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安格爾摩挲著畫卷，久久沉默不語。

    “這是誰畫的？”他啞聲問，仿佛被畫中雄子的悲傷侵染，聲音里也帶上了悲音。

    “一名叫弗洛爾的惡魔雄子?！卑⒌婪蚩粗匕兹缪┑哪橗嫞挥傻梅诺土寺曇?，“你們認識嗎？”

    “我不明白?！卑哺駹柨粗嬀?，如果這幅畫是真的，如果雄父真的曾經那么擔憂過他愛過他，為什么還會對他如此嚴厲苛刻？

    “這已經不是你們初次降臨的世界了，紫眸惡魔?！卑⒌婪驊z意更深，卻依然一口一個惡魔，“卡曼帝國的高級雌子溶入了太多惡魔的血脈，他們已經沒有能力為你誕育健康的孩子，更遑論生下建立惡魔國度的惡魔之子。如果你繼續(xù)留在卡曼帝國，這將成為你的未來?！?/br>
    安格爾意識到阿道夫誤會了。

    那畫上畫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他在畫上扮演的并不是悲傷的雄子，而是那箱中孱弱的嬰兒！

    是名為弗洛爾的雄子誤導了他，安格爾想，弗洛爾定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畫下了這幅畫，但他沒有屈服，而是精心選擇了這樣一個瞬間誤導了他們。

    他從來都不喜歡帕提亞雄子，連看到他們都覺得臟了自己的眼，誰會喜歡那些為了取悅雌主，不惜自相殘殺的帕提亞雄子呢？卡曼帝國的雄子厭惡帕提亞雄子一如厭惡雌子，可不知為何，他看著這幅畫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還活著嗎？”他幽幽問，仿佛問候故友。

    “他毀掉了庇護二十一世的精神海后，被盛怒的庇護二十一世罰做軍妓，沒多久就死去了?！?/br>
    “庇護二十一世……”安格爾閉上了眼睛，掩飾著心中的驚濤駭浪，庇護二十一世的精神海崩潰得太過突然，帕提亞神圣帝國眾說紛紜，卡曼帝國也設法查探過，卻始終不知原因。

    原來是弗洛爾下的手。

    他想問弗洛爾是怎么做到的，卡曼帝國的雄子們只能攻擊雌子的精神海，讓他們不能使用機甲，遠遠達不到弗洛爾這種直接摧毀雌子精神海的強度，卻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扮演著阿道夫心中的紫眸惡魔，一個真真切切在地獄呆了數(shù)千年，又再度降臨的惡魔。

    于是他換了語氣。

    “初代高級雌子與初代雄子交合，高級雌子們以體質換取了精神力，雄子們則拿到了壽命與體質?！卑哺駹柨粗届o無波的湖水，嘆息著說出了塵封多年的歷史，“此后，當代高級雌子身上都流淌著雄子的血脈，雄子亦然?！?/br>
    初代雄子和當代雄子，初代高級雌子和當代高級雌子的差異都已經很大了，雌雄血脈不?；旌?，誰都知道是飲鴆止渴，可誰都沒法停下來。

    高級雌子誠然可以選擇孤雌生殖，逐漸返祖拿回初代雌子的體質，可在機甲盛行的年代，體質遠遠沒有精神力重要，只需要連續(xù)幾代孤雌生殖，高級雌子的精神力就會迅速跌落為中級雌子。

    而雄子，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選擇的權力，單套的器官注定他們不能孤雄繁殖，只能依賴雌子繁衍。

    “是啊，我們自許神使，身上卻流著惡魔的血?！卑⒌婪蛞部聪蚝妫吧癫⒉淮嬖?，惡魔也不選擇我們，我們只能自救。”

    “以孤雌生殖純凈血脈，再獻祭惡魔提高精神力，初代教宗認為這樣可以同時保留初代雌子和初代雄子的優(yōu)勢，可我們撐了四千多年，再也撐不下去了?！?/br>
    “被惡魔厭棄的國家，怎么可能勝過被惡魔庇佑的國家呢？”

