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里有42位領(lǐng)導(dǎo)及他們的秘書、副手、司機(jī)的照片，這里面有8位公開參加過反司的聯(lián)署活動?！?/br>
    莊緯關(guān)上門，從公文包中掏出一迭A4紙。

    “這位是前太子黨核心領(lǐng)袖，坡子方，矮個、跛腳，性格多疑。這位是他力推的接班人章裕盛——”

    紙張上是一名與眾多穿著制服的女騎手合照的儒雅男人。年輕的女孩們笑靨如花，他被簇?fù)砥渲?，滿面春風(fēng)。

    Ken的腸胃翻滾起來，差點(diǎn)要吐出來，因?yàn)檫@支女騎禮儀隊是章裕盛為自己挑選的后宮團(tuán)。

    他接手了香港某賽馬會淘汰下來的馬匹，招募了一大批初中畢業(yè)、涉世未深、最容易被物欲洗腦的小姑娘。她們剛開始畏手畏腳，只想端一份鐵飯碗養(yǎng)家糊口。不過很快她們便意識到自己身上這層制服的妙處，開始認(rèn)得清什么是奢牌、什么是珠寶、什么是特權(quán)。窮男人豬狗不如，名女人也不過六百萬一夜，寵愛和身價直接掛鉤。

    她們很快熟諳規(guī)則，一個有權(quán)的男人比上帝好使。她們比誰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戴章裕盛，祈盼他與天同壽、與國無疆。

    而章裕盛本人一方面非常享受花骨朵似的小女孩們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爭寵的感覺，另一方面，他深信男人沒有什么秘密不能在床上跟最漂亮的女人透露。成群的高官被他請到“小后宮”，關(guān)起門來當(dāng)土皇帝。最多時一個月能搜集上千份性訛詐的記錄材料與錄像帶。

    “過過過，怎么選這張？”Ken感覺多看一眼都要得賽博梅毒。

    莊緯抖了抖紙張，無辜地解釋：“這張面孔多，有干擾作用?！?/br>
    說著，他掃向Q0113的位置。簡祈的臉藏在黑色兜帽里，身體散漫地靠著桌子，只露出一個緊繃的下巴尖。

    莊緯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認(rèn)真聽。

    “說起來，這些馬還是邵文津當(dāng)中間商低價倒賣給章某人的?！鼻f緯抖了抖A4紙。

    “他總是輕輕地從所有人的世界里路過，然后賺走他們的錢，”Ken吐槽，“當(dāng)然，除了我們——如果我們完蛋了你猜猜邵文津這小子能把我們的情報賣多少錢？這簡直比抽h1b工簽還刺激。”

    莊緯干笑兩聲：“哈哈，哈哈，我們還是來看下一張吧。這位是人稱‘小矛盾’的劉水白?！?/br>
    他拎著紙，著重向一言不發(fā)的簡祈展示。

    司海齊上次開會搞內(nèi)部檢舉信，企圖靠內(nèi)斗瓦解這些反對他的勢力。雖然參與聯(lián)署會的諸位看上去一致對他提出了不滿，但是他們各自之間同樣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新仇舊怨。

    而小矛盾是唯一一個既沒有揭發(fā)別人，也沒有反省自己的人。

    “他的復(fù)出之心很重，必要時可以求助于他?！?/br>
    莊緯將重要的人一一在簡祈面前過了一遍，略次要的人只在他眼前閃一遍人物網(wǎng)。

    最后，他將紙張打斷順序，隨機(jī)抽出一張亮在Q0113面前。

    簡祈冷冷掃他一眼：“梁桐鄉(xiāng)，男，字清之，身高體重分別為……曾任職……”

    “好，好?！鼻f緯鼓掌，又抽了一張。接連測試過七八張之后，莊緯和Ken禁不住感慨，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人的瞬時記憶能強(qiáng)大到仿若一臺最精密的高科技掃描儀。

    “完美，太完美了……”這無疑是他們所有人此生最好的作品。

    莊緯將一只文件袋交給他，正色道：“根據(jù)我們得到的情報分析，他們動手的概率非常高，你的任務(wù)就是百分百確保中堂的性命?！?/br>
    簡韶被審問之前，平城就出現(xiàn)了便衣特種兵集結(jié)的征兆。隋正勛不在的這些日子里，司海齊大量調(diào)換王牌軍的師長。推背圖的預(yù)言對他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盡管簡祈對他們的贊嘆毫無觸動，也根本不在意照片上這些人的死活，但他還是質(zhì)疑：“他有專業(yè)的保鏢團(tuán)?！?/br>
    莊緯微微一笑：“你不了解，保姆、廚師、保鏢、司機(jī)，所有人都可能是眼睛。竊聽、偷拍、勒索、投毒，這一切比吃飯喝水還司空見慣。劉水白曾經(jīng)遭到四次刺殺，他的發(fā)小被人活活溺死在泳池里，隋恕被照顧他們家三代的保姆暗算，我的辦公室也曾數(shù)次被人放竊聽器。而你——Q0113，你在人世間的關(guān)系網(wǎng)是完全清白的，且沒有任何一個組織、任何一個人擁有你的任何資料。”

