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神娘娘
書迷正在閱讀:肆意、我和我[水仙]、甜甜、第二人稱/羽國秘史、大肚孕夫們的愛恨情仇(生子)、我們是兄弟三人(多p)、百日成癮(快穿)、沉夢谷(眠jian xp后宮爽文)、王妃他心里有人了、[總攻]萬人迷美攻人人愛
“順子?!崩项^背著手從外面進來,坐到炕沿兒上摸了摸劉平順的腦門,“今天感覺咋樣?”他的手指捅著煙袋鍋,把里面支愣著的所謂煙草壓平。 劉平順躺著沒事兒干,瞇了一覺又一覺,他陷在被子里,聽見了他爺?shù)穆曇艟谷贿€感覺有點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 “睡傻了?”老頭用火石把一根用來引火的枯草點上,再端著煙袋鍋湊到那火苗處去深深吸氣。 “沒?!眲⑵巾樛崎_被子坐了起來,“就是餓?!?/br> “唉,餓,這年頭,誰不餓?”老頭端著煙吧嗒嘴,“都是你那該死的爹,成天里吃喝嫖賭不干個好事兒,現(xiàn)在更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上個月還聽說他像是住到城里去了,也不知道是他娘的傍上誰了,這狗日的東西!” “爺,你管他呢,左右是見不著了,咱眼不見為凈不是挺好?!?/br> 老頭給劉平順整了整睡亂了的薄棉猴兒:“我是不管他,就是可憐了你了,本來能跟著你爹吃香的喝辣的……” “爺!”劉平順打斷他,“你可別這么說,我才不跟著他,他那錢不干不凈的,我嫌臟!再說了,人家也不愿意要我呢,我不可能跟著他,您老人家以后可別說這事兒了,再臟了您的嘴!” 劉平順臉蛋子上帶著不正常的紅,因為虛弱和激動而喘了起來。 “好好好,我不說了,就是苦了你了……”老頭拍著他的背。 “我苦什么,大家不都是一樣過,”劉平順覺得他爺今天回來以后變得很奇怪,“爺你咋了?公中沒給饃饃?還是你見到誰了?” “凈瞎想?!崩项^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包,“怎么會沒給餑餑。” 劉平順迫不及待的把那布包包打開,里面安靜地躺著兩個金黃色的棒子面餑餑。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今天公中竟會如此的慷慨,他奪過來一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吃的很小心,就連掉在了衣服上的殘渣都沒有放過,他把渣子們收集了起來,用手捧著湊近了臉舔了個干干凈凈。 真甜啊。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吃過這么香甜、這么瓷實的干糧了。 他吃得猛了,干燥的碎渣嗆進了氣管,他咳嗽起來。 “都是你的,吃慢點,著什么急。”他爺盤腿坐在炕上,笑瞇瞇地看著他兇猛的吃相。劉平順看著在炕桌上躺著的第二個餑餑,納悶,喊他爺來吃。老頭只抽著煙,說自己在外面吃過了。 一聽這話,劉平順頓時就慌了,現(xiàn)在外面哪兒還有東西可吃?他還沒忘記對門的王大娘是怎么騙她家的三個小姑娘的,就是這樣,成天說著吃過了吃過了,最后活生生把自己餓死了。 劉平順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他連嘴里的那一口都忘了嚼,嗚嗚哭著撲到老頭的身上,拿著被自己啃了半塊的餅子就往他爺?shù)淖炖锶ァ?/br> “你騙我你騙我你肯定沒吃你為什么要騙我嗚嗚嗚嗚嗚——”男孩泣不成聲,嘴角有來不及吞咽的渣渣掉下。 老頭躲避不及,被那干糧糊了一嘴,摟過小孩無奈道:“大小伙子的哭什么啊,我是真的吃過了,在村長家?!?/br> “我不信!”劉平順大喊,“村長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留你吃飯!” “是真的,唉,是真的?!?/br> 老頭握著劉平順的手,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痕,他蒼老黝黑臉上的皺紋好像變得更加深刻,直到這時,兩人離得近了,劉平順才在淚眼朦朧之間在他爺?shù)拿忌姨幙吹搅艘粋€不易察覺的剛剛愈合的口子。 “爺你怎么受傷了,”他指著那處傷口,把老頭的衣服翻得很亂,想要找出來他爺因為受傷而變得奇怪的更多證據。 老頭任憑他翻騰著自己的衣服,心亂如麻,他不知道如何開口跟自己孫孫講這件事情,這叫他怎么開口呢,村長那老小子,不干正事兒,整這些歪門邪道的凈有他。 他娘的。 這賊老天作孽??! 劉平順站在黑漆漆的山神洞前,心下竟是十分的平靜。他覺得這樣挺好的,自己吃了不知道多少天來的第一頓飽飯,還能在生命的最后給村里人做點貢獻。他發(fā)自內心地覺得這真的挺好的。 就是他爺。雖說村長家答應照顧,但總還是不讓人放心,只希望他們能看在自己答應進洞的面子上多多照拂一二吧。 他走近黑暗里,把外面有氣無力的唱念做打隔絕在陽光下,他聽見他爺?shù)囊宦暱尢?,緊接著是一眾人攔住他爺?shù)穆曇?。他攏著袖子笑了。