    格林帝國崩潰的時候，新建立的帕提亞神圣帝國拿到了初代雄子的全部資料，可初代雄子卻在愛德華的帶領下，紛紛投向了同樣新生的卡曼帝國的懷抱，兩個國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帕提亞神圣帝國畏懼雄子的力量，又渴望雄子的力量，于是他們建立了貝瑟克教，將帕提亞皇室的祖先神化為神，并以神的名義將雄子打成惡魔，順理成章地壓制他們，利用他們，凌虐他們，。

    “我們對惡魔的需求量太大了，惡魔的產生遠遠跟不上消耗。孤雌生殖下惡魔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雌子對惡魔的渴望卻越來越大，起初我們還可以用格林王朝的技術強行改造出初代惡魔用作補充，可隨著神明血脈與惡魔血裔初始精神力差距的拉大，我們不得不選擇隔代雌雄生殖，混入惡魔血脈來提高自己的精神力。”

    安格爾驟然握緊了手。

    比起獻祭惡魔來，帕提亞皇室居然會放棄一直以來宣稱的孤雌生殖，偷偷進行雌雄生殖已經不算什么了。什么叫獻祭惡魔提高精神力？精神力的增長只與精神力攻擊有關，根本不需要殺死雄子！帕提亞神圣帝國對雄子的欺壓，并非出自雌子的傲慢自大，而是因為他們掌握了另一種技術，一種不需要雄子許可，也能夠強行利用雄子提高精神力的技術！一種，不停消耗雄子的血腥技術！所以他們必須將雄子打為惡魔，才能心安理得地用雄子的生命去換取精神力的增長！

    “隔代雌雄生殖之下，我們的體質漸漸削弱，改造出的初代惡魔也越來越弱，根本長不到成年。”阿道夫的語氣帶了點惋惜之意，他的語氣不是在討論同為人類的雄子，而是某種可以隨意利用的家畜，“最終我們不得不放棄初代惡魔，不停對外發(fā)動圣戰(zhàn)掠奪當代惡魔?！?/br>
    圣戰(zhàn)從來不是為了維護神的榮光，而是為了保證帕提亞帝國的強大和皇室的尊榮。

    神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類自身的投影。

    “我們曾經戰(zhàn)無不勝，庇護二十一世在位之際，他帶著我們攻占了無數(shù)星球，奪取了許多惡魔，最多的時候卡曼帝國一年要向我們進貢六百名惡魔?！卑⒌婪蜷]目暢想那個時代，那是帕提亞神圣帝國的巔峰時代，強大如卡曼帝國也要在帕提亞神圣帝國面前俯首稱臣，那個時代多么美好，又多么短暫。

    安格爾其實已經很是暴躁了。

    任誰被人一口一個惡魔指著罵都受不了，何況是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萬事如意的他，他之所以能夠忍到現(xiàn)在，完全是因為想要套阿道夫的話，雖然阿道夫的話語聽起來神神叨叨，但他也勉強能從中提取到他想要的信息。

    阿道夫能知曉他的性別，并非有人背叛了他，而是因為一名名為弗洛爾的雄子，利用預知能力畫下了他和雄父的畫像；庇護二十一世的精神海崩潰，也跟帕提亞教廷宣稱的惡魔引誘沒有半點關系，而是由于弗洛爾的緣故；帕提亞皇室代代孤雌繁殖之所以能夠維持高級雌子的精神力，甚至還出現(xiàn)庇護二十一世那種抵達精神力極限的雌子了，是因為他們在偷偷雌雄繁殖的同時，利用雄子提升自己的精神力。

