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哥哥
事情并未如人所愿。 李欲何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中午了。他撈起上衣一看:yin紋仍安安靜靜地呆在小腹,只是昨晚的紫色退去,它變回了銀白色。他又拉下內(nèi)褲,移開自己的男性性器:陰xue消了腫,兩瓣rou唇無辜地瑟縮在恥骨角內(nèi)。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尾巴,它由大變小,軟塌塌地耷在尾骨。 成則被叫去辦事了,他臨走時給他拿了些食物,留了個一次性出入門牌,放了幾瓶藥膏。 李欲何本想去看看成小雙,可憶及昨夜自己失態(tài)的模樣,大白天見面著實有些尷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遂放棄。 接下來,他不得不直面自己嚴厲的兄長。他拿出手機,充上電,二十多個未接來電叮鈴咣當竄出來,頗有不打通不罷休的趨勢。結尾的是一條短信,兄長言簡意賅地說:“絨絨,我在家等你。” 絨絨是他的乳名,因為他一出生,頭發(fā)就比其他小朋友多,胎毛又軟又蓬,晾干后像毛絨絨的蒲公英??伤稽c兒也不喜歡這名字,覺著聽起來像孱弱的小雞仔,有損尊嚴。 這世上,只有三個人敢直呼他小名。前二位是過世很早的李父李母,剩下這位就是他哥李凌生。他倆的父母在十六年前環(huán)大陸旅游的途中,因山體塌方意外身亡,尸骨無存。那一年,李欲何只有六歲,李凌生剛十八歲。他只記得,爸爸和mama離開前給他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會,帶他去了他最想去的游樂園,一周之后開開心心地說出門過“二人世界”,“度蜜月”。然后,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那天,一名表情肅穆的年輕軍官帶著一堆禮物來拜訪兄弟倆,說自己是李父李母的好友,還負責了此次救援工作。他單獨和李凌生談了會兒話,又跟調(diào)皮的小絨絨玩了一會兒,就沉默著走了,后來再也沒出現(xiàn)過。彼時的李欲何不知死亡為何物,不斷地追問哥哥,爸爸mama去哪兒了?怎么還不回家陪他玩?得到的只是李凌生編造的,一個又一個怪奇故事。 從那之后,他和童年玩伴們分別,搬離首都城,來到無應市。而他哥哥,在照顧他的同時,才剛成年就不得不承擔起維持李氏集團運營的重任。他父母給他們留了數(shù)額巨大的遺產(chǎn),但這些財產(chǎn)因股市動蕩大幅度縮水,估值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李欲何的性格也隨著搬家徹底改變了。他以前喜歡跟所有長輩撒嬌,尤其是自己哥哥,吃準了他脾氣好,不生氣。來到無應市后,他年紀雖小,但有什么事情都是悶在心里,再難再苦也要自己解決,不再跟哥哥抱怨半分。而這就貌似讓兄弟二人之間的感情淡了很多——兩人都是獨立的、強硬的性子,一旦對峙,就互不相讓,誰也不肯服軟。 他到家門口,還沒推開門,就猜得到哥哥要教育他什么了。 李凌生在沙發(fā)上正襟危坐。他長得跟李欲何有幾分相似,可輪廓更堅硬,線條更鋒利,下頜角到下巴一段有些鈍感,使他整個人顯得穩(wěn)重可靠。他目光沉沉,一言不發(fā)地盯著自己弟弟,過了半晌,準備開口。 你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去公司上班了,當心這個月拿不到工資。李欲何推測到。 果然。 “絨絨,說說你這些天在干什么吧?”李凌生將他從頭掃視到腳,嚴肅地說,“三天不去公司?我讓財務部扣你工資。” 李欲何攤手道:“哥,我告訴過你,成家給我安排了任務,我去除妖了?!?/br> “胡說八道,現(xiàn)在哪兒還有妖魔?”李凌生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別拿小時候聽過的故事糊弄我?!?/br> 隨年歲變遷,有悟性的妖魔鬼怪幾乎退出大陸舞臺,去了更利于自己修煉的天映之境。想繼續(xù)害人的妖魔被除妖師世家的子弟們追捕鏟除,見過他們的人類亦被抹除記憶;留在俗世的小妖怪們,學會了偽裝自己,和人類和平相處。所以,若不是因緣巧合,李欲何也會像哥哥一樣,做一個只相信“科學”的平凡人。 “不信算了。”他懶得跟哥哥爭論,叉著腿像螃蟹一樣打算回屋。 “等一下,”李凌生不滿地叫住他,“我還沒問完?!?/br> 李欲何停下,靠墻看著他:“嗯嗯,我等著,您繼續(xù)問?!?/br> “你頭發(fā)怎么那么長?想玩樂隊,去接發(fā)了?”李凌生仔細打量一番,“長發(fā)確實更好看。” 李欲何覺得有些好笑,哥哥竟然就這件事幫自己想了個合理的借口。他搖搖頭,正經(jīng)道:“除妖師的家人是被允許知道部分經(jīng)過的。我在斬魔途中不慎被魔印附體,頭發(fā)就長長了。” 弟弟又在胡言亂語。李凌生沉思了一會兒,打定主意問出聲:“絨絨,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她?” “哥!”李欲何很無奈。 “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小時候給你講的那些鬼怪故事是我杜撰的,不會成真。不管爸媽也好,吳瑕也好……人死不能復生,你得學會放下?!