他的爺爺啊,一直說著他命不好的爺爺啊,他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在本該享福的年紀卻偏偏趕上了這天災的爺爺啊,到底是誰命不好呢,命不好的人是他爺才對吧。 洞中的風很大,鬼哭一般呼嘯著,把他臉上的水痕吹的生疼,沒走幾步外面的聲音就徹底聽不到了。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鄰居王大娘生前的最后一面。那天他拿著他爺給的餅子,避著人,偷著往王大娘家去,他謊稱大牛在河邊撈到了一條大魚,但是漁網被扯破了,怕被他娘罵不敢回家,騙著三個小丫頭以補網的名頭出去了,他溜身摸進了王大娘家。那時候王大娘已經站不起身了,她躺在床上,臉色是可怖的枯黃,就連外面的干葉子都顯得比她有血色,她的呼吸是那樣的微弱,看不到鼻翼的翕動也看不到胸口的起伏。這是一幅無意中看到了會被嚇一跳的面龐。他別著頭進了門,并不敢多看。 他坐在炕腳,并不敢坐實了,從懷里掏出來那塊餅子,遞到王大娘眼前,可她就連睜眼看看的力氣都沒了。劉平順把餅子掰成了小塊塞進她的嘴里,餅子在口腔里吸滿了本就不多的水分,她的嘴唇下意識地動了動。 他把那塊不大的餅子掰碎了一點點喂給王大娘,她的牙齒好像連研磨食物的力氣都沒了,被填了滿口也不知她究竟吃下去多少。待最后一口塞進了嘴里,他像是被火撩到了一般從炕沿上彈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好似身后有什么在追趕一般。 那是他和那個會給他補衣服做棉猴兒的王大娘之間的最后一面。 挺好的,真的是挺好的。 在現(xiàn)在這樣的年頭里,自己這般死法兒可能是最體面不過的了吧? 也不知道那山神娘娘會以怎么樣的方式來把自己收走呢?像是自己小時候阿爺給自己講的那種神怪故事一般,會有紅面綠發(fā)滿臉獠牙的鬼怪來把自己吃掉嗎?哦不對,這里供奉的是山神娘娘,既然是娘娘,那肯定不同于野獸一般吧。但是話又說回來,誰家的“娘娘”要的貢品是童男子呢?他可是看過,就連在大佛寺中供奉的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神龕前的貢品也不過是果子清水罷了,可見那什么勞什子的山神娘娘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要活生生的人做貢品,又哪里是好神仙能干出來的事情呢? 希望這妖魔不要把自己撕扯得太難看才好。聽說妖怪們吃人都只吃人體內的精氣,萬萬希望這魔頭給自己留個全尸,這樣也不至于等到以后的小孩進來的時候會嚇到他們。 唉,要不是這天災,死了這許多的人,村子里實在是沒有比自己更小的了,否則這等事又哪里輪的上自己呢? 山神娘娘一定看在前些年祭祀從未有過紕漏的份上原諒則個,我雖是大了些,但確實還是童男子,您要是想吸精氣,我不比那襁褓嬰兒來的更多?您要是想吃人rou,雖是近年來缺衣少食干枯了些,但還能算得上是有嚼頭,吃時間長了那軟嫩的,或許換換口味兒也不錯。大慈大悲的山神娘娘啊,您萬萬不要發(fā)怒,我們都是一等一的良民,絕沒有什么旁的壞心思,不論您想怎么吃我都可以,您要是想蒸著吃,我給您編籠屜,您要是想煮著吃,我給您燒水,求您不要發(fā)怒,還請您惦記您保佑的大福村,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還指著您賜下的糧米入口呢! 劉平順的心臟在骨骼嶙峋的腔子里亂跳不止,它跳的實在是太快了,好久好久都沒有如此鮮明的昭示過它的存在了,血液被泵入血管,用力之大讓他的頭腦發(fā)昏眼睛發(fā)脹,他感到從自己的胸口處好像有一把火燒了起來,燒到了他的頭上,叫他幾乎無法正常思考。 這難道是話本子里面寫的毒氣嗎?是山神娘娘要來接我了嗎? 我絕不會跑的,娘娘又何必多費力氣。他自嘲一般的扯出來一個笑。本就不會好吃,再被毒壞了,口感是不是會變得更加不好呢? 他攏著自己的破棉襖在黑暗中走著,風漸漸小了,但他卻越來越冷了,薄薄的肌rou沒有辦法給他提供足夠的熱量,寒氣好似細小的蟲子一般往他的四肢百骸中鉆去,他的皮膚包裹著硬挺的骨架,隨著踉蹌的步伐,每一陣風都毫不費力地掠過那破棉猴兒直直打在他的骨頭上。 又冷又餓。 阿爺常說的那文雅的詞兒是什么來著?啊,對了。 饑寒交迫。 我饑寒交迫。 劉平順一個沒注意,被腳下的一塊凸起絆了一跤,他向前撲去。 摔死吧,就這樣摔死我吧。叫我死了再給那妖魔吃了吧。 碎石子濺起,他砸向地面。 不知過了多久,在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虛空中,他聽到了耳邊有孩童的笑聲。他被人背起,似是顛簸在路上,金色叩開他緊閉的眼簾,疼痛讓他緊皺眉頭,他落下淚來。 夕陽西下,火燒云布滿了整片天,綠油油的麥苗在田間蕩漾,面色紅潤的小孩子們赤著腳叫著鬧著追趕一只紙鳶,有背著光的人影彎著腰同他說話。 “——你是怎么跑到這兒來的?” 他用手擋著刺目的光線,無意識的轉頭掃視金燦燦的一切。 ……這是極樂世界。 沒有什么形容可怖的魔頭。 是真的山神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