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怎么做？

    只要將萊斯特和吉羅德的事情告訴天國上層，想來很快就會解決吧，無論是單純告誡民眾不準(zhǔn)靠近人間，又或者是干脆“解決”掉萊斯特這個源頭。

    畢竟對于天使來說，人類的存在弱小到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

    但離伊諾克最后一次到那間木屋前，已經(jīng)過去三天了。

    他什么也沒有說。

    天國上下因為第五起天使墮落事件而鬧得沸沸揚揚，一向冷靜持重的天使們面對著未知的危機，也不免開始躁動。

    而唯一掌握真相的伊諾克卻仍然沉默著。

    想必沒有人會猜到，導(dǎo)致天使墮落的罪魁禍?zhǔn)?，只是一個普通不過的人類青年吧。

    吉羅德是第五個墮天使，那在他之前的四個天使呢？也是和吉羅德一樣在無意間與木屋中的青年相遇相識，甚至無法自拔的相愛，最終墮入天使不被允許的愛欲沼澤之中？

    伊諾克看著眼前熟悉到每一個角落都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木屋，手第一次放在了門上。

    他第無數(shù)次在內(nèi)心給自己重新編造一個合適的理由，解釋他會再次出現(xiàn)在這里的動機。

    還有想要確認(rèn)的事？詢問萊斯特的意圖？又或者是……

    他腦內(nèi)不由自主浮現(xiàn)比神明還要美麗的人類青年，在羽翼籠罩下纖細的身體，反弓起上身時漂亮的弧線，以及最后無助抱著自己痛哭的模樣。

    伊諾克，只是想站他的面前，不是以旁觀者，偷窺者的角度，而是第一次，真正沐浴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推開那扇似乎永遠不上鎖，靜靜等待一個人推開的門扉。

    伊諾克沒有刻意壓低腳步聲，屋內(nèi)的人聽見了動靜，很快朝著門口沖來。

    “吉羅德……！”

    大概是誤會了腳步聲，萊斯特急匆匆的模樣突兀落入伊諾克的眼中，第一眼就認(rèn)出不是自己等待的對象，萊斯特停住了奔跑的雙腿，站在原地愣神地與伊諾克對視。

    終于，與他的目光對上了。

    這三天里萊斯特過得也并不好，柔軟的白金色長發(fā)凌亂披散著，看起來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沒有過多打理，泛紅的眼眶下厚重的黑眼圈似乎已經(jīng)好幾天沒怎么睡了。

    他仍然像伊諾克離開的那刻一樣，沉浸在悲傷之中。

    萊斯特退了一步，眼神茫然：“你，你是誰……”

    但緊接著他就看見伊諾克收在后背的白色羽翼，流露出一絲慌張：“你也是，天使……！”

    伊諾克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吉羅德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

    萊斯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可是眼淚先一步落了下來。

    “……吉羅德，都是我的錯，我的錯?！?/br>
    伊諾克見到他滴落在下巴的淚珠，一時也慌了。

    不是這樣的。

    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站在萊斯特的面前，并不是想要讓他如此悲傷。

    他也想要擁有吉羅德曾經(jīng)觸手可及的笑容。

    萊斯特聲音哽咽：“你是天使的話，是來帶我走的嗎？是來懲罰我的嗎？”

    “不是，我只是……”

    伊諾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臂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想要擦去萊斯特臉頰讓他心臟微痛的淚痕。

    但是最終那只手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從這天開始，伊諾克取代吉羅德的位置，開始每日光臨木屋。

    最初萊斯特對他的到訪表現(xiàn)得有些警惕，但那扇門還是一如既往從未上鎖關(guān)嚴(yán)過，萊斯特也從來沒有阻止他的意圖。

    而伊諾克則已經(jīng)忘了對萊斯特的所有猜疑和確認(rèn)，即使在他的心中，清楚知道接近這個美到對他們天使來說是一種劇毒的青年有多么的危險，可是他那被沖昏了的大腦，仿佛刻意將這個事實遺忘。

