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七百年
周圍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阿鯉困惑地抬起頭,看看自己師父,又看看虞山葉,半晌,疑惑道:“什么藤妖?” 藍嫵回過神,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低聲道:“你別在這兒嚇唬人。” 虞山葉白她一眼,問季泠月:“你覺得呢?” 季泠月抿了抿唇,看著前方女人的背影,道:“總之,小心為好。” 她們跟在女人身后,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走了許久,眼前逐漸出現建筑的輪廓,待走近,才發(fā)現這是一座簡樸院落,三四間矮屋林立,周圍還開墾了幾片菜地。 慶禾放下竹簍,帶領她們走進一座屋子,推門時,輕松道:“我回來了?!?/br> 她們彼此對視一眼,進屋后,才發(fā)現不遠處的窗前,有個女人正背對著她們坐在輪椅上。那人身形纖瘦,青衣單薄,柔順黑發(fā)披在身后,露出袖子的手蒼白如紙。 她沉默不語,一動不動,虞山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狐疑轉頭:“你不是要帶我們離開嗎?” 慶禾嗯了一聲,解釋道:“從這里往后兩里地的地方,有一處泉眼,等到了晚上,泉眼卷起漩渦時,你們跳進去就能出去。” 虞山葉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感覺是不是有點像……” 季泠月:“閉嘴?!?/br> 慶禾笑了笑:“現在離晚上還有好幾個時辰,諸位不如在這里坐會兒,到時間了再走。” 季泠月猶豫了下,客氣道:“有勞了。” “不礙事,我去給你們倒杯茶來?!睉c禾出門時,忽然想起來什么,轉過頭,溫和道:“我姓慶名禾,那是我的道侶連綺,她不愛和生人說話,各位多擔待,不要打擾她?!?/br> 眾人連連點頭,等她走后,才四處打量起這間屋子。 不大的空間,只是放了一張桌子,便被占據了多半空間。再往里,便是一面素色屏風,隱約能看見帷幔與矮桌,似乎是床與梳妝臺。 藍嫵收回視線,忍不住看向名為連綺的女子。 從她們進入房間后,這個人就沒動彈過,宛若一尊死氣沉沉的雕塑。 她本不該去打擾她,目光卻莫名無法移開,仿佛那人身上有什么東西正強烈吸引著她。 遲疑了會兒,藍嫵還是靠了過去:“連姑娘……” 季泠月蹙起眉:“藍嫵?!?/br> “沒事,”藍嫵沖她搖搖頭,又喚了一聲:“連姑娘?” 連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藍嫵抿了抿唇,伸出手,小心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輕微的晃動后,女人的腦袋慢慢耷拉下去,身體也往前栽去,藍嫵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這一扶,卻叫她渾身一僵。 身為鮫人,她很少能遇到體溫比自己還低的人類,但這個人,這個人,身體涼得像塊冰。 她下意識低頭,對上一張青白的臉。 片刻后,藍嫵驚呼一聲,猛地松開手后退幾步。 一直盯著她的人也嚇了一跳,虞山葉下意識把手擋在阿鯉身前,抬聲問:“怎么了?!” 藍嫵驚魂未定地看向連綺,那人沒了支撐,垂著腦袋,又軟綿綿歪向一邊。她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愕然道:“她死了!” “死了?”季泠月驀地皺起眉,上前幾步,拿手在她頸間探了下,臉色微變:“真的死了?!?/br> 虞山葉大驚失色:“藍嫵,你干什么了,怎么碰她一下她就死了?!” “你胡說什么?”藍嫵反駁:“她早死了!” “可慶禾剛才還說……”虞山葉說到一半,忽然止住話,慌張道:“我就知道她不對勁!” 季泠月轉過身,當機立斷:“我們走。” 幾個人連忙往屋外走,沒想到剛出房門,就撞到了端著茶水回來的慶禾,季泠月一驚,下意識擋在最前,藍嫵怔了下,又把阿鯉塞到身后。 阿鯉從頭到尾都稀里糊涂的,想要探頭出來,又被虞山葉一把按了回去:“別動!” 慶禾停下腳步,疑惑地看了看嚴陣以待的三人:“怎么出來了?” 虞山葉:“你別裝了,說吧,你是不是妖怪?” 藍嫵蹙起眉,忍不住道:“妖怪也沒這么邪乎?!?/br> “你們在說什么?”慶禾茫然道:“我不過去倒了幾杯茶,為何這么緊張?” “你在屋里放個死人,你說我們?yōu)楹尉o張?” 慶禾臉色一變:“你們碰她了?” 她忽然上前,在季泠月下意識抓住自己的劍時,匆匆從她們身邊路過,緊張地跑進房間。 幾人一愣,面面相覷,猶豫了一會兒,又一起回去,小心扒在門口往里看。 蒼白的日光落進窗子,灑到了慶禾秀氣的眉眼上,她垂著眸,小心翼翼將連綺扶正,溫柔地整理她散亂的長發(fā),片刻后,才抬頭看向季泠月等人,嘆了一口氣:“不是說不要打擾她嗎?” 