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拒絕
陳光美拋出這句話,自然是因為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不是慈善家,沒有好處的事情不會做。如今江蘺年紀大了,渾身上下,也就只有聽話和床上功夫熟稔這兩個優(yōu)勢了。 以前左非對江蘺有幾分意思,每次來到家中,眼睛像對鉤子一樣盯在江蘺身上,還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對這個小奴隸大獻殷勤。陳光美有些不快,江蘺雖然是個玩意兒,那也是他陳光美的東西,豈能容他人覬覦?左家和陳家的父輩交好,他們的兒子,這些公子哥,素來是心比天高,容不得人批評,為了這么一個小奴隸和左非撕破臉皮還不值得。于是明面上他沒說什么,暗地里對江蘺的懲罰卻不少。 也難怪那時候左非看上了江蘺,二十幾歲的青年,眉目干凈,氣質清朗,站在樹下,寬松的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像是有無數(shù)只小鳥圍著他周身飛翔,靈動極了。他們那群人之間,也有對經(jīng)商從政不感興趣卻偏偏喜歡讀書之人,這個時候就酸溜溜地來一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妙哉!妙哉!。”陳光美不無得意地道:“不是日暮天寒,沒有修竹翠袖,佳人嘛,確實當?shù)闷稹^代’二字。” 陳光美知道,就沖著江蘺那張臉那個氣質,是個人都會對他有幾分意思,左非只是表現(xiàn)得格外明顯罷了。如今時過境遷,江蘺容華已逝,氣質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不知道左非當日的心動,還剩下幾分。 “你繼續(xù)養(yǎng)著他不就好了,你家那么多產(chǎn)業(yè),隨便把他安置在一個地方,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弊蠓墙ㄗh道。 左非已經(jīng)對自己的意圖洞若觀火——他不再寵愛這個奴隸了,所以也不想再看見他,陳光美從左非的話里知道了這一點。但是做戲嘛,樣子還是要做足,他笑著說:“我剛才已經(jīng)說了,我要結婚了,以往亂七八糟、花天酒地的事情自然不能再做了,要斷就斷個徹底。” “依我看,你這個白小姐不行。誰不知道婚姻只是作為聯(lián)系兩個家族的紐帶,除此之外,和責任啊忠貞啊這些沾不上邊。我們這樣的人,在外面養(yǎng)幾個小情人挺正常的嘛,丈夫和妻子各玩各的,大家早就默許了這個規(guī)則。白小姐不讓你養(yǎng)情人,也太不識趣了?!弊蠓钦{侃道。 “我想好好做人,你看你,哪有不讓人重新開始的道理?”陳光美一臉苦笑的表情。 “你可以重新開始,那江蘺呢?”左非看了一眼陳光美,帶著幾分嘲弄的口氣道。 這話太過尖銳,讓陳光美臉上的表情僵了下來,會客廳里好一會沒有人說話,只能聽到中央空調安靜運轉的聲音。 江蘺還是低頭跪在地上,陳光美卻能夠想象出他的表情,沒有表情,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現(xiàn)在身邊這兩人正在談論的事情決定著他的下半生。 他緩和了臉色,狀似輕松地說:“江蘺么,當然也可以重新開始。你接受了他,對他好,他不就是迎來新生活,重新開始么?!?/br> 左非沒有接過話頭,只是端起桌上還剩了半杯的果汁,一口飲盡,還閉著眼睛回味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卻是看著江蘺:“起來吧。” 江蘺一直低著頭,大概是不確定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沒有動。 “江蘺”,左非加大音量喚了一聲。 江蘺這才抬起頭,惶惑地看著左非,等著吩咐。 “起來吧,跪了這么久?!?/br> 江蘺的目光像一只驚飛的鳥,一會兒撞到左非臉上,一會兒撞到主人臉上。 