    “你是最好的選擇?！盞en替他總結(jié)。

    簡祈冷哼：“我只想知道jiejie在哪里?！?/br>
    大雨沖散了簡韶留下來的氣息，他找不到她，除非完成這個交易。

    “我們的任務(wù)就是幫助你完成抗壓、抗暴、反偵查等項(xiàng)目的訓(xùn)練。你和隋恕的交易，應(yīng)該問他要Jane小姐的行蹤?！鼻f緯攤手。

    簡祈尖銳的瞳孔像幽深的海底裂谷，對視過久，會有一種幽閉恐懼癥般的眩暈感。

    他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們毀約，我會直接吃了那個人?！?/br>
    他的語調(diào)夠慢，咬字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在慢吞吞地磨一把未開刃的鈍刀，“你知道的，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網(wǎng)，什么也不關(guān)心、誰也不在乎?！?/br>
    簡祈不喜歡跟人講道理，作為一個外語者也討厭說長句子。所以他干脆利落地給出最后通牒：“不還簡韶，我就殺了隋正勛。”

    ﹉

    洪水鑄就的世界是一只黯淡的囚籠。失蹤、搶劫、暴力……不斷上演。

    房內(nèi)沒有開燈，隋恕閉目養(yǎng)神，感受著一切負(fù)面的事物裹挾在黑暗中涌進(jìn)他的胸腔。

    夜色深不見底。

    理智就像簡單的程序指令，總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他需要做的事情。但是遺憾的是，人只是一種極其低級的、容易失智的動物，人類引以為傲的邏輯、冷靜都像極了一層觸水即濕的外衣。

    隋恕凝視著虛空中的黑暗，在某個方向有她的房門。

    他絕不會輕易地走向那里，就像在浴室的時候，直到她離開，他才伸手去拿那件衣服。

    但是在與黑暗對視的時刻，他又非常清楚地捕捉了心臟的另一種聲音。

    他任由黑暗不停地吞食他，不會離開，也不會主動出聲提醒簡韶。

    幽暗隱去了他的眉眼，煉獄般的人間，溺水者苦苦掙扎。

    黑暗里響起敲門聲，隋恕微微恍惚。

    “你睡覺了嗎？”簡韶在外面問他。

    這樣的聲音有幾分虛實(shí)難辨的模糊，所以他沒有立馬出聲，閉住呼吸。害怕將她驚擾走。

    “啊……看來是睡著了?！?/br>
    她踩著拖鞋自言自語，準(zhǔn)備離開。

    “我沒睡。”他及時出聲，門外卻寂靜一片。

    嘩啦——

    他拉開房門。

    冷意入懷。一場鏡花水月，一切都是虛幻。

    隋恕神色漸暗，重新回到房間。

    不多時，門外又響起敲門聲。這次像極了她，輕輕用指背敲兩下，害怕打攪他，轉(zhuǎn)身要走。

    隋恕屏住呼吸。

    嘩啦——他沒有出任何聲音，徑直拉開房門，精準(zhǔn)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她呆呆地看著他。

    隋恕神色微斂，“沒事?！?/br>
    理智回籠，他放開她，手心的溫度轉(zhuǎn)瞬消散。

    隋恕關(guān)上門，聽著她的腳步聲走向衛(wèi)生間的方向。他甚至都沒有問她為什么要敲他的門，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消磨著他的忍耐力。

    可她還是來了。

    外面大概又開始下雨，也或許沒有。暴雨給救援帶來極大的困難，但是對于心甘情愿的溺水者來講，有著難以言說的貪戀。

    隋恕一把將她拉進(jìn)了房中。

    這個“簡韶”和平日的簡韶明顯是不同的，他這樣敏銳多疑的人能夠在拉住她的一瞬間便清晰地感受到異常。但是他并沒有放開，任由她觸碰他，手指在身體游走。

    片刻后，他神情淡淡地制止她作亂的手，毫無被勾引的配合。既沒有表示厭惡，也看不出喜愛。

    “你根本不喜歡我，”她控訴，“我特別不滿意！”

    這個“簡韶”要更直白呢，隋恕分神想。

    他一邊觀察著她，一邊收回手，將身體的權(quán)限開放給她。

    她撫摸他的脖頸，像過往那樣，緊緊纏上他的腰腹，仿若要將他勒死在這個泥濘的深夜里。隋恕冷不丁地問她：“這樣滿意了嗎？”

    她解著他的扣子，嘀嘀咕咕地說：“不滿意，還是不滿意……”

    隋恕抬起她的下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br>
    沉靜而溫和的表象，做商業(yè)談判時慣用的語氣。她不會再被欺騙了。

