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黑暗的掩飾，程然很淺地勾了一下嘴角。

    沒別的，只是想起之前羅一成那么多次臨陣退縮，覺得他這次終于算是“進步”了一點。

    但這抹淡淡笑意背后的情緒，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么。

    羅一成這個時候仍是克制到極點，淺淺的一觸過后便向后讓開了一些距離——只不過抵著程然下巴的指節(jié)仍抵在原處，映著昏暗燈火的目光自微垂的眼簾后落在程然模糊不清的鼻尖上，又順著柔軟的弧度描摹著他的嘴唇，片刻后又湊過來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就好像他努力克制了很久，最終卻依然沒能克制住那最原始的沖動，讓最真實的心意自細(xì)小的裂縫中淌露，在黑暗中燃起奪目的光。

    程然很輕地眨了下眼，在羅一成又一次后撤的時候微微揚了揚頭，追上他即將退開的唇，將之前那個吻壓實了。

    那一瞬間，程然很明顯地感覺到羅一成的身體一僵，仿佛炸起了渾身的毛，隨后便被人很用力地圈進了懷里。

    就像他一直知道的那樣，很多事情羅一成只是不去做，并不意味著他不想去做——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一旦給了他突破那條自我圈禁的界限的理由和沖動，面對著喜歡的人，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忍耐得住。

    于是為了參加婚宴而準(zhǔn)備的正裝被過于用力的擁抱壓緊揉亂，順著腰線被收進褲腰的襯衫也松松地墜出一截，青筋暴起的手臂甚至不堪西裝襯衫的約束，在關(guān)節(jié)處緊束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細(xì)小淤血。

    羅一成完全沒有經(jīng)驗。程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險些笑出聲。

    他竟然也到了可以評價人吻技的地步。

    但他自然沒能真的笑出聲——羅一成雖然毫無技巧，卻很急，是那種壓抑了太久之后的情緒爆發(fā)，追著他那毫無章法的吻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吃了。

    終于退開的時候，兩個人都喘得很厲害，因為缺氧，連眼睛都有些紅。

    后來的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怎么跌跌撞撞地打到車，怎么稀里糊涂地回了公寓，程然全都弄不清了——也許是一時沖動，也許單純是為了證明什么；又或許，他也可以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將一切緣由全部推諉到酒的身上。

    將擴張用的按摩棒推進身體里的時候，程然不知為何竟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他撐著浴室的墻壁垂下眼，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自虐一樣地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他仿佛在跟人賭氣。

    但他想賭氣的那個人，其實根本什么都不會知道。

    全是徒勞。

    羅一成是第一次，太緊張，滿腔欲望不知怎么紓解，只會抱著程然胡亂親吻磨蹭，折騰了老半天，連衣服都沒完全褪下。程然等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拉了他一下，望著天花板，說，直接來吧。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深深的眸子映著略顯昏暗的床頭燈光，卻仿佛什么都看不清。

    羅一成進得很遲疑，磨磨蹭蹭的，仿佛總覺得進不去。程然等著等著，眸子里慢慢就蒙上了一層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霧。

    他太久沒做了。身體被撐開的疼痛明顯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羅一成看著他瞬間緊皺的眉間與沁出薄汗的額角，有些慌亂地問：“很痛嗎？”

    程然偏著頭蹙著眉喘了口氣，小幅度地?fù)u了搖頭，說，沒事。

    不知是不是錯覺，身后的痛感仿佛一路順著神經(jīng)傳入了大腦，同時引起了尖銳的頭痛。頭痛連帶著眼睛的不適，于是他的眼睛便在推進的過程中蓄起了淚，眼部的酸澀感濃重到就要聚集成型。

    程然明顯是很痛的。羅一成一見他緊蹙的眉間便不敢再繼續(xù)，卡在那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不知該怎么辦。他想俯下身去吻那繃著青筋的額角與泛紅的眼尾，卻又害怕姿勢的改變會讓人更難受，于是最后只能維持著那樣一個尷尬的姿勢，眼見著程然皺著眉難受地喘息，最后看見那微紅的眼角滑下一滴淚。

    他幾乎是一瞬間便亂了手腳，俯下身捧住程然沁著汗水墜著淚的臉龐無措地喃喃道：“程然……你別哭……”

