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哨兵們的得知了一個令他們振奮的好消息：今天疏導！

    弗伊布斯是一百來個哨兵里唯一沒不覺得振奮的人，因為首先，他錯過了那個被告知在“岸邊”哨兵們沒有定期疏導什么時候安排疏導看教官心情的慘淡時刻，其次……對于好幾年疏導頻率都固定在一月一次的少年來說，他反而還有些擔心，“岸邊”的疏導不會以后都這么頻繁吧，要是太頻繁，他很難保證自己會每次都配合。

    一般來說，疏導對哨兵是非常舒適愜意的，哨兵所需要做的就是放松，放松到極致，沒有屏障，完全敞開精神，讓向?qū)У挠|須插進來，然后什么也不想，完全信任向?qū)?，跟從向?qū)?，享受自己在向?qū)У膸椭戮駸ㄈ灰恍碌母杏X。就算是項目組里別的小哨兵，除了弗伊布斯，也都是喜歡疏導的。

    弗伊布斯不喜歡疏導，他也解釋不明白為什么，反正他就是不喜歡疏導這件事本身，和誰給他做無關(guān)，和這件事的體驗無關(guān)。早期他剛覺醒，那時候疏導比較頻繁，弗伊布斯會不由自主地抵抗向?qū)В耋w東竄西竄，意識流變來變?nèi)?，讓向?qū)ёゲ蛔⌒枰謇淼舻木窭?。一開始他還會因此受罰。后來隨著他忍耐力的提升，疏導頻率的降低，他這種抵抗行為就少多了。因為生理反應。他自己的軀體和精神告訴他，他需要這個，他必須配合。

    可是生理反應沒那么強勁的時候，他就特別特別想……

    他在雷古拉面前坐下，猶豫了一下，開口：“其實我想放棄這次疏導。這可以嗎？”

    他這話引得旁人矚目。這個房間有好幾個向?qū)?，好幾個別的哨兵正在疏導或者正要疏導，他后面，門口，還有哨兵在排隊。哨兵們都能清楚地聽見他說了什么。

    向?qū)ё⒁曋?。她在讀他的情緒。

    “最好不要，弗伊布斯?！彼卮?，“他們這樣安排，有他們的道理。”

    他聳聳肩。

    “好吧，雷古拉?！?/br>
    他放開了自己的屏障，放松。

    另一個人的精神觸須進入了他的精神。這位強大，經(jīng)驗豐富，輕柔又迅疾。他的精神里最顯眼的那些尖銳的感官和情緒在第一時間被抹除了，不那么顯眼但他經(jīng)常會有的那些精神垃圾，也很快被找到，抹除。然后向?qū)ч_始細致地捕捉他的意識流，探查梳理……

    “放松，弗伊布斯?！毕?qū)嵝阉?/br>
    他捏著椅子的扶手，聽見塑料崩裂的響動。

    “嗯……”他答應著。他感覺自己被年長的向?qū)冮_，像是被無影燈照著，沒有一點陰影可以讓他隱藏點什么。誠然，未結(jié)合的向?qū)Р荒苤苯幼x心，只能讀到情緒和感覺，通過他們自己的推理來判斷心靈，但這種程度已經(jīng)夠——

    “弗伊布斯，”雷古拉的聲音在他耳邊，同時也在他的精神里回響，“我需要你放松。信任我，跟從我——”

    我不想跟著你走——

    他被打了一下。

    被插在自己精神里的向?qū)е苯佑镁駴_擊打的感覺總讓弗伊布斯想起太陽xue上的電擊開始通電的那一刻，那種無法防御的猛烈的痛楚。雖然只有一下，但感覺還是很糟。而且這是懲罰，不是測試，不提前告知，事后也不能拿來和別人玩成績比賽。

    “弗伊布斯，”向?qū)У穆曇艉芷届o，很有力，好像她的話就是真理，就是他必須貫徹的信條，“現(xiàn)在開始，請你什么都不要想?！?/br>
    什么也不想。

    “很好，弗伊布斯?！?/br>
    很好。什么也不想?？墒撬麄円牟皇悄闶裁匆膊幌?，而是你什么都想想。向?qū)б龑汩_始想——想想昨天那頓晚餐。強烈的感官刺激已經(jīng)被抹除了，她想看一看情緒——沒有值得抹除的情緒？那么再深再廣一些——在惡劣環(huán)境條件里受訓時，練到肌rou酸痛呼吸都感覺喉嚨里有血時，被教官們用非常粗魯很不友善的態(tài)度對待時——情緒呢？情緒在哪里？

    沒什么情緒。

    沒什么好的情緒，也沒什么壞的情緒。有抱怨，有無聊，有厭倦，但程度都太微弱了，不值得勞煩向?qū)Т篑{給他疏導。在自己充斥著虛無的精神里，哨兵反而感覺到了向?qū)У那榫w，一絲微不足道的感情波動，因為她的觸須進入了他的精神，所以才能被他感知到……一絲絲……恐懼。

    弗伊布斯剛剛放空了的意識又雜亂起來。好奇，興趣，對向?qū)У倪@抹情緒。得意。

    于是他又得到了一句提醒：“弗伊布斯，請你放松。”

    放松。我為什么要放松？放松。放松。放松。因為向?qū)Ц嬖V你，放松。因為你不想再被這樣懲罰。放松，跟從她……這次她想要你想一想的是……

    電話。

    他掰斷了這把塑料椅的扶手，接著感到向?qū)ёプ×怂氖滞蟆７潘?，還是這個詞。你必須放松，弗伊布斯。然后好好想一想電話。好震驚，我不知道黛安娜在看別的書，我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向?qū)нt疑了一下，把他的自我懷疑抹除了。好恨，我不想擁有一個百分之百的向?qū)?。恨也被抹除了?/br>
    她繼續(xù)尋找什么。她想要找什么？

    她什么也找不到。大部分通話都沒有激起他的任何情緒。他給黛安娜簡述他一天的訓練，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黛安娜給他講她覺得有意思的數(shù)學悖論，他仍舊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喜歡，也沒有討厭。日復一日，他打電話時不斷重復的感受是——沒什么特別的感受。

    向?qū)乃X子里抽離。

    “結(jié)束了，弗伊布斯。你可以走了?！彼f。

    他站起來，和他的水母離開疏導室，快到宿舍時才發(fā)現(xiàn)，他還捏著他掰下來的塑料。

    他把它扔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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