彼f這話時,已經(jīng)不太看得出悲喜,“以后,或許我也會提前離你而去。所以,絨絨,你得有自己的事業(yè),可以自己養(yǎng)活自己,照顧自己才行……” “哥……”李欲何覺得,自家哥哥哪兒都好,就是太固執(zhí),認死理。 吳瑕是他前女友,也是他心上一道血淋淋的、永不愈合的傷疤。 他倆高一同班,做了一年同桌。那一年,是自父母去世后,李欲何最輕松快樂的一年。吳瑕其人,樂觀開朗,還很幽默,經(jīng)常逗他發(fā)笑,像一道光,溫暖著身邊人的心。高一暑假的時候,這女孩跟他表白了。奈何李欲何那時什么情情愛愛都不懂,漲紅了臉,看也不敢看她。女孩等半天得不到答復,還以為自己被委婉拒絕,便抽泣著跑回了家,一個假期沒和他聯(lián)系。 少年心事的李欲何抓心撓肺一個多月,總算熬不住了。他偷偷用零花錢買束玫瑰,跑吳瑕家門口蹲守。哪知世事難料,他到達后的五分鐘,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帶走了她因病昏迷的爸爸和痛哭不止的mama。 吳瑕父親病逝了。她不再跟人逗趣,不再整天大笑不止,變得沉默寡言。前一年是吳瑕治愈他,這一年換成他安撫吳瑕。他倆像兩只倔強頑強的小動物,哆嗦著抱團取暖,舔舐著彼此的創(chuàng)傷。 高三畢業(yè),李欲何再次跟她表白。二人自然地擁抱在一起,很熟稔地接了個吻——還被提前下班來接弟弟慶祝的李凌生撞見。他比弟弟大整整十一歲,卻因忙于工作和照看弟弟,自己壓根沒時間找女人或談戀愛。但他算是個開明的家長,不覺得弟弟年齡太小就阻攔他跟女生交往。 他們報名了同一所大學,讀了同一個系,每天都甜甜蜜蜜地膩在一起。李欲何長得好看,待人有禮溫和,很受女生歡迎。可他從未多看其他人一眼,還反倒天天擔心自己女友太可愛,會不會招致一堆男蒼蠅。 然而,上天好似總不愿有情人終成眷屬,在他們剛想要共同規(guī)劃新生活時,又給人重重一擊。 “她的死不是意外,是謀殺。”李欲何不知對哥哥說過多少遍,“只是把她拖入水中的不是人,是一只修為高強的水妖?!比舨皇敲倒鍙埱『迷谂赃厷⑿⊙?,奮力救下他,恐怕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已不存于世。天映之境開啟上百年了,按理說,除少部分邪魔妖祟,法力稍強的妖魔都更樂意去靈氣充沛的那一邊,而非和干癟無利用價值的人類呆在一起。玫瑰張推測,這水妖可能在湖底沉睡太久,也從來不和其他妖交流,對外界的事渾然不知。也不知道他害死周瑕后,是繼續(xù)留在這個世界,還是破空去了單向通行的天映之境。總之,李欲何目前最執(zhí)著的事情,便是在剩下幾十年的斬妖除魔途中找到這只害人的妖,親手斬殺它——要是這家伙去了天映之境,他也要在自己變得更強后,找機會到那邊,為無辜可憐的吳瑕復仇——無論那境界對人類來而言是多么兇險。 “絨絨,你不要自責,也不要亂想,她mama沒有怪你。”從李凌生的角度看去,弟弟自從女友溺水身亡后就整日神情恍惚,一個人嚷嚷著要幫她報仇,常常跑出家門幾天見不著影,讓他無比擔憂。他本想,時間可以治愈一切,過幾年弟弟就正常了??啥歼^了兩年,這些癥狀依舊無絲毫緩解,反而日漸加重。 “是我能力不夠,沒保護好她?!崩钣握f出這話依舊會心酸。愛情并非二人感情的全部,他和周瑕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是知己、摯友,更是彼此的救贖。她走得那么突然,讓他每次憶起便忍不住質問上天——這么燦爛的人,你怎么舍得奪她魂魄?怎么舍得讓她變得如此蒼白?怎么舍得讓她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底? “一味的悲痛沒什么用,”李凌生勸道,“爸媽走后,我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和養(yǎng)你,心情就好多了?!?/br> “嗯,知道了?!?/br> “要是你不想工作,就回去上學?大學校園比較有朝氣,或許你可以遇見……” “哥,別說了!”李欲何制止道。 “絨絨,哥希望你幸福?!彼撬谶@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牽掛,唯一愛的人。 “你呢?” “絨絨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br> 難得聽到自己內(nèi)斂的哥哥說出這么rou麻的話,李欲何有些臉熱。 “你要是整天看我煩,不想一直關注我,也可以給我找個嫂子的。”他小聲建議道。 “胡鬧,我怎么會看你煩?!崩盍枭苯雍雎粤撕竺姘刖?,“我們絨絨最聽話了?!彪m然偶爾叛逆,但這孩子從未給他惹過麻煩,還會在他工作很忙的時候關心他,給他送好吃的。 “嫂子呢?”李欲何巴不得有嫂子管管他,別整天不信自己說的話,又要教育自己。 “絨絨!”李凌生頭疼地看著神情無辜的弟弟,心生一計,“你再交一個女朋友,哥就給你找嫂子?!?/br> “我……哎,算了,”李欲何有口難言,隨意搪塞道,“咱們不討論這個話題,說說工作吧。總之我明天一定一定會去公司上班的,你放心,不然扣我兩月工資。” “兩個月?這不合規(guī)定……” 他捂住耳朵,顯然不是真的想和李凌生討論公司規(guī)定。等他教育了一會兒,李欲何推門打斷他的話:“我去看小劉發(fā)的文件了,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