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蕭成瑞其人
按照天闌國的國禮,戰(zhàn)勝歸來的將軍,皇帝是要大擺筵席為其接風洗塵的,再授予合理的官職。如今的朝廷內(nèi)外無不充斥著危險的氣息,今夜的宴席對樓瑾來說無疑是一場赤裸裸的鴻門宴。 傍晚的御花園內(nèi),人聲鼎沸,充斥著絲竹管弦之音,各路大臣們皆是喜笑顏開地坐在燭光下推杯換盞,高談?wù)撻煛氰簧踉谝獾囟似鹁票伙嫸M。隨即又將視線掃向了婦孺家眷的席位,這些個美眷皆是盛裝出席,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還未出閣的小姐、雙兒皆是欲拒還羞、兩頰緋紅地盯著樓瑾看。 看著眼前的這些個胭脂俗粉,樓瑾將目光投射到了遠方的紅燈籠上,眼神虛焦,此刻的他無比地想念家中柔軟的小嬌妻。 就在樓瑾收回視線的途中,卻收到了來自于皇子席位的一位身穿白色錦袍,頭戴白玉發(fā)冠的年輕男子的打量。他們的視線在曖昧的紅光下不經(jīng)意間撞到了一起。本著自身優(yōu)雅的性格,樓瑾微笑著端起酒杯朝對方舉杯,對方翩翩點頭,兩人優(yōu)雅的不可言語。一飲而盡間樓瑾衣袖掩面問坐在側(cè)位的李楠。 “你可知坐在我們正前方的那位皇子是誰?”樓瑾離京六年,無事不得回京,自是不知道如今的朝堂情況。即便知曉一些他也不認得人。而李楠的父親是兵部侍郎,可以自由出入軍隊,他們這一行人中就李楠對京中情況最為了解。 “瑾哥,坐在你正對面的是四皇子殿下蕭成瑞,離龍椅最近的是三皇子殿下蕭成蘊?!?/br> “竟然是他,小時候的鼻涕蟲?!睒氰灿行@訝!這四皇子與小時候的差距也太大了吧,小時候就一個瘦巴巴的,風一吹就倒。如今竟然長得這般俊俏,光往那兒一座,就覺得不似人間凡物。 話說著四皇子蕭成瑞也是一個可憐的人物,自小生活在這個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的后宮,其母親是外域獻上來的舞姬,被皇帝一夜寵幸后就懷了孕,本來以為懷了孩子就可以在宮中有一席之地,可是那個多情的皇帝在那一夜之后就將他母親忘得一干二凈。甚至厭惡地將他的母親趕到了冷宮。蕭成瑞出生之后,皇帝雖然將蕭成瑞收入了皇家宗祠,但因為他的出生,一直飽受其他兄長的欺負。 記得是八歲那年的冬天,皇城外一片冰天雪地,天與地同色。樓瑾穿得厚厚的貂皮大衣,整一個粉雕玉琢的一個粉娃娃。他的父親帶著他進宮述職,樓瑾對皇宮很是好奇,所有他的父親便讓一群太監(jiān)帶著他玩,而他獨自去覲見皇帝商量事情去了。樓瑾邁著精致的小腳丫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東摸西碰,在雪地里面玩得不亦樂乎,漸漸地,他走得遠了些,身后的那些宮女、太監(jiān)早在他的吩咐下離去,現(xiàn)在他也不知道他身處何處。突然遠方傳來了嘰嘰喳喳的喧嘩聲,樓瑾循聲望去,才發(fā)現(xiàn)一群穿著皇子服裝的小屁孩正欺負一個穿著灰色麻布身體單薄滿身傷痕的小孩。 “喂,你們在干什么?”樓瑾在雪地上抓起了一把雪團吧團吧將雪捏成了一個雪球,扔向了對方。 “那來的……”率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三皇子蕭成蘊。他轉(zhuǎn)過身來準備呵斥扔雪團的人,但發(fā)現(xiàn)站在他們不遠處的人兒在雪光的反射下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仙童一般,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好看人,不覺間都看呆了。 隨后二皇子蕭成軒也轉(zhuǎn)過身來,本來他是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仍雪團的人,但他卻和三皇子蕭成蘊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神情呆傻地說:“嘿嘿,小美人?!?