藍嫵眨了下眼,心虛道:“抱歉……” “抱歉什么,”虞山葉打斷她:“她是個死人,你還說是你的道侶,是你先騙我們的?!?/br> “她確實死了,但她確實是我的道侶?!睉c禾平靜道:“方才,也是怕你們不舒服,才沒有如實相告?!?/br> 虞山葉不信:“既然她是你的道侶,你為何不讓她入土為安,還住在這種詭異的地方,你……你說,你是不是藤妖?” 慶禾皺起眉:“什么藤妖?” “你還裝,”虞山葉道:“當年在蓬萊島的地宮下,不就是你在攻擊我們嗎?” 慶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于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們對我有什么誤會,但我已經許久沒離開過這里了,更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怎么可能,難道這世上,有其他人和你長得一樣嗎?” 慶禾眨了眨眼,吐出一個名字:“慶渺?” 虞山葉一默,干笑一聲:“怎么,你難道要說,你剛好也有個孿生姐妹?” 她點點頭:“我的meimei,慶渺,確實和我長得一樣,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已經死了許久了。”慶禾垂下眸,看向安靜靠在椅子上的連綺:“她和我的道侶,死在了同一個地方?!?/br> 那是多久以前了,她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在吞天的體內住下,她就已經辨不清年月的流逝了。但她仍記得那個午后,她與子桑初趕到時,只看見了一座被妖族屠戮殆盡的死城。 她在尸山血海中找到了自己的愛人,回過神,子桑初面色慘白地站在她身前,懷里抱著早已失去氣息的慶渺。 死去的城鎮(zhèn)可以被重建,死去的人卻再不可能歸來了。 魍魎之城建起后,她將城主之位交給了家族的旁支,帶著連綺的尸體去往太虛秘境。 傳說秘境有古獸,腹中一方世界,脫離了天道輪回,不再被這世上最殘酷的法則——時間掌控。 她可以永遠活下去,與自己的愛人在一起。 在離開前,她去找了子桑初,子桑初跪在冰棺前,聽完她的話后,搖頭嗤笑一聲。 她說:“我不會和你一起的,我會找到辦法,找到辦法把她帶回來?!?/br>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子桑初,后來,她如愿找到了吞天,時間就此停駐,不管外面如何變化,滄海桑田,都與她沒關系了。 “……” 季泠月蹙起眉:“可死去的人,靈魂早已投胎轉世,你這么做,困住的不過是自己?!?/br> “我知道,”慶禾點點頭,眷戀地撫了撫連綺的面龐,低語道:“我也曾想過尋找她的轉世,可是,轉世的她,還是她嗎?” 她頓了一下,輕嘆道:“我的連綺早就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舍不得罷了?!?/br> 藍嫵蹙起眉:“那慶渺……” “若按你們所說,那藤妖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話,也許,她真是慶渺,子桑初真將她帶回來了?!?/br> “這能算回來嗎?”藍嫵忍不住道:“變成那般沒有神智的怪物,只有軀殼活著,甚至連軀殼都不是人形了,與行尸走rou又有什么區(qū)別?” 慶禾默了下,問:“你們見過子桑初嗎?” 藍嫵搖頭:“那地宮里,只她一個活物。” “不該這樣才對,子桑初,不會把她這樣放著不管的?!?/br> “若是她死了呢?” 一個聲音忽然插了進來,幾人一愣,同時回頭看去。 虞山葉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干嘛,你們都沒聽說過子桑初這個人嗎?人界的史書上寫過呀。” 藍嫵:“我是鮫人,不讀人族的史書?!?/br> 季泠月:“我爹娘是獵戶,沒想過送我讀書。” 虞山葉:“……好吧?!彼煽纫宦?,娓娓道來:“子桑初,是邊陲小國子桑國的最后一任國主,史書上記載,她仗著自己半步踏入仙途,為所欲為,麻木不仁,發(fā)動了一場極其慘烈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過后,她被憤怒的百姓推翻,她也受了重傷,消失了蹤跡。” “不可能,”慶禾驀地打斷她:“子桑初不是這樣的人!” “你不是也說了,你很久沒見過她了,她后來變成什么樣,你又不清楚?!庇萆饺~嘟囔:“把自己的愛人復活成那個鬼樣子,我倒覺得挺符合她的形象?!?/br> 慶禾一怔,片刻后,澀聲問:“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虞山葉抿了抿唇,嘆了一口氣,垂眸道:“七百年前?!?/br> —— 感覺要么下章,要么下下章,就反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