐診醫(yī)生，把原本就擁擠的急救室變得更加難以走動。

    “插管！快！”

    “我在拿！”

    “室顫！他室顫了！”

    “除顫儀！快快快！”

    “衣服剪了！快點！”

    鋼卓力格和另外幾個醫(yī)護(hù)有條不紊地達(dá)成每一條指示，不到一分鐘就做好了準(zhǔn)備工作。病人命懸一線，護(hù)士長拿著除顫器，等候醫(yī)生指示。

    “除！”

    “繼續(xù)，繼續(xù)除！”

    “多少焦？”

    “兩百。”

    “按，快點，繼續(xù)按！”

    在護(hù)士長除顫的間隙，鋼卓力格為病人做心臟復(fù)蘇，彈珠大的汗水一滴一滴匯成小股留了下來。

    “可以了?。ň彛┻^來了，過來了。”

    “看看人醒了沒有？”

    “看不出來?！?/br>
    “應(yīng)該醒了。”

    兩個醫(yī)生繼續(xù)忙碌，一人拿著插管鼓搗，同時觀察波形。

    “又室顫了？什么情況？”

    “又發(fā)了又發(fā)了！”

    “快快快，除顫！”

    “不行，再除！”

    “等等……有（心跳）了有（心跳）了！”

    “給他連好電極片。”

    “卓醫(yī)生，叫心內(nèi)科?！?/br>
    鋼卓力格顧不上擦汗，火急火燎跑到工作臺邊，拿起電話撥通心內(nèi)科，叫坐診醫(yī)生下來會診。

    “哎，又發(fā)（室顫）了又發(fā)了！快點！”

    “可達(dá)龍打多少？”

    “250（毫升）兩支！”

    “繼續(xù)按！”

    “有心跳了！一百多！”

    急診科主任也緊急趕了過來，另一個護(hù)士趕緊報了病人情況，又補充了一句：“瞳孔反應(yīng)遲鈍?！?/br>
    主任說：“去個人拿心電圖?！?/br>
    眾醫(yī)護(hù)人員又各自行動起來，而病人也在此時有了反應(yīng)，因喉部插入導(dǎo)管而開始干嘔，四肢抽搐。

    “他好像醒了，有反應(yīng)了！”

    “放松一點，放松。”

    “能拔管子了嗎？”

    “不行！不能拔！他人不知道的！”

    病人連鞋都踹掉了，力氣大的男護(hù)工一擁而上，按住他的身體，本來等在門外的家屬也被允許入內(nèi)，幫忙固定，其余幾床的病人一臉麻木地看著此處，仿佛早已習(xí)慣這種生死時速。

    在前后多達(dá)十人的高強度處理后，病人終于從鬼門關(guān)撿回了一條命。一直在門外觀望的游稚也急得眼眶通紅，很想沖進(jìn)去幫鋼卓力格分擔(dān)，卻又很清楚他不能。在鋼卓力格因脫力而跌坐在地的時候，游稚的淚終于憋不住了，不要錢似的往下流，只覺得心中如刀絞般難受。所幸病人狀態(tài)已經(jīng)暫時穩(wěn)定下來，主任把家屬叫到辦公室內(nèi)，討論病情和接下來必須做的手術(shù)。

    “卓醫(yī)生，你去休息一下吧，你家送餐員來了?！奔痹\室的一位醫(yī)生朝窗外抬了抬下巴，說道。

    “謝謝。”鋼卓力格顫抖著手接過那名醫(yī)生遞上的手，站了起來，又顫顫巍巍地去解白大褂的扣子。

    保安見狀，立馬為鋼卓力格開門，而他出來時看見的便是梨花帶雨的游稚。

    “怎么了？”敞開白大褂的鋼卓力格來不及用里衣擦汗，渾身濕漉漉地去扶游稚的肩膀。

    “嗚嗚嗚……”游稚哭得不能自已，哽咽道：“老黑，你……要不你別干了吧?！?/br>
    鋼卓力格愣了愣，隨即抱住游稚，溫柔地?fù)崦募贡?，說：“我沒事，而且，我們剛剛救回了一條生命。”

    游稚知道鋼卓力格不可能放棄多年的夢想，也知道自己說的只是氣話，深呼吸幾回便抹了眼淚。他提了提盒飯，說：“吃飯吧?！?/br>
    保安把工作臺讓了出來，鋼卓力格擦完汗，雙手還在抖，做心臟復(fù)蘇按壓實在太費體力，更別說他一個人頂了整整四輪。游稚見狀，奪過他手中的筷子，喂他吃飯。