    她在他的心口處摸索：“我要真話?！?/br>
    隋恕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看向他，重復(fù)：“我要聽真話?！?/br>
    嘩啦啦的雨水荒唐地落著，有人在親吻他，但是吻聲被大雨掩蓋了。

    簡韶靠近他嘴唇的輪廓，然后蜻蜓點(diǎn)水般親他的下巴。

    隋恕笑了笑，她只是給他一點(diǎn)好處，不想做實(shí)，便想什么都得到。

    他拉過她，將吻重重地壓實(shí)在她的嘴唇上。

    做了這樣的舉動后，隋恕便立馬后悔了。這幾乎是他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

    沒有充足的預(yù)判，沒有plan  B，沒有任何后路。只要開了這個頭，貪念就會無限生根發(fā)芽，仿若飲鴆止渴。

    他不該現(xiàn)在就碰她，剛剛也不該給她開門，或者根本就不應(yīng)和她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但是隋恕沒有讓她感受出自己的失控，他放慢了動作，吻得輕柔而細(xì)密。她明顯放松下來，偶爾回吻他。隋恕慢慢地吻深，在猝不及防之際打開她的口腔。

    簡韶推他，隋恕從善如流，放開了她。

    他淡笑著說：“我也要聽真話?！?/br>
    “好吧，”她道，“那我們一個真話換一個真話。”

    他還在想剛剛失控的感覺，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

    “你是為了躲避事端一直待在這里，還是看到我在這里才停留這么久？”

    隋恕的目光頓住。

    “簡韶”挑釁他：“你不敢回答嗎？”

    她又湊過來，試圖瓦解他的理智，被他捏住下巴，在額頭烙下一個吻。

    他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因?yàn)槟??！?/br>
    盡管他一直堅信，自己是因?yàn)楸艿湶帕暨@么久的。

    “你不喜歡黑暗，想待在我的身邊，對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隋恕拒絕了她。

    “我集中問，問完了你再問，我們的問題總數(shù)就扯平了。”她掌握游戲全部解釋權(quán)。

    隋恕輕笑，默許了她的詭辯。

    “那你回答我?！彼е牟弊樱端目圩?。

    隋恕放棄般地說：“是的?！?/br>
    她挨的他越來越近，幾乎整具身體都緊緊貼合著他。她慢慢地把自己放在了他的手指邊。

    “隋先生，你懼怕洪水多一點(diǎn)，還是貪戀洪水多一點(diǎn)？”

    她像一個窮追不舍的記者，追問著他最不想說出口，最矛盾復(fù)雜，連自己都不想面對自己的那一面。

    “你對于洪水成就了你的私心有什么看法和觀點(diǎn)？你有沒有覺得你特別自私特別偽善特別無聊特別……”

    隋恕將手指重重地送進(jìn)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口。

    但是更多濕軟的愛液從底部沾染到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呻吟滑動耳畔。

    他其實(shí)哪一張小口都堵不住。

    男人的神情還是保持著理智的，只是眸色更深晦，襯得骨相更加高挺，像落了一層陰影。

    他面對的似乎不僅僅是她，更多的是自己。

    她的下身全是暖濕的愛液，伴隨著他進(jìn)入的節(jié)奏，淋出透明甜膩的水絲。

    心跳如擂鼓。

    隋恕聽到有什么東西破腹而出，響在耳畔，喟嘆的語氣，夾雜著最無法問出口的、偏執(zhí)的質(zhì)問。但簡韶不會聽出來，因?yàn)槟莾H僅是紀(jì)伯倫的一首詩。

    “When  I  stood  a  clear  mirror  before  you,  you  gazed  into  me  and  saw  your  image.  Then  you  said,'I  love  you.'  But  in  truth  you  loved  yourself  in  me.

    當(dāng)我站在你面前的一面明亮的鏡子里，  你從我身上看到你的影象。于是你說：我愛你。事實(shí)上你只是愛在我身上的你?！?/br>
    隋恕問出了自己唯一的問題：“你之前愛的，真的是我嗎？”

    女人在低吟，似乎聽不清他的問題。在理智的深處還有一個答案，這并不是真正的簡韶，所以根本不能給他答案。

    但是他依然想留住她，想把她留在漫漫的長夜里。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問題是沒有意義的，他也知道自己所有矛盾的想法都是太無用的。

    在太陽升起來之前，一切都會消散。所以現(xiàn)在他可以任由自己蔓延、失控、沉淪。

    隋恕不得不直視一件事情：在這場洪水之前，他以為自己想要的不過是她像以前那樣留在他的身邊?？墒乾F(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樣的。

    當(dāng)洪水將他們捆綁，他卻開始渴求更深入的、永恒的，掌控與被掌控、毀滅與被毀滅的關(guān)系。

    所以從明天開始，他必須更清醒、更小心，不能被她誘惑，做出毀滅全局的舉動。

    他想從她的身上得到更多。恨意，愛意，以及那些因他而起的全部。

    他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