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檀木念珠被套在岳霆淵的手腕上，那種攝人心魄的圣潔感瞬間減弱了許多。岳霆淵雙眸漸漸聚起淺淺的微光，有些怔愣的看著眼前身穿赭色僧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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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他一把的正是今日要為他解簽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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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弓著腰，對岳霆淵做了個合十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施主請速速隨我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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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避開游魂一般的眾人，沿著小路走到一處遍植紅蓮的偏僻精舍，僧人小心地檢查了一遍院落四周，確定無人后將岳霆淵引進(jìn)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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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霆淵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僧人點(diǎn)上油燈，沉默地給自己端來杯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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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的腰背有些佝僂，放在矮桌上的燭火輕微跳動著，在陋室墻壁上投下僧人站立的巨大身影，形影相較下，顯得了塵本人十分瘦小，仿佛是一團(tuán)糾結(jié)纏繞在陰暗角落的枯槁老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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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雙肩和脖頸大概是因多年伏案誦念經(jīng)文而向內(nèi)縮著，又像是懷抱著珍寶珠玉，被千鈞的大山壓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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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相對而坐，了塵咽了口唾沫，時不時面色復(fù)雜地打量岳霆淵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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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可是有事相告？”感念對方剛剛的幫扶，岳霆淵難得善解人意地主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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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放下茶盞，不安地?fù)芘种心钪?，醞釀良久之后才艱澀地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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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shí)不相瞞，貧僧有一事相求……我們其實(shí)一直在等，在等一位不問佛的刀客?！?/br>
    了塵的語氣逐漸堅(jiān)定，話音落盡后抬起頭，目光堅(jiān)定而炙熱地看著岳霆淵，聲音有些顫抖，“我們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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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情緒有些激動，驀地雙膝一屈，對岳霆淵行了個大禮，“伽藍(lán)寺苦鬼禍久矣，還望施主你能殺鬼斬業(yè)，救救眾人?。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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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霆淵愣了愣，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自己追查多日無果的事情如今倒是忽然有了眉目。

    他不動聲色地將人從地上托起說道：“大師莫要折煞我，以我所見，利城是處難得的世外桃源，并未見亂相?！?/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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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了塵自嘲地笑笑，雙眼有些發(fā)紅，“施主今日在大殿上，是否感到一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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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霆淵頓了頓，有些意味深長地試探道：“佛祖寶相莊嚴(yán)，感召世人，讓人肅然起敬，不免心生向善之念?！?/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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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這股善念未免有些過于反常，竟能強(qiáng)迫人奉獻(xiàn)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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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嘆一聲，了塵舉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口中喃喃兩句我佛慈悲，然后跟岳霆淵說起關(guān)于利城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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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伽藍(lán)大殿中供奉的難過佛金身，便是這利城不受侵?jǐn)_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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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初九州剛現(xiàn)亂相，伽藍(lán)高僧難過以一己之力庇佑利城，與四方惡鬼苦耗數(shù)十載，最終力竭坐化。雖然色身已隕，但是佛鬼之間的爭斗卻并沒有消失，其坐化后的金身靈氣漫溢，rou身和伽藍(lán)城融合相連，仿佛貫徹難過佛生前意志一般，化入利城每一塊磚瓦鑄成金城湯池防御大陣，這才保下一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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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城中的居民心存感念，對難過佛十分崇敬，家家戶戶皆為其供奉香火，而伽藍(lán)寺更是鐘鳴鼎食，香客如煙，成了讓利城人心安的一枚定海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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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隨著時光流逝，難過佛金身的靈氣在與諸鬼的爭鋒相對中還是漸漸消散，失去活人生氣的金身無法避免靈氣枯竭，其鎮(zhèn)壓妖邪的效果自然就有所削弱。

    萬鬼趁機(jī)糾結(jié)意圖報(bào)復(fù)，尤為用心險惡地從伽藍(lán)寺地底靈源開始侵入，竟是寄生在了被污染的佛身身上，此舉不僅為破城，更是為借機(jī)羞辱玷污難過佛的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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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享利城安逸的眾人在發(fā)現(xiàn)佛身被污染后怒懼交加。怒，為難過佛受這般奇恥大辱；驚，則因利城已是禍到臨頭，若不做些什么，城內(nèi)眾人身家性命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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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保難過佛金身不被惡鬼繼續(xù)毀損，更為自身性命，城中眾人在一番爭執(zhí)后決定禍水東引，將慕名而來的外城人充做人盾與食餌！