    可他還有更多的疑問。

    阿道夫為什么會稱呼他和其他雄子為惡魔，又為什么那么看重每年六百名的卡曼雄子？一年六百名雄子，對于每年只有千名雄子成年的卡曼帝國幾乎是敲骨吸髓的重負，但對于一出手就是上萬名雄子的帕提亞神圣帝國，不過是杯水車薪。帕提亞神圣帝國從未公開過雄子的數(shù)目，可就從他們大肆使用帕提亞雄子作為奴隸與工具，甚至在戰(zhàn)場之上將帕提亞雄子當做誘餌或者負擔隨意拋棄來看，帕提亞雄子并不稀缺，才能讓他們如此浪費。

    偏偏阿道夫突然就陷入回憶之中，不再開口，滿臉的向往之色恨不能回到那個年代，讓他忍不住想讓阿道夫追隨庇護二十一世一起去死。

    他從果盤之中拿起一塊蘋果，丟到近處的一只天鵝身上，將那天鵝驚得展翅飛起后，又惹得它身邊的同伴紛紛飛了開去，才讓沉浸于回憶中的阿道夫回過神來。

    “帕提亞雄子并不稀缺，你們?yōu)楹芜€要如此執(zhí)著于卡曼雄子？”安格爾冷聲問道，“就算兩國雄子的體質和精神力有所差異，你們也可以以數(shù)量取勝，完全沒有必要向你口中的惡魔低頭?！?/br>
    他能夠感受得到，阿道夫之前的邀請是出自真心實意，以一個帕提亞人的角度來說，阿道夫面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不是友好，而是的確如他說的一般近乎取悅了，　就是安格爾不認罷了。

    他在卡曼帝國呆得好好的，長輩疼寵屬下敬愛　，又有珈百璃等平輩對他關懷備至，除了雄父總是偏心別人讓他有點想不開外，堪稱順風順水花團錦簇，哪里會把阿道夫這點客氣取悅放在眼里？別人對他客氣取悅他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阿道夫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xù)道，“庇護二十一世是我國的最后榮光，他讓我們得到了許多惡魔，也消耗了更多的惡魔。在他退位之后，庇護二十二世甚至找不到足夠的惡魔提升精神力，完全無法壓制大祭司，國內信徒sao動不安，國外卡曼帝國虎視眈眈，帕提亞神圣帝國想要重新崛起，必須改變對待惡魔的方式，因此我請求你跟我回到帕提亞神圣帝國，與我共同執(zhí)政。”

    安格爾注意到他的言外之意，帕提亞雄子是不能用來提升精神力的，只有惡魔，也就是他口中的卡曼雄子才行?？圩优c帕提亞雄子最大的差別在哪里？卡曼雄子身體柔弱性情嬌怯恐懼與雌子接近，只有少數(shù)第六軍有所關系的雄子，在雄子長輩們的教導下能夠以相對平和的態(tài)度對待雌子，但也是不喜與雌子親近的，單看第六軍那群小雄子個個對挑選雌主毫不在意，安安穩(wěn)穩(wěn)等著成年后嫁給他就知道了；而帕提亞雄子則因為在訓誡所接受了太多磨難，一個個身體素質不遜色于低級雌子不說，更是以侍奉雌子討好雌子為己任，為了取悅雌子作踐自身殘殺同類無所不用其極，安格爾雖然不喜歡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才是許多雌子心中完美的雄子。

    “你的國家對待雄子一向血腥殘忍，我憑什么接受你的邀請？”

    “貴國皇帝一向疏遠雄子，卻突然精神力第四次發(fā)育，直接超越了庇護二十一世的極限，總不會是惡魔眷顧吧?！卑⒌婪蚰抗饩季?，“一旦他開始利用雄子提高精神力，就再也停不下來，紫眸惡魔，你要看著自己的同伴紛紛死去，卡曼帝國成為下一個帕提亞神圣帝國嗎？”

    你以為菲爾頓是你們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垃圾??！安格爾生氣起來，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暴露他和菲爾頓關系的好時候，只能悶悶喝了一口奶茶，甜膩溫熱的奶茶非但沒有撫慰他的心情，反而讓他心火更旺，連臉頰都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燙。

