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嶼垂著雙手走在路上，他只是走著，雙手虛握成拳，像是一個碼頭上才卸完貨物的力工。

    他找過了所有地方，但是那戒指就這樣消失了，如今局促地停在教室門口，遲疑著不敢進去。

    教室里很熱鬧，畢竟現(xiàn)在已經是下午六點，正是學生返校的時間，池嶼在人群中看見顧聞橋坐在最后一排，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眼神，顧聞橋抬頭了。

    池嶼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收回視線，鎮(zhèn)定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開始躲著顧聞橋。

    這對顧聞橋來說簡直是無妄之災，心情之苦澀難以言表，在第三次池嶼刻意繞開他走之后，顧聞橋終于察覺到了池嶼刻意的排斥。

    池嶼站在講臺邊整理試卷，他們才剛考完試，顧聞橋出生的時候池嶼愣了一下，然后抬眼，溫和地開口，“有什么事嗎，顧同學？”

    顧聞橋暗自凝眉，他覺得池嶼忽然變得冰冷起來了。

    “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池嶼將試卷收在一起，然后在講臺上墩了墩，很快齊整好，帶著溫和的不容拒絕，“請不要耽誤我的時間，很快就又要上課了?！?/br>
    池嶼拿著試卷從顧聞橋身側走過，手肘不小心撞了顧聞橋一下，但顧聞橋站在原地沒有反應。

    “抱歉?！?/br>
    說完這兩個字，他就腳步輕快地走開了，唯有顧聞橋站在原地，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顧聞橋回到原位，坐下，拿出書打開。

    他看著池嶼回到教室，打開書本，然后鈴聲響起，老師開始上課。

    顧聞橋靜靜地看著池嶼。

    正如此前的許多年一樣，他用雙眼描摹池嶼的剪影。

    池嶼記筆記時肩膀會往下壓，聽講時頭會抬起，臉側向老師，雙眼則看著多媒體上的圖片。

    他當然知道池嶼的眼睛看著什么，因為池嶼的頭只是側著，卻不會隨著老師的移動而轉動，更重要的是。

    池嶼喜歡喝石榴汁，他能買到石榴汁的那段時間里，都會把那玻璃瓶的石榴汁擺在左手前邊。

    深紅的石榴汁和玻璃瓶身組成不那么精致的鏡子，讓顧聞橋得以看到他的臉。

    那張鮮活的，可愛的臉。

    但今日沒有石榴汁，也沒有池嶼的詢問。

    晚自習結束后，池嶼并不像之前那樣久留，他很快收拾了作業(yè)，也不點齊份數(shù)，就抱著去了教師辦公室。

    交完作業(yè)出來之后，池嶼才記起自己慌忙離開，竟然忘了帶上宿舍門卡。

    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回去拿。

    回去就看見顧聞橋低著頭站在他的書桌旁邊。

    手里捏著他的門禁卡。

    “池嶼，要聊一聊嗎？”

    池嶼瞬間覺得自己小腿肚抽筋似的發(fā)疼，他很緊張，害怕顧聞橋打他一頓，也不知道顧聞橋還記得多少。

    他往后退了一步，維持表面冷靜地開口，“不了，現(xiàn)在也沒什么好聊的?！?/br>
    教室里的其他人見勢不對都加快了離開的速度，池嶼已經開始編造弄丟門禁卡的謊言，同時面對顧聞橋的質問的壓力也讓他無比緊張。

    顧聞橋發(fā)火了。

    他幾步走向池嶼，砰的一聲把池嶼壓在后墻上，教室里立刻鴉雀無聲，很快就剩下他們兩個。

    池嶼的睫毛都在發(fā)抖，他有些不想掙扎了，反正無論如何都要被顧聞橋……

    果然，顧聞橋的聲音簡直像是要發(fā)瘋，“池嶼！”

    對方捏緊的拳頭就壓在他的臉側，池嶼的心咚咚亂跳，這么近的距離，大概連半秒鐘都不需要，顧聞橋都拳頭就能揍到他的臉上了。

    他不敢睜眼。

    但身前卻很久都沒有過動作。

    于是池嶼哆哆嗦嗦地睜開一條縫隙，卻看見顧聞橋垂下的纖長睫毛，他愣了愣神，從這個角度，睫毛蓋住了瞳孔，池嶼看不出顧聞橋的神情。

    但是又過了幾秒鐘，忽然有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

    池嶼本來以為顧聞橋會打他的，但是顧聞橋自己先哭了。

    刀削般的下巴仍然帶著銳利的壓迫感，可是墨綠色的眼睛先濕了眼眶。

    “小池，不要這樣對我?！?/br>
    顧聞橋一字一頓地開口，疼痛讓他的嗓子嘶啞，說話時帶著脆弱，和他方才的瘋狂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會瘋掉的，小池，你不要這么對我?！?/br>
    池嶼不敢相信，他的手指張了張，終于抬起，想要給顧聞橋擦眼淚，但是卻被顧聞橋捉住了手指捏在掌心，將他的手捏住。

    顧聞橋想到了什么似的，拿出一個東西。

    “昨天下午，送你回家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它掉在車上了，我本來今天想立刻還給你的?！?/br>
    池嶼眼睜睜看著他給自己帶上指環(huán)。

    “但是你忽然不要我了?！?/br>
    顧聞橋掉了好幾顆眼淚，雖然很快止住，但是眼瞳濕漉漉的，叫池嶼看了竟然開始自責。

    他以為……以為顧聞橋只是……

    “我知道你很喜歡它，因為你總是愛捏著它……所以你看，我，我把它收好，立刻想還給你。”

    顧聞橋忽然又很難過地說，“可是你不要我了?！?/br>
    “沒……沒有、我、我沒有不要你?！?/br>
    “你不想理我?！?/br>
    “沒……沒有……”

    池嶼紅著臉，他心想，天哪，自己真是太壞了，明明顧聞橋那么難過，可是為什么自己心里卻覺得很幸福？

    “所以，所以你沒有被催眠，是嗎？我以為……”

    ——我以為沒有了指環(huán)，你就不理我了。

    顧聞橋低著頭，忽然又抬頭。

    “我不知道小池說的是什么……但你的男朋友……”

    池嶼連忙否認，“沒有，我、我從來沒有跟別人……”

    “那……”

    顧聞橋的身軀完全覆蓋住池嶼，他試探著問道。

    “雖然我們之間還存在一些疑問需要留待后續(xù)交流……但是……”

    池嶼聽見了鐘表擺動的聲音，大概來自于顧聞橋的手表。

    時間在靜靜流淌，而他差點以為此刻已然永恒靜止。

    “小池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我很聽話，也很愛小池，如果小池愿意，那么——”

    顧聞橋的嘴巴被堵上了。

    池嶼抱著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用力的吻。

    在靜謐的夏日，幽香的睡蓮靜靜盛開。

    而青澀的果實滴著露水，逐漸轉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