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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歸云斷夢(古言1v1)在線閱讀 - 74.躑躅

74.躑躅

    葉家夫人的小廚房確實清閑。

    掌案的丫鬟婆子都是宅子里的老人,沒什么心氣,對降香也很和善。

    不過,壞就壞在“沒什么心氣”上了。

    這使降香剛來沒幾日,卻攤上了一樁禍事。

    所幸禍福相依。

    事情是這樣的。

    掌白案的婢女有午憩的習慣,人又犯懶,常常睡過頭,整個下午都不見人影。

    而正當她躲懶之時,葉夫人突然來了。

    她心血來潮,要親手為丈夫及孩兒們做幾道點心。

    富戶家的夫人,大都十指不沾陽春水,手上哪里有掌案的力氣。

    不說紅案的各類鍋爐,隨便哪個,都有五斤十斤的重量,便是白案相關的揉面、醒面、起酥等等,也需要極強的臂力。

    便是手上從仆婢處得了些方子,學了些技巧,也都是讓下人備好了該備的東西,她們再上手。

    這位葉夫人當然也不例外。

    白案廚娘不在,夫人就無法下手了。常人想到的補救方法,是趕緊找人將廚娘叫來。

    但小廚房里的人卻不這么想。

    她們?yōu)榱藥桶装笍N娘遮掩過錯,竟像約好了一般,搡著降香出去頂替。

    七嘴八舌地對夫人夸耀:“這位金娘子,是我們新來的白案廚娘,不僅精通我們蘋州人愛吃的點心,還會京師那邊時興的方子。”

    毫不考慮降香是否真的會做飯。

    總之,是向著夫人賭咒發(fā)誓,篤定她會。

    降香被她們繞暈了,實在想不通,這群人如何有這樣大的膽子?

    但此刻情勢緊急,并無多少時間讓她細想其中關竅,

    夫人就在面前,她只能放下腦中官司,硬著頭皮先上。

    然而,旁人吹噓的東西,雖然夸大,卻不算錯。

    謝承思遷居蘋州時,由降香負責飲食。謝承思食不厭精,蘋州的各類點心,她自然都會做。

    甚至在他回京后,她還會時不時從蘋州收些方子來,偶爾為懷王殿下?lián)Q換口味。

    這好像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降香不禁有些出神。

    好在葉夫人并不如謝承思一般挑剔。

    她全然沒發(fā)現(xiàn)降香做事時,有些心不在焉,反而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當即便拔了她做白案掌廚,讓原先的廚娘為她打下手。

    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走時,她身后的婢女端著好幾個大攢盒。里面都是降香與她一道做的點心。

    夫人走后不久,管事娘子又來了。

    她來同降香重新立契。

    立完新契,降香便成了葉宅里的一名廚娘。

    旬休一日,每日可外宿,丑時半前,需來點卯。

    而最巧的是,葉家與降香新買的房子,同屬一間里坊。

    宵禁落鎖后,也不影響她回去。

    降香終于住回了自己的新買的房子里。

    *

    “殿下,這便是王妃的近況了。”

    纈草躬身站在堂下,雙手托著一封密函,呈給謝承思。

    “放下吧?!敝x承思低頭揉了揉額角。

    見到密函的這一刻起,他的頭又開始隱隱脹痛了。

    “是?!崩i草行過禮,退了出去。

    “葉家人對王妃不錯?!迸R走前,他補充了一句。

    謝承思沒應聲。

    實際上,謝承思一眼也不敢往密函上多瞧。

    更別說伸手拆開了。

    纈草走后許久,他才顫抖著手,拿起嚴嚴實實封著的密函,存到了書架的暗格里。

    里面還放著一封,是上月傳來的。這是第二封。

    密函越積越多。

    終于,在三年后的某一天里,填滿了整個暗格。

    謝承思拉開暗格時,原本牢牢塞好的信函,像炸開了一般,嘩啦啦地灑了滿地。

    有的已經(jīng)陳舊褪色,有的封口處卷了邊,有的四角起了毛,有的折痕尚還清晰鋒利。

    都是向他報告降香境況的信件。

    但謝承思一封都沒拆。

    他愣愣地看著腳邊的狼藉,終于做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去蘋州看看。

    雖然他清楚,現(xiàn)在并不是個好時機。

    皇帝死死抱著太子不撒手,盡管長公主三番五次地逼迫——甚至堵在幾位宰相上朝的路上,挾持他們,非要他隨她一道逼宮。還是宮中值守的羽林衛(wèi)及時發(fā)現(xiàn),又及時向他通報,才解了他們的無妄之災。

    此事當然又加深了他與長公主的矛盾。

    阿耶總是看不穿。

    連太子自己都回頭來找他了,甚至私下里求過阿耶好幾次,要將太子之位禪給他的弟弟。

    皇帝仍然不允。

    謝承思能理解。父親老了,他畏懼自己,也畏懼長公主。只有牢牢占住屁股下的位置,才能消減些許的畏懼。

    他畢竟是父親的兒子,愿意理解父親。

    只是長公主卻不愿。

    他若在這個當口離開神京,前往蘋州,無論是驚弓之鳥一般的父親,還是虎視眈眈的姑母,都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而蘋州這處,更是十分微妙。

