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易感期，發(fā)情，沖動，本能。

    生理課本上白紙黑字羅列的印刷體落入眼中，卓定煩悶地合上書本，在投影播放的說明聲中光明正大地走神，把頭埋進(jìn)胳膊肘里閉上眼。

    被這些詞形容的性別者，比起人類，聽起來更像是尚未開化的畜生，會被原始的欲望驅(qū)使，根據(jù)本能行事。

    江星禮先他一步分化了。

    卓定沉默地垂著頭，看著他的青梅竹馬，蒼白地躺在醫(yī)務(wù)室那張又小又窄的病床上。

    江星禮閉眼時給人的感覺很脆弱，她不自覺地顰著眉，看起來好似是在睡夢中遭到了夢魘侵?jǐn)_，不踏實得近乎可憐。

    女孩子好像從來都早熟一點，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卓定盯著江星禮的臉，伸出的、想要握住她冰涼掌心的手，終究是收了回去。

    他遲鈍地意識到江星禮已經(jīng)脫離了年幼時那個稚嫩的框架，如同陶塑的胚胎不知不覺有了成人的雛形，率先被塑造成了社會對她期望的模樣。

    從此江星禮不再是江星禮，別人提起她時，第一反應(yīng)更多是：噢，她是個Beta。

    掛起來的生理鹽水無比漫長地滴著，現(xiàn)在還是上課時間，校醫(yī)室里安靜得讓人難受，消毒水的味道并不比叁甲病院里的寡淡，熏得卓定忍不住皺鼻子。

    “翹課了？”

    他正低頭無所事事地把玩著手機(jī)，冷不防聽到不知何時醒過來的江星禮有些無奈的沙啞嗓音，手機(jī)一滑，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翹了。無所謂。”卓定懶得撈手機(jī)，第一反應(yīng)是去取放在床邊的礦泉水，擰開以后遞給江星禮，“你嗓子啞了。”

    “翹課不好?！彼龘u搖頭，說著責(zé)怪的話，卻忍不住接過水的時候小幅度地笑了笑。

    被誤觸的手機(jī)還在播放隨機(jī)刷出的小視頻，是黃金檔愛情肥皂劇的宣傳廣告，主持人正不懷好意地詢問年輕貌美的Omega演員，在和另一名Alpha演員搭戲的時候有沒有心動。

    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好聞嗎？

    能讓所有觀眾狼血沸騰嗷嗷直叫的蕩漾問題從手機(jī)擴(kuò)音的音響里直白地傳出。

    卓定一把撈起手機(jī)，粗暴地按下了靜音鍵。

    江星禮喝水的姿勢沒變，下咽的動作卻滯了一拍。

    “謝謝，小定?！?/br>
    她扭回瓶蓋，如常道謝。

    13

    卓定有段時間為過分敏感的嗅覺困擾過。

    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氣味信息實在是雜得過分，食物的香氣，提煉合成的香水味，以及來自人身上的氣息，種種混成一團(tuán)，叫人心煩意亂。

    即便長大，江星禮還會像小時候一樣到他的房間做客。

    不過，對于這個社會而言，Alpha與Beta之間的性別觀念并沒有那么的界限分明，相較于非要將Alpha與Omega隔離的嚴(yán)防死守，Alpha同Beta在一起不會惹人遐思。

    更何況，卓定還沒有分化。

    “味道？有嗎？”傾聽他煩惱的江星禮耐心地合上擱在大腿的書本，抿著嘴唇思索了片刻，挪了挪坐久了有些酸澀的大腿，拉著坐墊與卓定更加靠近些許，“我只能聞到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br>
    “現(xiàn)在聞不到了?！弊慷ㄓX得今天身體詭異地不適，他抬手用力揉了幾下后頸，“但是在學(xué)校的時候，有時候就能聞到奇怪的味道?！?/br>
    “可能是誰上課偷偷吃東西?！苯嵌Y軟著嗓子附和。

    “應(yīng)該是吧，時不時就能聞到，真夠愛吃的……”后頸的疼痛越揉反倒越鮮明，他心不在焉地順著江星禮的話抱怨，“你身上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味道?！?/br>
    這話聽起來有點曖昧。卓定不過腦說完以后就覺得糟糕，他抬起眼正準(zhǔn)備和江星禮解釋，卻看到她驟變的臉色。

    一根燃燒著的火柴丟進(jìn)了汽油箱里，后頸處的鈍痛發(fā)酵成無法忍耐的痛楚，失控地灼燒神經(jīng)，卓定猛然頓了動作，只覺得像是被鐵杵迎面砸穿了頭顱，呼嘯而來的暈眩讓視線迅速失焦。

    江星禮焦急的聲音，她的面龐，她緊緊抱住自己、無措地?fù)艽蚓仍娫挄r傳來的細(xì)顫，一切一切，都在離他遠(yuǎn)去。

    網(wǎng)絡(luò)上的生理討論帖把分化矯情地比喻成最漫長的生長痛，可卓定覺得陣痛遠(yuǎn)不及視野里逐漸變成模糊噪點的江星禮更讓人恐懼。

    她每時每刻每分每秒每一幀，都在他眼里極速褪色。

    她的氣息，她的眼神，她無味的沉默，她隱藏在碎發(fā)后不再發(fā)育的腺體。

    終于被時間催熟的腺體跳動著，卓定痛苦地悶哼，幻聽到骨骼被打碎重組的嘎吱聲。

    原來他嗅到的不是無關(guān)緊要的氣味，是信息素，是他今后的桎梏，是他認(rèn)為的低劣本能，他潛意識里不想面對的現(xiàn)實。

    向四肢百骸蔓延的生長痛譏笑著他的天真，他的想當(dāng)然。

    江星禮。

    分化的陣痛中，其他的性別于他而言都將變成無關(guān)緊要的細(xì)小塵埃。有刺眼潔白的噪點帶著溫度，一直緊握住他垂下的右手。

    我不想從此感受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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