    這樣一來，既能把活人的部分生氣轉(zhuǎn)移至金身，也剛好投喂給伽藍(lán)寺地底的惡鬼，稍微緩解金身污染，同時又保住了利城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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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為免活人生氣被怨念污染，外城的旅人都會被故意引誘到伽藍(lán)寺。眾人入殿進(jìn)香時路過的幻音壁記錄著難過大師留下的玄妙梵音，它能讓人澄明心境，最大程度激發(fā)人心底的善念與慈悲。

    只是梵音壁如今被有心之人利用，使得這股放大的善念被催化成自愿為佛獻(xiàn)身的執(zhí)念，這才造成了今夜奇詭的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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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說只有不問佛，心無所求之人，才能不被梵音影響。”了塵一臉感慨地道完前情，難掩激動，充滿希冀地看向岳霆淵，臉上的褶子仿佛漿洗好準(zhǔn)備晾曬的舊衣般舒展開，“我們已經(jīng)等了你太久、太久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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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霆淵微抿嘴角，對利城人這種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做法有些反感，語氣有些冷淡。

    “你既知其中內(nèi)情，言語間又滿是愧疚，為何不與眾人開誠布公，白日里為虎作倀，莫非夜半難免為良心所困，反倒是慈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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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面對岳霆淵語氣平淡的挖苦，了塵囁嚅半晌，額頭急得出了些汗，最終卻并未反駁一字。

    他的身形宛若一朵枯萎的植株一般軟了下去，憂郁地垂眸看地，不再與岳霆淵對視，幽幽嘆氣做了個合十禮，仿佛向著遠(yuǎn)方的神佛懺悔般。

    “貧僧自知罪孽深重，待了結(jié)此事，自會向佛祖謝罪。但如今情況緊急，還望施主能施以援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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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轉(zhuǎn)身打開角落的紅漆立柜，雙手捧出一個蓋著金色經(jīng)幡的楠木盒，鄭重地遞到岳霆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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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過佛曾托夢告知我，不問佛的刀客自遠(yuǎn)方而來，就將如春雨洗塵，化解利城的罪孽。如果我等到了這個人，便將這個交托給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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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霆淵雙手抱胸并沒有接。他能感受到，盒子里的物件不一般，隱隱透著一股佛意，又有種冰冷的肅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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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見他沒有動作，有些著急地開口解釋：“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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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斬業(yè)劍，修為不到家可輕易碰不得。”了塵的話被打斷，話里帶著譏誚的男聲從門外傳來，“畢竟斬佛的這種活計(jì)，沒有十世的功德墊著，那少不得要落個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場。大師，你說我說得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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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舍破舊的木門被人從外推開，了塵渾濁的雙眼訝異地睜大，面色有些蒼白地看向大門。

    他明明仔細(xì)檢查過四周，這人到底是哪兒冒出來里的。而且今夜獻(xiàn)祭，寺里不可能有清醒的外人，更何況他竟然能說出盒中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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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主是何人，不知為何深夜到訪？”了塵上前一步，手臂微展，眼疾手快地將楠木盒與岳霆淵擋在身后，警惕地看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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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滄歪頭看著兩人，單手抓著門框堵住了出路，兩袖寬大的衣袍灌滿了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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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雙眼冷光湛湛，皮笑rou不笑地挑眉看向兩人，“沒什么大事，只是來接我家走丟的小朋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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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無表情的岳霆淵雙眼微微發(fā)亮，看向不遠(yuǎn)處渾身散發(fā)著囂張放肆的男人，明顯被對方口中“我家”這樣的字眼取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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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妨?！彼牧伺牧藟m的肩膀，繞過了塵的保護(hù)姿態(tài)主動走向云滄，他一手扣住云滄的手腕，面容沉靜如水地問了塵，“他所說的斬佛，又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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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兩人熟稔親昵關(guān)系不同尋常的模樣，了塵微微吃驚，但馬上又鎮(zhèn)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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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塵咬咬牙，痛下決心地說：“如今難過佛金身所在，為鬼門所伴生，若無法毀掉金身，鬼胎亦難絕，將來就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無辜百姓被迷惑為rou餌。

    ……為今之計(jì)，只能……只能玉石俱焚。這斬業(yè)劍是難過佛生前所用之物，歷來專司懲罪罰惡，如今用在了卻佛祖自身罪孽，也算是它的歸宿?！?/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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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yuǎn)處忽然傳來低沉厚重的三響撞鐘聲，滔天聲浪在寂靜的山中層層疊疊地沖擊而來，驚起漫山的夜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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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往大殿的方向看去，黑黢黢的婆娑樹影和被掩映在深處的大殿，宛如一頭張開大嘴的深淵巨獸，正虎視眈眈地準(zhǔn)備著吞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