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jī)
林微背著畫架在林間穿梭,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時不時驚慌地看看四周,生怕從什么地方飛出一只暗箭來。 昨日晨起,他便被趙三從無名院揪出來,騎著馬飛奔到了燕都最北邊的校場,說是大將軍今日在校場練兵,要他過去隨身服侍。結(jié)果到了校場后連大將軍的面都沒見著,只見到了住在營地里打掃服侍的幾個坎字門的貼身長隨??沧珠T的人,慣是長袖弄舞左右逢源,和誰都能一副笑臉相迎,就連被迫來照顧他的籍學(xué),雖說心中定是不愿,但在人前總也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 這樣的人不可交心,但簡單交談兩句也是好的。林微一上午都沒見到大將軍,便在營帳里自己寫寫畫畫,偶爾坎字門的長隨同他說兩句他也能笑著禮貌作答。他向來一個人呆慣了,在這營帳中就只覺得清凈,比在密不透風(fēng)又十分壓抑的湖心亭要舒適許多。 本以為要一直畫到正午,結(jié)果剛描出一個人形來外邊就過來了個軍衛(wèi),說是大將軍要去打獵,喚他過去隨侍。聽聞大將軍打獵時風(fēng)馳電掣,從不喜人跟著,覺得耽誤,不知怎么這次就要他去。林微也不敢多問,因為先前蒼林關(guān)的緣故,他見到著些穿著甲胄的軍衛(wèi)就有些發(fā)怵,結(jié)果收拾好行囊背好畫架出門,迎面就撞上了廖平。 那日蒼林關(guān)地牢,廖平拿軍棍將那屠夫亂棍打死的一幕還時不時會出現(xiàn)在他的噩夢中。他每每睡著總是被驚醒,在阿梅迷迷糊糊的歌聲中才能繼續(xù)睡下去?,F(xiàn)在見到廖平,他渾身一個激靈,這才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阿梅也不在身邊,開始有些慌亂了。 廖平瞇著眼看林微許久才想起他是誰,朝著來帶他過去的軍衛(wèi)道,“你且先去,我?guī)еヒ姶髮④?。”廖平在軍中品階位于大將軍和文白先生之下,他發(fā)話那軍衛(wèi)自是不敢多言,端端正正抱了個拳就走了。 廖平性子隨了大將軍,嚴(yán)肅又沉悶。林微心里犯怵,廖平也沒有交談的欲望,一路沉默著帶他上了馬,出城到一處山林,將他放在山腳道,“大將軍在上面,你沿著這條路上去便好。別瞎跑,要是跑丟了,有你的好果子吃?!闭f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冷聲道,“上去的時候小心周圍的箭,打獵途中,箭可不長眼?!闭f完他便策馬揚(yáng)塵而去。 林微怎么也沒想到是要他爬山上去,他原以為不過是山下扎著營帳,大將軍在打獵,他在營帳中等著隨行便是,沒想到是真的要他“隨侍”。 以前在蒼林關(guān)時,周季憫為了讓林微“開闊眼界”,要他扮作小廝隨他去打獵。冬日獵場林場北風(fēng)烈烈,周季憫帶著一群王上騎馬彎弓,一道在日光下泛著光的弧線劃過,遠(yuǎn)方獵物應(yīng)聲而倒。每每這時,陪獵的王上們就會歡呼。 林微和其他隨侍的小廝上前將被一箭刺穿喉管的狍子拖來,他看見那狍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無助地看著他,喉間插著一支長箭,血滴順著柔嫩的皮毛往下滴……之后他便請示了老師,再也不曾參加過圍獵。 林微小心翼翼向前走,眼前浮現(xiàn)出多年前那只狍子亮晶晶的雙眼,不知是不是那枉死在箭下的狍子幽魂作祟,他覺得鼻間皆是血腥氣。 席征騎著馬站在不遠(yuǎn)處,歪歪扭扭的枝椏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今日心情當(dāng)真稱不上好,昨日回去后,被周文白那廝明里暗里諷刺了無數(shù)遍,說什么這么多年了,才知道席大將軍當(dāng)真是菩薩心腸,養(yǎng)著個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奴隸,還巴巴地等著人給送兩個字之類之類的。