    程然睜了睜眼，沾著淚水的睫毛顫抖著，最后在又一波席卷而上的酸澀中垂落下去，過多的淚水自緊閉的眼角沁出，一部分向下堵塞了鼻腔。

    他很痛，但并不是身后的痛——那個痛似乎只是一個導(dǎo)火索，將他在心里埋了太久的痛苦全部點燃，那推遲了太多年才終于爆發(fā)的情緒太過洶涌，以至于讓心臟再也難以承受，緊攥著床單的手指用力到痙攣，最后化作一波又一波苦澀的浪潮席卷而上，最終找了淚腺這一個出口傾瀉而出。

    他看起來太痛苦，眉間緊皺成一團，連脖頸額角都繃出了明顯的青筋。羅一成手忙腳亂地將自己抽出來，把難受到蜷成一團的人抱進懷里，覺得自己的手也在隨著程然身體顫抖的頻率顫抖著?！皩Σ黄稹瓕Σ黄稹彼弥父箵嶂倘唤竦难畚?，不知何時自己也滿眼淚水，“你別哭了……你別哭……”

    程然緊皺著眉搖了搖頭，睜開眼睛似乎想說什么，被眼簾遮擋了太久的淚水一下子失去了約束，瞬間浸透了整張臉。堵塞的鼻腔與喉嚨讓他甚至都說不出話，最后只是張了張嘴，呼吸聲中帶上些哽咽，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羅一成從他的嘴形看到了他未說出口的那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

    這三個字，本就該他來說。

    他們那天還是沒有做到最后。

    程然哭得很安靜，但淚流得太厲害，羅一成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根本擦不盡他洶涌的淚水，只能緊緊抱著蜷縮到痙攣的人，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給予一些安慰。

    程然平靜下來的時候，眼周鼻尖全都泛著不正常的紅。羅一成依然緊緊抱著他，焦急的目光落在他被淚水浸透的臉上，似乎想說什么，但到最后也沒能出聲。

    程然的眼睛都有些腫了。他懨懨地半闔著眼，眉間依然緊蹙著，似乎沒什么力氣。潮濕的眼睫顫抖著，他終于開口道：“羅一成。”堵塞了太久的鼻腔導(dǎo)致他沙啞的嗓音蒙上了一層模糊不清的鼻音，那聲音聽在耳里，不知為何竟很讓人難受。

    他張了張嘴，原本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的呼吸聲竟又帶上一絲不明顯的哭腔：“對不起……”他皺了皺眉，眼里一瞬間又積起了淚，“我還是不喜歡你?！?/br>
    他看起來很痛苦。緊攥著的手死死按在胸口，將襯衣拉扯得不成樣子。“對不起?！彼o閉著眼，從嗓子眼里擠出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對不起……”

    羅一成垂著眼擰著眉，將程然的腦袋抱進懷里，嘴唇抵在他的發(fā)間，緩緩地?fù)u著頭。

    咸澀的淚墜落在發(fā)間，被發(fā)絲拉扯著，洇入看不見的深處。

    那是羅一成在他們學(xué)校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

    原本他錄取了另一個城市一個很好的學(xué)校的研究生，同時也意外地拿到了本地某個很不錯的公司的實習(xí)生offer，因為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離開這個城市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讀研。直到那天晚上，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情形下，程然明明確確斬斷了他將自己留下的那個借口。

    于是他終于決定接受研究生的錄取，在五月的時候踏上了起程的航班。

    羅一成走的那天，程然去機場送他了。

    他們站在進安檢之前的最后一道門前，在人群中，似乎和以前沒什么兩樣：羅一成依然與他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面上帶著很淡很淡的一抹笑，對他說，我走了。

    程然也沖他笑了笑，然后垂下眼，輕聲道，對不起。

    羅一成笑著搖搖頭，張開胳膊，同程然交換了一個純粹的擁抱。

    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住程然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小心翼翼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思，渴望了那么久的正大光明的擁抱，竟然是在被明確拒絕之后。

    如果他能再勇敢一點，如果他能再多邁出一步，邁得再早一些堅定一些，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當(dāng)然，沒有如果。

    “其實我還是要謝謝你?！绷_一成拿著機票往最后一道門走了幾步，忽然又轉(zhuǎn)過身來沖程然笑了一下。那個笑容和往常的都不一樣，它更燦爛，也更明亮，甚至在那一剎那使得羅一成整個人都有了些微變化。

    “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喜歡，是可以得到回應(yīng)的。”他垂了垂眼，嘴角的笑意并沒有變淡，“至少在那段時間里，我很開心?！?/br>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