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火(下)
跑車引擎的轟鳴聲,火焰一般鮮紅的跑車在彎道處急速的飄逸迅速吸引了還沒離開的人群的注目。 車還沒停穩(wěn)一個紅發(fā)的身影就從跑車中躍了出來。男人的兩條長腿跑起來帶起風,將風衣衣擺甩在身后。 靈巧的躲過幾個想要攔下他的消防人員,他大喊了一聲,“牧淺!”就要從火焰中沖進去。 牧淺一個激靈抬起頭,朝著門口大喊,“我在這兒,二傻子!”男人才一個急剎車猛地停住,在消防人員善意的笑容中尷尬的用食指抓了抓臉,慢慢朝牧淺走了過去。 男人的雙眼中充滿了敵意,踮著腳居高臨下的看著牧淺,鼻子和嘴皺在一起,滿臉的憎恨和不屑。 “你怎么沒死?” “你頭發(fā)怎么沒燒光,沒有常識的傻逼。”牧淺也在鄭冬鶴和顧晨霜一臉的震驚中畫風一變,從溫柔靦腆的大男孩兒變成了這個滿嘴臟話的不知道什么東西,“我從來沒聽你喊過這么大聲,關心我?” “那是你孤陋寡聞了,我家狗死的時候我也喊的這么大聲?!?/br> “那我知道,唯一的朋友死了你一定很傷心吧?孤兒?!?/br> 薄遠氣的牙癢癢,眼看著就要動手了,牧淺的腳步稍微踉蹌了一下,揉了揉頭,聲音小了很多,“你怎么來了?” “什么叫我怎么來了,你溜我是吧?是誰給我發(fā)微信語音讓我趕緊來救你?” “我怎么可能讓你來救我,要發(fā)我也是給小青哥發(fā)啊,他就在門外。誰知道你在哪兒,多久能到啊?!?/br> “你跟我玩失憶?你就是這么對待我的?虧我就這么一次這么上心,你沒說在哪兒還不回我消息,我還是問了祝桃桃才知道你跑到這里來了,然后還打電話聯(lián)系了人問這一帶哪里著火了,才定位到這里?!?/br> “了不起,我要是等你我都燒成灰了?!?/br> “你沒發(fā)是吧?” “沒有?!?/br> “確定沒有?” “絕對沒有?!?/br> 薄遠露出冷笑,掏出手機,擺在牧淺面前,亮堂堂的屏幕上滿滿一個屏幕都是牧淺發(fā)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三秒四秒的語音,“那我放了?” 牧淺也很冷靜,“你別放?!?/br> “你求我?” “我求你?!?/br> “我就放?!北∵h說完迅速一個后撤步躲開了牧淺突襲的手,點開了語音。語音從上到下開始自動播放起來。 聲音很嘈雜,充滿了奇怪的干擾音,刺耳的鈴聲,東西墜落的聲音,在這之中牧淺的聲音很小,很虛弱,很無力,仿佛帶著哭腔的哽咽,又仿佛隔絕在世界之外,很遠,很空。 如果要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空洞。 “薄遠……我要不行了……”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咳咳……咳咳咳……” “救救我……我們不是說好了……” “我不行了,我沒辦法……” “已經沒辦法……” “我好怕……” …… 在錄音里牧淺不斷反復呢喃著幾句話,從“救我”到“我在墜落”到“我不行了,我沒辦法”,還有一句不斷出現(xiàn)的話:我們說好了……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 不僅是顧青墨、顧晨霜和鄭冬鶴,就連薄遠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能聽出來為什么薄遠會趕來的這么著急——牧淺聽起來不正常。他不像是在害怕火災,而像是已經徹底的放棄了生存的希望,像是朝著彼岸伸出手,蹣跚向前。就算錄音質量再差他們也能聽出牧淺聲音有多無力。 最后還是牧淺先開的口。 他嘆了口氣,說,“所以剛才真的不太記得……” “你怕火嗎?”顧青墨輕聲問。 “嗯……有點ptsd,遇到這種情況有點容易驚恐發(fā)作,小時候家里……哎,不說這個,這種情況其實已經基本沒有再發(fā)生過了,我也進行過很系統(tǒng)的心理咨詢和治療。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是怎么回過神來的?”鄭冬鶴問,“一般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的人很難靠意志力清醒過來吧?” “我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蹦翜\露出淺淺的微笑,“感覺很遠,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但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就算是煙很大了也沒有放棄。我才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害死的會不止我一個人?!?/br> 氣氛有點沉重。 