    蘋州屬懷王封地,懷王本人秘密往封地去,傳遞給旁人的訊息,便是他等不及,要出手了。

    無論是長公主,還是皇帝,都更愿意先下手為強。

    但謝承思的本意,卻一直是徐徐圖之,攻心為上,名正言順地從父親那里討來太子之位。

    既是為全父子親情,也是不想損耗太多。

    但他現(xiàn)在忍不住了。

    他們要出手便出手吧,不是沒有化解的法子。

    他就是想去蘋州。

    想立刻踏上蘋州的土地。

    馬車行駛到蘋州城門口時,謝承思沒來由地有些膽怯。

    一路上,饒是他聰明絕頂,也要預想許多面對降香的場景。

    是扮成他們初識時,那個英俊倜儻,光彩照人的郎君,讓她為他的容色傾倒?

    還是展現(xiàn)出虛弱狼狽,博得她的一絲絲同情,或者憐憫?他知道,她心軟,隨便對什么人,都會心軟。

    要不然,索性以親王之尊,壓著她來見他,將她看管起來,再不讓她走?

    不,不行,不能這樣!尖銳的嘯聲幾乎要刺破他的腦海。

    那日山道上,降香血淋淋的脖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

    她好像在他身子里植了什么機關,一旦他忍不住,有了將她搶回來,綁在身邊的念頭,這副畫面便會驟然出現(xiàn)。

    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慘烈。

    第一次還是當時的回憶。

    到了后來,傷口越來越大,血越流越多,頭顱與身子連著的地方,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皮。

    要一遍遍地提醒他,陋習難改。

    謝承思的小腿又開始刺痛了。

    他扶著腿,慢慢地倚靠在車廂上。

    他不要見她了,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好。

    他連這幾年以來,探子報來的消息,都不敢拆開。

    怎么敢見她?

    謝承思苦笑。

    只是入夜后,謝承思還是忍不住,坐在墻頭上,等降香回家。

    他將降香家右邊的宅子買了下來,兩家共用一道院墻。

    夜色之下,朦朦樹影交錯,掩住了謝承思的身影。

    而一對琥珀色的眼珠,依然明亮。

    他看見,降香踩著戌時的最后一刻,才進了門。太晚了!明日早晨丑時又要走,怎么睡得夠!肯定是她不會偷懶,又替別人干活!她總是這樣。她總是吃虧!

    她的鑰匙裝在荷包里。荷包是藕色的。她不愛艷麗的顏色,但他知道她知道他喜歡。

    鎖太差了!鎖心定然銹蝕了,扭轉時又卡又澀。該換一個。否則會招賊惦記!

    門也差,咯吱咯吱地響,木板上還有縫隙,他一腳就能踹破!

    院子種了花。她侍弄花草的的時候會低下頭,露出脖頸后的一小片肌膚,捏起來很軟。耳垂上綴著的耳墜,會微微地搖動,就像她坐在他身上時一般。

    額頭和鬢角會凝出細小的汗珠,也像她坐在他身上時一般。

    臉頰應該變得紅撲撲了。他最愛她紅撲撲的臉頰。

    不過,若她當真坐在他身上,他的心愛之物,或許又變成旁的了。誰又說得準?

    她的頸間系著汗巾,看不見她頸前的樣子。

    她用劍劃傷自己的地方,不知愈合得如何?沒有玉容膏,是否會留疤?

    謝承思將自己的左手悄悄背在身后。

    手指攥成了拳,遮住了一道直貫手心的疤痕,里邊的新rou擠了出來,丑陋而扭曲。

    他自己竟沒用玉容膏。

    她進了屋,屋里點了燈,燈下有嘩啦啦的水聲,水聲不大,水聲停了,燈也滅了。

    她睡了。謝承思想。

    睡下了會想些什么?會像他一樣睡不好嗎?還是離開他便好了?

    會想到他嗎?會夢到他嗎?

    若有,會想念他?還是依然憎惡他?

    是否埋怨他,或是厭煩他,明明離開了,卻陰魂不散,入夢打攪?

    他恨不得要跳下墻頭,跑到降香面前求證。

    但他沒有。他畏縮了。

    看看就好。

    謝承思只知道,降香會入他的夢。

    都不是什么好夢。

    但有朝一日,她如果問起,他會篤定地說,都是美夢,都是他們在蘋州時的舊事。

    “殿下?!庇腥苏驹趬ο螺p聲喚。

    是纈草:“京中來信?!?/br>
    謝承思向降香的屋子看了最后一眼,里面仍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他躍下墻頭,接了纈草手中捧著的信,拆開略微瞟過,不禁皺起了眉頭。

    “進去詳說?!彼麑i草擺擺手,“余人皆來?!?/br>
    “是?!崩i草抱拳應。

    月上中天,城中皆寂。

    各處的街道上,只有更夫敲響的更鼓聲,在闃靜無人的深夜里,顯得格外清晰,聲傳十里。

    而降香的右鄰卻在深夜亮起了燈。

    徹夜不熄。

    直亮到五更天。

    降香出門時,還有些奇怪。

    鄰居怎么這時候亮著燈?她記得,他們在外坊做生意,這時早該出發(fā),在坊門口候著開門的晨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