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事有兩件。

    一是周悅對慕容卿說起過的，有魔教的人跟蹤他。

    二是這幾天他跑去察探的牙所，情況詭異。

    一連好幾天，周悅騎著馬跑遍了長安東邊的牙所，所見皆是磚瓦狼藉，廢墟一片。挺好的屋子里頭零零碎碎的東西撒了一地，鍋碗瓢盆無一不碎，牙所里的孩童少年一個個都拔了毛的鵪鶉一樣縮在角落，嚇得瑟瑟發(fā)抖，人牙子哎喲哎喲的癱在地上，鼻青臉腫。

    活像遭了強盜。

    那些人牙子見人就哭，指天罵地的嚎喪，抓著一個人的衣服就不放手了，在地上不要臉的打滾，看的周圍人都站的遠遠的，因此周悅也不是那么情愿過去。

    一家遭賊還能說是偶然，但家家如此就顯得有鬼。周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里又跟小貓爪子撓似的，好奇的不行。今天又見了一個這般慘狀的牙所，再耐不住好奇心，把馬拴在一顆老槐樹上，提氣縱身，像只輕飄飄的紙鳶飛進了后院。

    一個衣衫單薄的孩童正在打水，兩只雞爪子一樣的小手捧著搖桿，吃力地往上把井中的水桶往上提。眼前突然多了個人，嚇得他尖叫一聲，手上力氣一松，好不容易提上來一半的水桶又掉了下去。

    周悅環(huán)顧四周，整個院子就只有他們兩個活人在喘氣，再聽聽墻外面的動靜，牙婆正號啕大哭著呢，不覺摸了摸鼻子，看向還沒他大腿高的小孩。

    “娃娃，你多大？”

    孩童眨了眨眼，怯怯的背著手：“七、七歲……”

    周悅點點頭：“你是這家的孩子？”

    “……嗯?！焙⑼拖骂^，水汪汪的大眼睛難過的盯著腳面，“本來不是的……我家太窮了，爹爹說，雙兒生來就是賠錢的，不如，不如把我賣了換糧食給弟弟meimei吃?！?/br>
    說著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

    周悅抓了抓面頰，心說這娃娃有點兒傻。他還沒問呢，自己就一股腦說出來了。

    眼見孩童眼淚有決堤之勢，周悅冷聲打斷：“好了，別哭了。我有事問你?！?/br>
    孩童嚇得收了聲，哆哆嗦嗦的不敢抬頭。

    怎么跟我欺負你似的。周悅“嘖”了一聲，頓時有點不自在，左右看了看，一眼瞧見懸著長繩的水井。想起來剛才自己突然出現(xiàn)嚇得小娃娃沒提上來水，便伸出手握住一截繩索，手臂一震向上一提，只聽一聲風(fēng)呼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耙崖涞搅怂种小?/br>
    周悅把水桶放到孩童眼前，又拿出兩枚銅錢：“你別怕，我不白問你，給你兩文辛苦錢?！?/br>
    孩童攥著錢，終于敢抬頭看人了：“你……你問吧。”

    “嗯?！敝軔偹闪丝跉?，為了方便問話，自己也一撩袍腳蹲下來，和孩童平視，“我問你，這屋子亂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

    孩童眨吧眨巴眼，小聲道：“mama不讓說……”

    買來的孩子統(tǒng)一都叫牙婆mama。

    周悅指了指孩子手里的用錢，揚起一個溫暖陽光的笑容，不著痕跡的安撫道：“你悄悄的告訴我，mama也不知道，對不對？再說，你都收了哥哥的錢啦。”

    “唔……”孩童猶豫的點了點頭，聲音細小，“是一個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弄的?！?/br>
    周悅重復(fù)道：“白衣服的大哥哥？”

    “嗯……今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個白衣服的大哥哥就飄進來啦?！焙⑼赡鄣恼f道，“大哥哥可好看了，特別威武，提著一把劍，把我們的門都給踹開了，然后就乒乒乓乓，撲通撲通，mama就哭起來了，年紀(jì)小的孩子們也哭了，但是有一個孩子笑了?！?/br>
    周悅挑起眉：“誰笑了？”

    孩童咬著手指，睜大眼睛：“是文文，文文笑了。”

    “文文不是被爹娘賣進來的，聽說是被拐來的，那個大哥哥后來抱著文文走出來，飛走了?！?/br>
    “文文笑得可開心了，說……”

    周悅問道：“文文說什么了？”

    孩童輕輕嘆了口氣，無比羨慕的道：“文文說，他的爹爹娘親找人來救他啦。他要回家啦?！?/br>
    是江湖人來解救被拐賣的孩子？周悅皺著眉，思量著孩童的一番話。不，也不排除是邪門歪道搶了孩子去做鼎爐、藥奴，還是確認(rèn)一下為好。

    周悅又掏出兩枚銅錢遞給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大哥哥長什么樣子？”

    孩童寶貝似的捧著銅錢，神秘的道：“大哥哥長得可好看了，就跟神仙一樣！”

    這說了等于沒說啊。周悅嘆氣。也是，問個小孩子，他也說不清楚。

    “啊，對了！”

    孩童突然叫道，“我想起來了！”

    “那個大哥哥，身上有梅花的味道，香香的，暈暈的。”

    世間人分三種，乾坤雙。乾君與雙兒各有不同的味道，只是中原乃禮儀之邦，世人將氣味看的極為私密，從不輕易展示。唯有尚未發(fā)育出味道的黃口小兒，能清楚的聞到。

    周悅聽的一怔，心怦怦跳起來。

    梅花，柳兒不就是梅花香么？小娃娃說那香氣暈暈的，豈不是混了他的酒香？

    柳兒已經(jīng)到了長安，甚至還有閑心去解救被拐賣的孩子，怎么不去找他？

    周悅騰地站起來，雙眼望著四周的天空，突然眼神一定，急匆匆道：“謝謝你的情報，幫了我的大忙了。你日后要是活不下去，或者你mama要把你賣到什么吃人的地方，只管到周宅來尋胖管家，他必會收下你，讓你做個掃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說罷，一個閃身就走不見了。

    照夜玉獅子還在悠閑地低頭吃草，周悅解開韁繩，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輕喝一聲“駕”，風(fēng)馳電掣的走了。

    他曾與柳無暇把臂同游江湖，深知他的習(xí)慣。若要露宿野外，柳無暇必定要尋一個山洞，洞外要有流水，若有瀑布最好，最重要的是，無論白天黑夜，必要燃上篝火，使得狼煙直上。據(jù)他所說，是為了方便其他趕路人能順著狼煙找到這里，不至于凍死野外。

    視線所及之處，密林之中可不有一束狼煙？周悅氣的差點兒笑出來，好個柳無暇，枉我這么擔(dān)心，你倒是逍遙。決云還說你一聽我在長安什么都不顧了飛奔出來，我還道你多想我，也不過如此！

    氣死我了。周悅恨恨的磨牙。等我找到他，非得狠狠打他屁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