    他只想看萊斯特再微笑一次，對他露出一次微笑。

    隨著時間的推移，萊斯特也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但每當(dāng)他們不經(jīng)意相碰，例如當(dāng)伊諾克和萊斯特同時伸手去拿書架上的一本書，萊斯特的手指只是輕碰到伊諾克的手背，就讓他仿佛觸電般猛地收回手臂，面上流露出慌亂的神色，小聲迅速地和他道歉。

    他在害怕觸碰自己，不，應(yīng)該說害怕觸碰天使嗎。

    伊諾克不動聲色用另一只手掌蓋在剛剛被萊斯特碰到的位置。

    明明只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溫度，卻像是灼燒了他的皮膚，久久無法忘懷。

    伊諾克用自己全身的偽裝回答“沒關(guān)系”，可是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此時動蕩的心境。

    身為性格死板無趣的天使，伊諾克在和萊斯特相處時，卻在盡可能地調(diào)動自己體內(nèi)也許并不存在的幽默因子，一次又一次嘗試著條理不通的笑話，試圖逗笑自從吉羅德消失，便再難動容的萊斯特。

    這天也是一樣。

    就在伊諾克笨拙解釋自己剛剛說的一個蹩腳笑話，爐子上的水壺卻適時燒開，巨響和不斷翻騰冒泡盯著蓋子的水汽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慌慌張張伸手去提水壺，卻又被超出預(yù)料的高溫燙得原地跳了起來。

    “……噗嗤?！?/br>
    在伊諾克好不容易熄了火，身邊傳來忍俊不禁的笑聲過于突然，讓他回頭時甚至來不及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

    接連數(shù)周都愁容滿面的萊斯特，此時卻捂著肚子，被他手忙腳亂的狼狽模樣逗得哈哈大笑。

    初見時吹起的那陣微風(fēng)，似乎又環(huán)繞著他了。

    萊斯特笑得太用力了，彎起的眉眼甚至看不清眼珠的眼神，纖長濃密的睫毛一陣亂顫，在他彎著腰整個身體都抖動的時候，一縷長發(fā)正好從肩頭滑落在眼前的位置，被風(fēng)吹起發(fā)梢。

    伊諾克忘卻了手指的燙傷，忘卻了還在散發(fā)熱氣的水壺，忘卻了剛剛那個沒頭沒尾的笑話。

    此時他的眼中，只有萊斯特。

    而終于笑夠的萊斯特臉上還掛著沒有散去的笑意，他下意識伸手握住人的手掌去查看燙著的部分。

    “痛嗎？我給你包扎一下——”

    但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笑臉僵住，條件反射要后退。

    “——”

    在萊斯特的手臂退離前，伊諾克先一步握住了他的小臂。

    他認(rèn)真地直視著萊斯特，語氣鄭重。

    “請你幫我包扎一下，行嗎？”

    “……”

    萊斯特的雙眼微微睜大，干凈的寶藍色倒映著伊諾克的面孔。

    他能感覺自己握著的小臂肌rou因為緊張而僵硬收縮。

    但緊接著，萊斯特慢慢低下頭，視線停在伊諾克被燙紅的皮膚表面。

    “……嗯?！?/br>
    因為低著頭的原因，伊諾克看不見萊斯特的表情，但是他敏銳的捕捉到萊斯特的耳根似乎紅的有些不同尋常。

    在伊諾克的食指上多了一塊散發(fā)著清新藥草味的膏藥后，兩人的關(guān)系也開始慢慢轉(zhuǎn)變。

    萊斯特還是對和他的接觸抱有如同受創(chuàng)后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般緊張，但隨著伊諾克耐心的一步步嘗試，終于到了在伊諾克輕撫他的頭頂時，也不會僵硬躲開的程度。

    這樣真的好嗎。

    在和萊斯特分開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躺在天國冰冷統(tǒng)一的房間里，伊諾克也有過短暫反思自己的時候。