    鋼卓力格滿臉通紅，卻又無法壓住雙手的顫抖，只得大口吃飯。還沒吃完一半，急診室里又開始召喚他去幫忙，他歉疚地笑了笑，對游稚說：“你先吃。”

    還沒走出兩步，鋼卓力格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去休息室那邊吃，這里人太多了?！?/br>
    游稚心里樂得很，收拾了飯盒挪到樓梯間，風(fēng)卷殘云般地吃完，走回急診室外等著。他也記不清自己在這一方窗戶外等過多少次，簡直快成望夫石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加上要準(zhǔn)備出國，鋼卓力格變得更加忙碌，而游稚也為了畢業(yè)設(shè)計的作品而常常閉關(guān)。兩人本就聚少離多，而在僅有的幾次約會里，鋼卓力格還總是臨時被科室的導(dǎo)師叫去見習(xí)，說是對他日后的科研很有幫助，有幾次甚至在親熱時被電話打斷，留下欲求不滿的游稚和一地狼藉。

    饒是再愛一個人，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戀愛吧——那時的游稚忍不住想，況且他與鋼卓力格本就沒有什么興趣交集，他喜歡看動漫，琢磨二次元，偶爾看看高分英劇、美劇裝裝逼，而鋼卓力格從高中起便沉迷于學(xué)習(xí)，看書、實驗就是他生活的一半，另一半則是游稚，盡管在兩人臨近分手的那一年里，這個時間比例幾乎下降到百分之一。于是就有了兩人約會時長久的沉默，游稚說的話題鋼卓力格不懂，卻也不能完全不搭理他，每次都是“嗯”、“是嗎”、“好”，這讓游稚有一種被敷衍的感覺。

    到了實習(xí)的后期，兩人見面便直接省去了下館子、看電影的過程，點個外賣就上酒店。血氣方剛的青年往往有一身“精”力，他們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做一個晚上，仿佛要把幾個星期無處宣泄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灑在彼此身上，以至于分手后再回憶當(dāng)時，都讓游稚有種難以磨滅的、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肌rou記憶。

    而那家光顧了無數(shù)次的大娘小吃，也在游稚經(jīng)歷出國讀研、回國工作的幾年后，從漸漸遺忘，到如今的再次想起，不過是以全新的面貌。或許冥冥之中，命運翻云覆雨的手也在告訴游稚這一點——往事如過眼云煙，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來了，還不快上？

    游稚打了個激靈，耳畔回蕩著初照人那天的話，心一橫，給程澍的那條朋友圈點了贊，又順著他頭像摸進(jìn)私聊，心臟狂跳地發(fā)了一句“你也去這家店吃啊”。

    程澍很快便回了消息：“以前來過，聽說這附近改建，過來看看。”

    游稚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那種和暗戀對象搭話的甜蜜源源不斷從心底冒泡，讓他的嘴角穩(wěn)穩(wěn)上揚。他斟酌片刻，回復(fù)：“我以前也經(jīng)常去，不過好幾年都沒去過了。店里變化很大嗎？”

    程澍又是秒回：“擺在外面的爐子收進(jìn)去了，樓上住人的地方改成了就餐區(qū)。”

    游稚眼前一亮，心想這設(shè)計費怕是不能少，有種立馬打車過去觀摩一番的沖動。轉(zhuǎn)念一想，既然二樓住人的地方?jīng)]了，那主人肯定在別處買了房子，而且不能太遠(yuǎn)，不然每天得凌晨兩三點就過去準(zhǔn)備早點，以那一片的房價，這家人靠賣小吃就能買一套上百萬的房，再瞅一眼自己永遠(yuǎn)無法沖破五位數(shù)的存款，當(dāng)真是有苦說不出。

    游稚回了句：“說得我都想去看看了，也不知道味道變了沒有。唉，早知道我也開個店賣早飯，社畜就算干個二十年也還是社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攢個首付出來?！?/br>
    消息一發(fā)出，游稚又覺得有點不妥，這看起來不就很像在暗示程澍自己很窮，希望得到援助的意思嗎？可是要撤回的話，又顯得自己有點想太多，啊啊??！和程澍聊天真的好累！

    過了一會兒，程澍回了消息：“什么時候想去都可以叫我?！?/br>
    游稚被這番話勾得小鹿亂撞，大著膽子回了一句：“說起來我還沒吃午飯……”