    “卡曼帝國當然不會成為下一個垃圾堆?！卑哺駹栞p點光腦，讓智能管家系統(tǒng)把附近區(qū)域的溫度降低了幾度，“我會成為卡曼帝國的皇帝，掌控它的前進方向。”

    阿道夫的目光在他染紅的雙頰之上流連不去，哪怕是在一眾惡魔之中，紫眸惡魔也無疑是最美的一個，又更難得是他還高高在上如天上星辰，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將他拉入泥潭，看著他匍匐在塵世痛苦求生的樣子。

    讓高傲的變得下賤，讓純潔的變得yin蕩，屆時紫眸惡魔將多么不甘多么痛苦，又將給他帶來怎樣強大的力量？

    “卡曼帝國對惡魔更加友好，但他們并不承認惡魔的力量?！卑⒌婪蛘f，“比起當做寵物一樣豢養(yǎng)輕視，還是被當成惡魔一樣防備利用好些吧?！?/br>
    安格爾想想自己再想想自己認識的那群小雄子，寵物是不可能的，有一眾長輩們的言傳身教，他們只會把雌子當成屬下或利用對象，絕對不會摻雜半點私人感情，哪怕以珈百璃對羅伯特的喜歡，也沒有說要把羅伯特當成依靠順從的雌主看待。至于惡魔……誰會那么想不開放著好好的人不當，跑去敵國當惡魔？

    他的沉默被阿道夫當成了默認，阿道夫繼續(xù)道，“你現(xiàn)在能在卡曼帝國掌握權勢，不過是因為你隱瞞了身份，一旦你的性別暴露，第三軍還會繼續(xù)效忠于你，卡曼皇帝還會繼續(xù)重用你嗎？不，他們只會把你當成床上的玩物！”

    他的目光從灼熱變?yōu)轲?，在安格爾的身上放肆地游走起來，從微抿的唇到白皙的頸項，再到被軍裝包裹得好好的修長身體，“隨我回國吧，我會給你不下于今日的權勢，也會讓你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一直隱瞞身份你一定很難受吧，只能獨自煎熬過發(fā)情期……”

    滿足個鬼！

    安格爾長身而起，心念一動之間深藍的機甲就已經迅速覆蓋了全身，只是還沒等他將默認的訓練模式切換成戰(zhàn)斗模式，突然一陣暈眩襲來，整個人都變得虛弱乏力，下意識地低頭一看，身上的機甲也在閃爍著消失。

    沒了機甲的輔助，他在阿道夫的面前別說攻擊了，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等等，你對我做了什么？”安格爾驚而不亂，按住木桌支撐住身體，厲聲喝問道。

    只是他的聲音實在太軟了，本該是擲地有聲的質問，卻軟弱得能夠滴出水來，仿佛家養(yǎng)的奶貓對著主人喵喵地叫著，再如何憤怒咆哮，聽起來也和撒嬌沒什么區(qū)別。

    “一點助興的藥物而已?！卑⒌婪蜃谀咀缹γ?，近乎貪婪地看著他，不只是看著他的身體，更是看著他的力量，“我本來該直接殺了你的，可我實在舍不得，所以痛哭吧，掙扎吧，憎恨吧！讓我看到你的用處，紫眸惡魔！”

    “等一等……”安格爾閉了閉目，努力理清著思緒，“你想要我的情緒，不，你需要的是我情緒激蕩下無法自抑的精神力！”

    “你真的很聰明。”阿道夫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一邊向外撕扯一邊獰笑起來，“我已經很久沒嘗過惡魔的滋味了，記得待會哭喊得大聲一點。”

    再聰明再冷靜又能如何呢？不過為他增加樂趣與快感罷了，他有的是時間花在這驕傲的惡魔身上，一點一點地打破他的驕傲撕毀他的偽裝，讓他成為自己最柔順的玩物。

    “等……”安格爾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算了你們隨意吧，給我留個活口就好?！?/br>
    阿道夫的手一僵，迅速環(huán)顧四周，只聽一陣嘩嘩的水聲，平靜的湖面中十余道身影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