陳光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江蘺,他的肩背依舊挺直,只是那條受過傷的右腿在細細顫抖著。自從江蘺的右腿瘸了以后,陳光美對他腿的苛待少了很多,罰跪這種事情已經(jīng)很少發(fā)生,今天來到這里,自然也不是為了當著左非的面懲罰他。更多的,也許是為了在昔日覬覦他物品的人面前展示他對這個物品的所有權。 這種全然掌控的感覺,令陳光美沉醉。就像手藝人用數(shù)十根線牽在木偶身上,讓木偶隨著他手指的翻飛上下舞動,擺出各種姿勢動作來。但是木偶只是個死物,沒有心,沒有表情。而人就不一樣了,他的心會喜悅,會痛苦,臉上會隨之露出笑容或者流淚傷心。這種掌控一個鮮活生命所帶來的快感,是一個手藝人永遠也體會不到的。 那個時候,他對江蘺正在興頭上,樂意挖掘江蘺在自己的掌控下臉上浮現(xiàn)的各種表情。他完全可以不讓江蘺和左非見面,但是他沒有。他一邊恐嚇、懲罰自己的小奴隸,一邊又讓江蘺出現(xiàn)在各種有左非的場合,故意留給他們獨處的時間。果然,這個小奴隸動心了,目光也會偶爾偷偷追隨著左非,最后在左非的蠱惑下跟著他一起跑了。 然后他正大光明地去左家要人,左父訓斥了左非一頓,左非沒有任何抵抗地就把江蘺交出去了。他欣賞著江蘺臉上絕望的表情,像妖怪吸食了人的精氣,越發(fā)變得容光煥發(fā)。在這之后,他和左非還是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兩人時常見面,每次必讓江蘺在一旁伺候。讓江蘺當著左非的面給自己koujiao,敞開自己的后xue容納主人的碩大,或者讓江蘺戴著滿身的yin邪器具做狗爬。他在一旁哈哈大笑,左非的面色很難看,一開始是震驚,后來是難堪,最后變成了鄙夷。他看著自己的小奴隸在他狠命地沖撞下七零八落,驚惶的眼睛向四處張望尋求救援,最后與左非的目光迎面相撞,像是冰遇到水后立即消融,只剩下一片空茫。 那種快意,他在這個下午回想起,讓他久已不再激動的身體回蕩著全身毛孔微微張開的顫栗感。他想,有點可惜,江蘺已如風干的蔬菜,再也榨不出什么新鮮的汁液來。他拍了拍江蘺的腦袋,道:“沒聽左少爺吩咐嗎?快起來?!?/br> 江蘺把手撐在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下意識想揉揉酸疼的膝蓋,又不知道這個動作是否合適,就垂下手,腳步輕輕的,在角落里找到一個凳子,合攏雙腿,規(guī)矩地坐了下來。 “看他嘴唇都干裂了,剛才那果汁,給他來一杯吧。雖然你想把他快點脫手,但也不必這么苛責他吧?!弊蠓菗崤掷锏牟AП?,不時側過腦袋,舉起杯子,欣賞杯壁上殘留的果汁痕跡,那微黃的顏色,帶著黃昏一般懷舊的色澤,令人想起某些遙遠的往事來。 陳光美吩咐下去,立刻有人給江蘺端上一杯果汁。江蘺舔了舔嘴唇,不敢弄出太大的聲響,只是輕輕地抿一口,讓甘甜的味道在唇齒之間停留一會兒,再控制著力道吞下去。 “這么說,你是準備接受江蘺了?”陳光美問道。 左非沒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長地盯著陳光美,拋出一個問題:“你覺得做果汁最重要的是什么?” 陳光美不知這一問是何用意,只是朝對面的人投以探詢的目光。 左非似乎也沒想過要他回答,馬上自己接口道:“我家廚子告訴我,做果汁,最重要的是水果的原材料,原材料中,又最看重果子的新鮮度,唯有新鮮,做出的果汁才會好喝。” 他看了看端坐在陰影中的江蘺,后者像個發(fā)條玩具,不時滾動一下喉嚨,除此再無別的動作。那雙眼睛完完全全地融入黑暗中,記憶中的靈動光澤,已消耗殆盡。他有點詫異地想,真是神奇呵,才十年時間,就能讓一個人生命中的水分全部被風干。然而,這又與我何干呢。 “陳大少,十年前的江蘺是伊甸園那顆引人犯罪的新鮮蘋果,它鮮紅的色澤、芬芳的氣息令人垂涎。十年后,這顆蘋果顏色褪去,表皮發(fā)皺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你叫我如何下口哇?” 左非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