    在等待程澍回復(fù)的半分鐘里，游稚腦內(nèi)進(jìn)行了幾種不同的發(fā)展演練，心想要是程澍沒動靜的話多半就是對自己沒那意思了。在這患得患失的緊張中，他終是等來了想要的結(jié)果，程澍說：“給我一個半小時?！?/br>
    “哇啊——”游稚一頭撲進(jìn)軟軟的枕頭里，不知不覺已臉頰發(fā)紅，全身guntang，在心中狂喊“霸總好，霸總妙，霸總真是呱呱叫”。

    于是在這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內(nèi)，游稚完成了洗澡、洗頭、敷面膜、換裝等一系列平時上班和宅在家里絕對不會在出門前做的事，并且在倒數(shù)十分鐘前收到了程澍的電話，他說：“我馬上就到，你們小區(qū)不讓外車進(jìn)，你可以出來了?！?/br>
    “啊啊啊——嗐，”游稚一邊噴香水一邊碎碎念，“怪不得言情總是寫霸道總裁，就算被這種人騙感情也值了……呸呸，矜持一點，又不是沒處過對象的風(fēng)sao小0?！?/br>
    游稚舔了舔嘴唇，竟隱隱期待起程澍晚上叫他出去開房了，不得不感慨二十多歲的男人真是滿腦子黃色廢料，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不就是饞程澍的身子么……

    在激烈的心理斗爭中，游稚走到小區(qū)門口，程澍剛好趕到，搖下車窗時的笑容讓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忍不住在心中狂喊“我下賤”。

    這次程澍開了輛低調(diào)的SUV，但身上的西裝和手表依舊低調(diào)地展示著他與游稚之間的鴻溝。饒是游稚翻出了衣柜里最貴的行頭，也不及程澍手腕處的一顆袖扣。

    說來也奇怪，游稚從未在衣著上同別人進(jìn)行過攀比，父母的收入讓他在年幼時就能穿上一身外國品牌，盡管還談不上隨心所欲地購買奢侈品。但在遇見程澍后，他總有一種丑小鴨的奇怪自卑感，時不時去想如果買幾件貴的衣服穿，是不是就能更加自信地站在程澍旁邊。

    但他也知道，虛榮心會帶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欲望黑洞，會讓他深陷其中，萬劫不復(fù)。

    “好久不見?！背啼鴾厝岬乜粗沃?，“香水很好聞?！?/br>
    游稚瞬間就臉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啊……謝謝，你也很好聞。”

    啊啊啊啊——游稚輕輕掐了自己一下，心想這都叫什么事啊。

    程澍只是笑了笑，說：“最近在忙什么？”

    游稚：“工作。對了，那個比賽我已經(jīng)報名了，順便提交了幾個往期作品，現(xiàn)在在等初選結(jié)果?！?/br>
    程澍：“你一定會入選的?！?/br>
    游稚：“借你吉言。不過選不上也沒什么，今年我要沖業(yè)績，所以也不一定有時間。無所謂啦?！?/br>
    程澍：“我說的不是恭維話。我看過你的作品，你一定會入選?！?/br>
    游稚愣了愣，心想你還不如直接說你去買通了組委會呢。程澍見游稚不信，又說道：“之前重新裝修了辦公室，那時看過你們公司的宣傳冊，你的作品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br>
    游稚杏目圓睜，頓時有點受寵若驚，畢竟他一直以來真的以為自己的作品被刊上公司的宣傳冊只是因為學(xué)歷和長相。他說：“那你最后選了哪家公司？”

    程澍歉疚地笑了笑，說：“董事會選了一個獨立工作室，說是這樣才有面子?！?/br>
    游稚會心一笑，說：“理解，不過你竟然也不能決定自己的辦公室修成什么樣，真有意思?！?/br>
    程澍哂道：“是啊，別看某些人表面上是個總裁，背地里也就是個被董事會牽著鼻子走的打工仔?！?/br>
    游稚滿眼冒星光，心想這個男人真是好不妖艷好不做作，和外面那些只會性sao擾的霸道總裁完全不一樣。

    周末的車道依舊繁忙，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趕到801醫(yī)院的那條主干道。程澍把車一拐，進(jìn)了一家百貨商場的地下停車庫，說：“那邊沒有停車的地方，咱們得走過去，大概五分鐘?！?/br>
    游稚點點頭，心想以前就是這樣，在801醫(yī)院站下車，走到大娘小吃買飯，再走回去，一來一回差不多十分鐘。他咬了咬嘴唇，腹誹道：說好了不能在和程澍相處的時候想到老黑。然而越是這樣，就越是想起老黑，他薄薄的肌rou形狀，高大的骨架，黝黑的皮膚，溫暖的笑容，健壯的體格，持久的能力，以及在國內(nèi)各大網(wǎng)站平臺都不可描述的某個身體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