/br> 樓瑾斜睨了對方一眼,看著眼看這個胖得像頭豬一樣的二皇子蕭成軒,說:“什么小美人?傻了吧唧的。男女都分不清。”他又往地上抓起了一捧雪捏成了雪團仍向了對方,管他是不是皇子,先打一頓再說。 “別扔了,別扔了。”三皇子用披風擋住樓瑾的攻擊,但樓瑾的速度又快又準,每次都打在了他的臉上,雪渣掉進了他的衣襟里,凍得他瑟瑟發(fā)抖。最后一群人也干不過樓瑾,只能倉皇而逃,一哄而散。 “喂,你還不起來嗎?”樓瑾高傲地站在蕭成瑞的前方,微微撇開頭去,但粉嫩的手還是伸向了倒在雪地里面渾身是傷的蕭成瑞。 蕭成瑞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邊的傷口都結(jié)痂了,嘴唇被寒風吹得裂開,渾身上下沒一點干凈,頭發(fā)似乎是在掙扎過程中被毆打的人揪住,已有些散亂??粗鴼庀⑽⑷醯匚嬷亲犹稍诘厣系氖挸扇穑瑯氰行┬能?。見對方僅僅是抬起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沒有要伸手的意思,樓瑾又將手在對方面前晃了晃說:“喂,需要我拉你起來嗎?” 蕭成瑞瞪著大大的眼睛,眼中彷佛有光。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站在自己身前的這個精致的粉娃娃,彷佛看到了不一樣的光,能夠在這個暗黑無比的大雪夜里給他帶來光。 樓瑾看著蕭成瑞的眼睛,心想這小子,全身沒一處能看,唯一能看的就是他的眼睛,太亮了,彷若星辰大海。 蕭成瑞捂著肚子坐了起來,他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去觸碰樓瑾的手,但就在觸及到樓瑾的衣袖的時候,他突然收回了手。他微微抿嘴,低眉垂眼,捏緊了手掌。他怎么能用這只臟手去觸碰唯一能給他帶來的光的人? 樓瑾看到對方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一把將對方還未收回去的手牽住,將對方拽了起來,聽到了對方的痛苦的呼聲,才將對方放開,蹲下身去說:“傷到了那里,我送你回去?”樓瑾身上的花香味撲鼻而來,蕭成瑞又一瞬間失神。他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樓瑾看著對方支支吾吾地說話,心想對方是害羞了,于是學著小孩子的語氣說話,他岔開話題道:“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就像是里面裝滿了小行星一樣,閃閃發(fā)光。” 蕭成瑞盯著被樓瑾抓住的手,不敢抬頭,但對方的氣息就像是不要錢一般往他的鼻子里面鉆,打開了他的每一個毛孔。他還從來沒有和外人這般親近過。他道:“真的嗎?我娘親是胡人。” “哦,自古以來胡人都很漂亮?。 ?/br> 樓瑾看對方聽到漂亮一詞嘴巴微微抿氣,帶著幾分少年郎的倔強。 樓瑾看了看天空中飄著的雪花,呼出的氣體都變成了白色的青煙,消散在著冰天雪地里,他拂了拂蕭成瑞肩膀上的雪花,說:“現(xiàn)在天色暗淡,你又受了傷。我送你回去吧!”說完還沖著遠方的宮燈微笑。 蕭成瑞看著在暖光燈下的樓瑾眼里盛滿了星星。雪花飄散在樓瑾周圍,一點一點的散落在他的臉頰上,化成了水,流入了他的衣襟。下雪的傍晚,皇城很靜,屋外鮮少有人走動,周圍靜悄悄的,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呼吸聲,呼嘯而過的寒風已經(jīng)成為了背景,天地間唯有兩個不大不小的小不點。 樓瑾好笑地看著蕭成瑞,蹲下身來背對著他說:“上來吧,我背你。” 蕭成瑞呆呆地看著樓瑾的背影,想起了母親的話,母親說千萬不要把后背留給別人,因為這世事難料,不知道什么時候最親密的人就會趁著你沒有察覺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如果有一天一個人為你露出后背啊,那么說明那個人喜歡你,就像母親一樣。蕭成瑞不懂,樓瑾也喜歡他嗎? 見蕭成瑞沒動,樓瑾又背著背半蹲式地往蕭成瑞的身邊挪了挪,說:“快上來吧,好冷??!”