牧淺朝薄遠挪了幾步,小聲說,“借我靠一下?” “你隨意?!北∵h說。 牧淺面對著薄遠,身體輕輕的倚靠在他身上,下巴搭在薄遠右側的肩膀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好累啊,感覺飄起來了?!?/br> “你還好意思說?!北∵h的聲音里也沒有了原本的火氣,安穩(wěn)了不少。 顧青墨第一次從薄遠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絲溫柔的影子。他雖然裝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但是誰都能從他剛下車時焦急的神態(tài)和凌亂的腳步看出,他是真的害怕了。如果不是一個小女孩正好和mama走丟,牧淺真的很可能會死在這場不大不小的事故里。 想要摟住牧淺,想要告訴他自己有多擔心,想要知道為什么,想要安慰他,想要讓他安心,讓他恢復天真的微笑的樣子。 但是…… “回去吧?!北∵h說著就要架起來牧淺,但是牧淺軟綿綿的不配合,抓住一邊另一邊就會往地上滾。 “你再折騰我公主抱了?”薄遠威脅的說。 “頭暈,好惡心,我要吐了……”牧淺昏昏沉沉的說。 “你敢吐在老子剛買的瑪莎拉蒂上信不信我把你的頭做成車載掛件?!?/br> “yue——” “不許吐!你爹我新買的衣服!” 最后還是鄭冬鶴先反應過來去幫這兩個嘴臭相聲組合,顧晨霜緊跟其后扶著牧淺,把牧淺放在了后坐。薄遠緊跟著也坐了進去,朝顧青墨揮了揮手,沒好氣的說,“你,傻站著干嘛?開車?!?/br> 牧淺兜頭給了薄遠后腦勺一巴掌,順手把車鑰匙從他口袋里掏出來,探出車窗遞給鄭冬鶴,“可以麻煩你們開車嗎?現(xiàn)在的路況也不好分開走?!?/br> “病人最大,怎么個安排?”鄭冬鶴吹了聲口哨坐在了駕駛位,揮了揮手讓顧晨霜坐上了副駕駛。 “不怕繞路,你們先開車到你們家附近就行了,我看著你們回家了也才放心。然后我們在挨個回去,最后我朋友把我送回家。”面對著鄭冬鶴,牧淺還是那個靦腆的男孩,一點也沒有和他這個根本懶得跟他們自我介紹或者打招呼的朋友相處的時候得理不饒人的架勢。 “說起來……”鄭冬鶴一邊發(fā)動引擎一邊回過頭看了顧青墨一眼,“我剛才瞎猜了,對不起哈,哥?!?/br> “猜什么?”顧晨霜不解的看了看一臉神秘的男朋友,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哥哥——他哥哥絕對是生氣了,但是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我和學弟的秘密?!编嵍Q笑瞇瞇的說完,回過頭看著牧淺,“你真的不要緊嗎?坐車坐久了不是會更惡心。我們可以先把你送回去?!?/br> “不會,我不暈車,吹吹風也散散熱氣?!蹦翜\笑了笑,“麻煩了。” 最終鄭冬鶴才同意,發(fā)動了引擎,揚塵而去。 路上牧淺給他的朋友表演了一個欲言又止的嘔吐版,把他的朋友嚇的頻頻抓狂。 最后鄭冬鶴停在了他家附近,說,“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你們一起回去吧。”牧淺的聲音還有些虛弱,“兩個人有個照應?!?/br> “嗯,我跟你一起回去。”在顧青墨點頭了之后顧晨霜才跟著下了車。 他哥哥把他拉住叮囑了幾句,兩個人才在夜色中漸行漸遠。 兩個人一離開視線牧淺就推開薄遠,將頭輕輕的靠在了顧青墨的肩膀上。顧青墨的肩膀一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薄遠嘆了口氣,從后排爬進了駕駛位,一邊戴耳機一邊說,“我閉著眼睛開車,你們隨便。” 這時候顧青墨才猜出來,薄遠在配合牧淺一起演戲。不管是因為薄遠看氣氛看出了端倪還是因為牧淺在出來之后又偷偷發(fā)了消息,薄遠在配合扮演那個“男朋友”的角色。 就像看到重物落了下來,卻毫無緣由的消失在半空,或者射出的子彈憑空消失。當然比真的被砸死好,但是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陽xue疼?!笔悄翜\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牧淺,牧淺在大火里驚恐發(fā)作不是編出來的故事,他差點就…… 這時候顧青墨才意識到自己一身冷汗。 他想要伸手摟住牧淺的肩膀,但是他的手不斷在顫抖,沒有力氣抬起來。到現(xiàn)在他都不敢相信這一天內到底發(fā)生了多少事情,現(xiàn)在的他已經沒辦法像清晨時收到牧淺遞來的鑰匙時那樣用充滿感激和澄澈的心情面對牧淺。他所有的掩耳盜鈴到最后都導致了讓他措手不及的后果。 顧青墨沒有說話。 牧淺緩緩地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等到來不及了的時候牧淺才回過神來。跑車的頂棚已經合上了,所以牧淺一直沒發(fā)現(xiàn),他們不是在往家開。