    和萊斯特深度接觸后的下場，他不是沒有親眼見證過，即使如此他也要自己一步一步往那個終焉前進嗎？

    他以為自己會想起吉羅德最終被黑暗吞沒，純白的羽翼轉(zhuǎn)為漆黑的顏色。

    可是他想起的卻是萊斯特因為哭泣而顫抖的肩膀。

    ……如果他最終也和吉羅德一樣墮落，那被留下來的萊斯特豈不是又要再次經(jīng)歷相同的痛苦？

    甚至在吉羅德之前，他可能已經(jīng)受到過無數(shù)次同樣的打擊了。

    為什么要給予人希望后再打破，將那份希望變?yōu)榻^望呢？

    和萊斯特相處的這段時間，伊諾克從未主動提起過吉羅德的墮落，或者前四個墮天使的事情。

    而隱隱中，伊諾克能夠感覺自己在逐漸成為那第六個墮天使。

    但是他已經(jīng)停不下來了。

    走進木屋的那一刻起，甚至是從他在窗外，看見人類青年沐浴在微風(fēng)之中的時候起。

    一切就已經(jīng)沒有回頭的余地。

    窗外正在下雨。

    雨聲擊打在玻璃窗上整齊又零碎的聲音喚醒他走遠的意識。

    萊斯特半跪在飄窗上，慌慌張張地將敞開的窗戶關(guān)緊，即使如此，突如其來的雨水還是打濕了他半個身子，他有點苦惱地甩了甩袖子上的水。

    原本寬松的棉麻襯衫如今被雨水穿透，布料緊貼在皮膚上從中隱隱透露出雪白的膚色，最要命的還是他姣好的身形線條被完美勾勒了出來，側(cè)腰那道微微凹陷的圓滑弧線，抓著伊諾克的眼珠挪不開目光。

    他的呼吸不自覺加重。

    而萊斯特對此毫無自覺，甚至還撩起襯衫下擺，當(dāng)著他的面就要換下濕透的衣衫。

    伊諾克趕忙抓過一旁的毛巾，張開手臂整個蓋在他頭上。

    “哇！”

    被這么突如其來撲了個滿頭，萊斯特下意識想要掙扎，伊諾克只能兩只手并用，幾乎將人完全攬在懷中壓制。

    而等到他們鬧了半天，萊斯特從毛巾中好不容易找到缺口露出頭來大口喘氣時，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近到超出安全范圍了。

    萊斯特一愣，臉頰頓時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染上粉紅。

    “伊諾克，你，你先放開我?！?/br>
    伊諾克沉默著，捆著萊斯特的雙臂卻一動不動。

    這異樣的安靜讓萊斯特開始不安，聲音也帶上明顯的焦慮：“伊諾克？”

    “……”

    隨即就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不是形容上的，而是物理上的。

    萊斯特只看見天花板和周圍的物體旋轉(zhuǎn)著，身體被整個放倒在飄窗上，剛剛近到他能看清每一個毛孔的伊諾克的臉，就出現(xiàn)在正上方了。

    窗外還在下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伊諾克？”

    連續(xù)三聲呼喚都并沒有得到伊諾克的任何回應(yīng)。

    相對的，他背后那雙總是安靜攏著的白色羽翼突然張開翅膀，一切的一切都將萊斯特拉回到那天的情景，吉羅德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揮展著羽翼消失在他的懷中。

    萊斯特恐懼地正要推開身上的人，卻見伊諾克的臉逐漸逼近。

    “等，伊諾克，不行，放開我！”

    可最終，他只是將頭埋進萊斯特的肩頭。

    “誒？”

    伊諾克擁抱著萊斯特，渴望地索取他的體溫，他的氣味。

    因為位置原因，伊諾克說話的聲音悶悶的，有些失真。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只是一小會就好了……”

    讓他短暫的擁有一會這個人吧。

    “……”

    萊斯特微微側(cè)首，兩人相交的發(fā)梢撓著他的臉頰，有點發(fā)癢。

    緊接著，他也緩慢地舉起手臂搭在了人的后背，主動將自己塞進他的懷中。

    “……可以哦。”

    聽見回答，伊諾克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對上他湛藍的雙眼。

    萊斯特眼底凝結(jié)水汽，卻掩蓋不住由內(nèi)而外的笑意，溫柔的像一灘春水。

    “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徒勞的，我一定是不被允許和天使接觸的，所以一旦松懈了就完了，大家都遲早會走到這一步，所以——”

    “擁有我吧，短暫的，徹底的，擁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