樓瑾解下披風,披在了蕭成瑞的身上,突然的熱氣夾雜著香氣撲面而來,熏得蕭成瑞面紅耳赤。他不自覺地將手搭在了樓瑾的背上。 “喂,我都背你了,你應(yīng)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樓瑾背著羸弱的蕭成瑞一步一步地沿著宮墻往前走去。 蕭成瑞正盯著樓瑾的后腦袋出神。他撫摸著貂皮大衣的貂毛,這是他平時穿不起的料子。披風帶著樓瑾的體溫,溫暖著他的心,溫潤著他那滿目瘡痍的內(nèi)心。他深嗅了一口樓瑾身上的香味后,無比燦爛地笑了。他俯在樓瑾的脖頸處,用著細如蚊聲的聲音說:“蕭成瑞?!?/br> 天空中下著淅淅瀝瀝雪花,樓瑾哈出一口濁氣。他深一個雪腳印,潛一個雪腳印地往前走去。 “嗯,蕭成瑞,很好聽的名字,一聽就很有福氣。我叫樓瑾,以后叫我瑾哥就行?!睒氰嗔说嗍挸扇鸬闹亓?,心想他平時肯定沒少被欺負,想了想又道:“今年幾歲了呀?!?/br> 蕭成瑞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的鼻子又順勢用冰冷的雙手環(huán)住樓瑾的脖子說:“五歲了。” 被蕭成瑞的冰爪子刺激了一下,樓瑾縮了縮脖頸,他哈哈哈地笑道:“好冰,癢!”隨著他們遠去,身后皇城的雪地一片寂靜得只剩下落雪的聲音。 樓瑾背著蕭成瑞來到了冷宮的門口,在那里有一個婦人正焦急地等待著。寒風將殘破的房門吹得嘎吱嘎吱作響,樓瑾踏入了房間,他環(huán)顧了四周,眼神一掃正要出聲的婦人,走到了破舊的木板床邊,將趴在他身上的熟睡的蕭成瑞輕輕地放了下來。 “謝謝小公子將我家殿下送回來?!遍_口的正是蕭成瑞的母親?;ò椎念^發(fā)和滿是老繭的雙手已經(jīng)不見昔日的美麗,就連胡人最為漂亮的藍色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芒,變得暗淡起來。 “沒關(guān)系?!泵鎸Υ司皹氰恢勒f什么,他想起了小時候因為身體弱小被同齡人欺負的場景。他將自己身上攜帶的玉佩解了下來,遞到了蕭成瑞的母親胡姬手里面說:“雖然日子清苦了一些,但只要您陪著他,他長大后會變得更加出色的。” “怎敢收小公子的東西?!焙б詼I洗面,雙手顫顫巍巍地不敢接過了樓瑾的玉佩,雖然有這個玉佩她就可以給蕭成瑞買好的衣服和食物,日子也可以過得好一些,但怎么可以隨便接受一個八歲小孩的恩舍。 “夫人收下吧!”樓瑾拉過胡姬的手將玉佩塞到了她的手中。正好這時遠方傳來了尋他的聲音和火把的火光。 “我走了?!睒氰暧衽搴?,率先走了出去。 之后隔三岔五樓瑾纏他的父親進宮,偷偷地去給蕭成瑞送過一些東西食物以及御寒的物件,還教他認識了最基本的漢字等等,一來二去他就和蕭成瑞玩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好景不長,在兩年后,也就是蕭成瑞七歲的時候,他母妃去世了,他也被膝下無子的陳妃收養(yǎng),再后來樓瑾就再也沒有見過蕭成瑞了。 樓瑾依稀記得十四歲那年,他掛帥出征,他看到了城樓上站著一個半大的少年,依稀可見少年眉眼間的郁氣和狠意。 記憶拉回現(xiàn)實,樓瑾微笑地看著眼前這個舉止優(yōu)雅,談吐不凡的男子有些恍惚,從前的小屁孩長大了。 蕭成瑞亦是定定地看著樓瑾,他那淺藍色的眼中閃著光,恍若那天上的星河。從前樓瑾不在京都的時候,蕭成瑞都是花高價托人偷畫樓瑾的畫像帶回京都的,如今終于可以見到了久別的他了。蕭成瑞滿眼笑意地看著樓瑾,心想他還和小時候一樣,那么耀眼,自帶光芒。比起終日里被他掛在臥室的畫像,真人顯得更加的風神俊朗、俊美非常。 突然一聲“陛下駕到”打擾了他們之間的那種惺惺相惜的氣氛。 皇帝笑呵呵地姍姍來遲,一屁股坐在了龍椅上。眾人下跪,齊呼萬歲! “眾卿平身!”皇帝召來了宮女為他斟酒,他舉起杯盞說:“今日既是將士們的洗塵宴,主角自然是在座有功之人!眾卿家不用太拘束,都自在一些?!?/br> “是,陛下。”眾臣舉杯回敬。 將一切看在眼里的樓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