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游魂歸兮
死亡,是什么感覺? 活著的人無從知曉,死去的人無法告知。 或許在那一瞬間,痛苦無限延長,而時光無限縮短,以至于可以在剎那回顧完一生,而后失去意識。 但對于季疏臺而言,沒有所謂的時間長廊供他緬懷與告別。死亡的剎那,是塵歸塵,土歸土。那一瞬間,他是風(fēng),是雨,是云,是光暈下的彩虹,是世間萬物。 虛空中,神鳥展翅,他就化為虛無,所有的所有,將回饋神獸。 但也是那一瞬間,所有的所有,被神獸攔回?;煦缰校瘾F點化開他的神智。 “你是入魔的雙生族人?!?/br> 季疏臺記憶凌亂,呆愣愣的:“我,入魔了?” “雙生族人之所以叫雙生,是因為他們與神獸共生。神獸不死,護魂靈不滅,而雙生族人每世修行獲得的力量將在每世身死后,作為回報回饋神獸。神獸不食貪欲怨仇,對入魔的雙生族人,神獸網(wǎng)開一面,許其再次入世修行,洗盡魔氣,否則將剔除雙生之名,魂魄湮滅再無輪回?!?/br> 季疏臺尚未消化完被抽出又塞回的記憶,說話格外地慢:“謝…神獸網(wǎng)開一面。” “我神獸一族已感大劫將至。近來我神獸族暴動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而回歸的魂靈力量越來越弱小,是有外界竊取我神獸族應(yīng)收回的力量,致使我神獸一族日漸衰微。若無法消滅竊取之源,神獸一族終將覆滅,而雙生族人也將失去來世,成為一個傳說?!?/br> 季疏臺從凌亂的記憶中獲取信息,忽然一瞬間明白了始末,道:“修真界里以雙生族人為爐鼎,通過修煉爐鼎凝煉修士真元……” “修士以雙生族人為爐鼎凝煉真元是因為雙生族人體內(nèi)殘余有菩天大世界的陰陽之氣。 萬萬年前,菩天大世界爆發(fā)了仙神魔妖之亂。雙生族人雖生活在仙族統(tǒng)治的九重天內(nèi),但他們作為與神獸共生的族類,卻是神族在世間的代表。神王派遣神獸一族與雙生族人加入仙族伐魔大軍,一同征戰(zhàn)。此戰(zhàn)長達數(shù)萬年,嚴重破壞了菩天大世界,是以后方眾仙神紛紛逃離菩天大世界。神獸族和雙生族人成為了仙族和神族的棄子。 神獸族原有神獸四十九只,當(dāng)時的鳳凰、神龍等三十七只大神獸將生機讓給尚且年幼的阿鸞、祝獅等十二只小神獸。小神獸在大神獸掩護下且戰(zhàn)且退,最終僅有八只僥幸逃脫,與幸存的雙生族人在機緣巧合下來到了同樣處于禍亂的命棠小世界。 我等與天道交涉,以平亂之功獲得永居此天地的權(quán)利。命棠小世界在我神獸一族和雙生族人的共同努力下重得生機,山川重育,種族興盛,從此八只神獸鎮(zhèn)守八方,維護此世界安寧。然而我神獸族畢竟是菩天大世界的產(chǎn)物,離開菩天大世界陰陽之氣太久便會不適,暴動,狂躁,直至墮神,如此,雙生族人亦將陷入毀滅的境地。我神獸族便與雙生族人商議,循環(huán)利用我兩族體內(nèi)僅剩的陰陽之氣。神獸將陰陽之氣注入轉(zhuǎn)生的雙生族人體內(nèi),雙生族人又在修行中逐漸返還陰陽之氣,如此我兩族可在動態(tài)利用中達到平衡。 只是沒想到……此界生靈竟想出爐鼎之法竊取陰陽之氣!” 冥冥中,神獸發(fā)出了憤怒的聲音。 季疏臺此時已經(jīng)消化完記憶,聽了神獸之語,若有所思。 所以雙生族人的陰屬或者陽屬是由神獸賦予的陰陽之氣決定的,雙生族人血祭是利用血液將體內(nèi)的陰氣或者陽氣一點點地返還給神獸。 修士能通過修煉爐鼎,奪取陰陽之氣,獲得真元凝煉,可對于雙生族人和神獸族人而言,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必需品。 此外,雙生族人失去了陰陽之氣,往往較早逝世。世人對雙生爐鼎的追求并不對爐鼎本身境界做要求,因此越易被抓獲的雙生爐鼎往往是年幼的雙生族人,他們修行不夠,力量不夠強大,又因失去陰陽之氣而早逝,故而回饋給神獸的力量是微弱的,這又進一步影響了神獸族的發(fā)展。 “雙生爐鼎之事給我兩族帶來極大的威脅。我神獸族愿以已融入此世界的陰陽之氣為代價,向天道尋一個扭轉(zhuǎn)時間的機會,送你回到過去,切記在你此世修行中解決雙生爐鼎之患?!?/br> 話落,季疏臺只感到自己被狠狠一推,身后傳來巨大的吸力,這吸力來自四面八方,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他頓時暈了過去。 待季疏臺再幽幽轉(zhuǎn)醒,他已來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陽光,花香,滿室青紗。 季疏臺坐了起來。 地板上,道道流光靜靜流淌著。隨著他的動作,整個大陣失去了光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季疏臺抬起自己的雙手——一雙年輕的手。 忽然,一股記憶涌來:為他做飯洗衣的白發(fā)老人,給他洗澡的易微塵,清湯寡水的吃食,老婦人不懷好意的笑,給他穿裙子的紅裙小姑娘,橘貓,白貓,還有桃花林中練劍的身影…… 突然季疏臺神色一黑,摸上自己的眉心魔紋。 上一世為盡快出關(guān),將所有心魔都封印在了一起,從而騙過了天劫,卻終究留了一顆隱雷。那日易微塵生死,他立地成魔,也是心魔破印而出導(dǎo)致。這輩子他天生魔種,這心魔,竟然跟他一起過來了! 心魔是愛,是懼,愛大師兄而不得,懼其身死而難救。大師兄那晚只不過輕輕一吻,卻讓心魔失了控制,凝聚成形,抒發(fā)最原始的欲望。年幼的季玉人不知道大師兄為什么突然穿那么多,不知道大師兄為什么再也不抱自己了,季疏臺卻知道。 大師兄本是潔身自好、冰清玉潔的,他害怕恐懼那樣的性事,他覺得自己臟了,他恨不得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能給他帶來安全感。他懷疑那黑影與天生魔種的季玉人有關(guān),因此也害怕起季玉人的觸碰。而師父所授的壓制魔紋的口訣,就如水中浮木,讓他得以心安。 上輩子的大師兄,又是面臨了怎樣令人絕望的情形,才會最終選擇踏上那樣一條路呢?他是否也在無人的時候哭泣過呢?這些都不得而知,但或許此生,他能阻止這樣的噩夢。 季疏臺推開門,走出屋外。 大師兄,老婦人,掌門……不,如今得叫師父了。 “師父,大師兄,五師姐……”他叫出聲來。 從未發(fā)過聲的嗓子帶著特有的沙啞。 文冀昌笑了:“不錯不錯,有神了!你能清醒過來,柏舟功不可沒??!” 白柏舟笑著點點頭,對自己的杰作很是滿意。她忽然對文冀昌道:“師父,徒兒現(xiàn)在心中有所感悟,想借此機會閉關(guān)?!?/br> 文冀昌點點頭:“把為師的藥留夠就去吧!” 白柏舟告退。 “塵兒吶?怎么呆了?”文冀昌看向自己的大徒弟。 易微塵此刻眼睛紅紅的,看著季疏臺一動不動,被師父說了,才忙眨眨眼:“徒兒……太感動了……” 畢竟是自己拉扯大的娃,突然要收回一魂一魄,能不緊張嘛?此刻看見季疏臺不僅醒了,還能張口說話了,他一激動就……倒是真真切切體會了一盤老母親的心。 “行啦,你們師兄弟倆去交流吧。記得明日來為師這,為師要補一個收徒禮,順道一起慶祝玉人清醒了!”文冀昌拍拍大徒弟的肩膀,笑著離去了。 季疏臺朝易微塵走去,而易微塵就站在原地,紅著眼睛,深深地看著自己。 季疏臺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易微塵,幾乎要將大師兄都融入自己的血rou中:“大師兄,你好久沒抱抱師弟了,師弟好想你啊……” 懷中的身體一瞬間僵硬起來,又慢慢放松。 易微塵抬起手,回抱住季疏臺。 季疏臺恨不得就這樣抱著,抱到天昏地老,抱到??菔癄€,可易微塵卻拍了拍自己的肩。 季疏臺戀戀不舍地松開懷抱。 他此時十五歲,但已與易微塵差不多高了。他看著眼前生機勃勃的大師兄,覺得這個世界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