這附近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家挺大的購物中心。 “干嘛,這里是哪兒,你要怎么樣,我要回家!”牧淺抱怨的在后排踢著前座。 “你說了不算,有種把我扔出去自己開車……”薄遠說到一半就后悔了,一邊和牧淺摔跤一邊焦急的控制著車把手,“你……你已經好了是吧?好了從我的車里滾出去!” 總算,薄遠安全的在一條燈火通明的商業(yè)街停了下來,??康囊粋日龑χ患屹u包的店,左邊是一家包子鋪,右邊是一家嬰兒用品,讓那家柜臺高級貨顯得很街邊攤的樣子。果然能在這種地方買東西的就只有祝桃桃一個人了。 牧淺就像被拉來獻祭的羊,車才剛草草的停穩(wěn)就被薄遠一把推了出去,正在踉蹌著想要站起來呢,就被祝桃桃這個黑洞瞬間吸了過去。 手上拎著七八個袋子不妨礙祝桃桃緊緊的摟住牧淺。 “你這樣不安全,袋子再裂開了……”牧淺推了推纏住自己的,掛滿了紙袋子的胳膊。 祝桃桃穿著緊身的裙子,露著大腿,高跟鞋20厘米,眼看著比牧淺還高了不少,光是站著就吸引人的目光。 “我不敢推你,怕把你推倒了?!蹦翜\弱弱的說,“你撒開?!?/br> 然后牧淺聽見了抽泣的聲音。祝桃桃哭了。 “你嚇死我了——”祝桃桃拖著嗓子,忍著抽氣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說,“薄遠忽然瘋了一樣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兒,我聽了錄音,我還以為你讓人綁架了,然后薄遠跟我說你可能是……” “薄遠,你給我把錄音刪了!”牧淺掙扎著要回去警告薄遠,但是被祝桃桃以及八個購物袋緊緊的纏著,沒法動彈,只能拍著祝桃桃的后背安慰。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嚇他玩兒呢,我連醫(yī)院都不用去,你別哭,你別哭了……” 顧青墨看著薄遠瘋了一般的沖到現(xiàn)場,看著祝桃桃雖然無厘頭但是真真切切的哭泣。牧淺交了兩個好朋友,能在他難過的時候難過,開心的時候開心,在他困難的時候不顧一切的去找他。牧淺也致力于對他們付出一樣的關心。 他…… “顧青墨,”薄遠的聲音忽然將他驚醒,顧青墨面無表情地看著薄遠,“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這本來應該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管不著。但是我不管你們的情趣和相處方式是什么樣的,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是你的失職,如果再有下一次,我會讓你后悔的?!?/br> 顧青墨輕輕的闔眼,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只是低聲說,“你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br> 薄遠撇了撇嘴,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了轉,像是在想事情,然后他聳了聳肩重新坐回了駕駛座,關上了車門,“也是?!?/br> 顧青墨沒有回答。 “不過也不是你的錯,他這個人如果有事不想讓別人知道不管多親密的人也猜不到。我們見面的時候時間很特殊,他那時候還不是個自欺欺人的傻逼偽君子?!北∵h恢復了平時懶洋洋的樣子,慢悠悠的說,“就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平時注意一點,他怕火,而且有很強的……現(xiàn)在我不確定,但是他曾經有很強的自毀傾向。比如說帶他去很高的地方,他就有跳下去的沖動。” “所以我們以前說好了,如果我們中有誰要墜落了,另一個人就要接住他。”薄遠忽然表情嚴肅了一些,嘴角稍微露出了一些笑容,但是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語氣也依舊是緩緩地,“不過我是個懶人,你該知道的我也告訴你了,以后這種事情就靠你了?!?/br> “他為什么會怕火?”顧青墨抬起頭問,沒有回應薄遠說的那句話。 他沒有自信自己去問,牧淺會回答。他不是會讓牧淺在徹底沒有主觀意識的時候,在驚恐發(fā)作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人。事實也證明,他不是那個能讓他托付的人。 “他以前和現(xiàn)在也沒有那么不一樣,”薄遠聳了聳肩,“起碼有關我遇見他之前發(fā)生的事情,我通通不知道。要問這些就要靠你了?!?/br> 顧青墨偏過頭,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