他被堵得無話可說,覺得這么個不識好歹的奴隸叫趙三趕出去便罷了,卻不知怎得,又好似說不出口。 他回到筆箸軒后實(shí)在是有些心緒不寧,半夜從床榻上翻起身去院中打了幾套拳法,又舞了會劍,等到雞鳴聲起,他叫人牽來馬,去校場練兵。等到把一群兵蛋子們練的面如土色,連廖平都趴在了地上后,他終于想明白了,叫趙三把那奴隸帶到校場。 照他的想法,這個阿之和尋常的奴隸不一樣,為人清凈冷淡,膽子小了點(diǎn),卻也并非無一點(diǎn)可取之處,他也愿意將人留著。昨日瞧見的那幅畫面或許是特例,阿梅與他本就有同住情誼,待他不同也是應(yīng)該的。這樣想著,他在廖平忐忑不安的目光中藏在他的營帳里坐了一上午,佯裝是在看那些個軍事地圖,實(shí)則是盯著對面的奴隸看個不停。 一上午,他對著營帳里的小廝笑了五回,溫言軟語交談了三回,低頭畫著畫滿面春風(fēng)的模樣,哪里象是湖心亭中半句話都說不出的模樣。 席征氣悶,午膳也不想用,牽著馬背著弓去了城外山林。跑了兩圈后又叫人把阿之帶到山林中來…… 他站在影影幢幢的林間,看著對面打扮得像個白面書生的奴隸氣喘吁吁往山上爬,左顧右盼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突然,那奴隸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抿著唇開心地笑了。他定睛一看,地上藏著一只灰撲撲的野兔,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一副蠢笨的模樣,見了人來也不知道躲,就蹲在地上傻傻地盯著人看。 席征看著阿之蹲在地上朝著兔子笑地?zé)o比溫柔,雙手慢慢攥起成拳,雙臂上暴起青筋。他騎在馬上挽弓放箭,咻的一聲過后,那兔子雙目中串著一支箭,被射了個對穿。 林微天生就喜愛這些小生靈,幼時蹲在村口大樹下看喜鵲就能看上一整天,現(xiàn)在在飄著微風(fēng)的林間看到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野兔,當(dāng)真是連路都走不動了,蹲下來笑瞇瞇地盯著看。誰成想,還沒等看個明白,一支箭帶著風(fēng)呼嘯而來,懵懂可人地小灰兔連跑都來不及跑就倒在了地上,身子還在微微抽搐。 林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睜大眼看著粘稠的鮮血從那亮晶晶的兔眼里涌出。他嘴唇微張,雙手扣住草皮不停喘著氣,竟是連尖叫都叫不出來。 席征打馬慢悠悠從藏身的樹下走到林微身邊,坐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俯視著脆弱不堪的奴隸。林微呆滯地坐在地上抬頭對上席征不帶任何情感的雙眼,突然從內(nèi)心深處涌上一股強(qiáng)烈的恐懼感。如果說先前對大將軍的膽怯是因為懼于威嚴(yán),迫于權(quán)勢。那么現(xiàn)在,他切身感受到,眼前這個男人,抬抬手指就能要了他全家的命。 他是上八門之首,是震字門家主,更是威震四海的大將軍。 席征見阿之望向他的目光中寫滿了恐懼,臉色更加陰沉。他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這個阿之哪里是天生的性子冷,不過那些溫柔熱切均是給旁人的罷了。他這個主子,當(dāng)真是被當(dāng)猴耍。 他想起周文白當(dāng)日的話,“阿梅?阿梅身邊可沒那么多人,要是被人時不時地圍著,這個朝他笑一下,那個和他說兩句,他豈不是要被慣的連主子都不認(rèn)了?既是有野性的,便關(guān)起門來訓(xùn)到他知道只能對著主子笑就好……” 席征舔了舔唇,掏出隨身帶著的長鞭往空中狠狠一揮,啪的一聲巨響,林中驚鳥群飛。不多時一名身著便裝的軍衛(wèi)就騎著馬趕來,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大將軍?!?/br> “送他回府?!毕骼渎暤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