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無所求【二】
02 需要高額學(xué)費的私立學(xué)校通常都擁有味道不俗的食堂。 陶柚喜歡在食堂吃飯的感覺,昂貴的食材被精心烹飪出原來的本味,只要不被打擾,吃飯的時光算得上是她一天中最得以喘息的時刻。 在這里入讀的學(xué)生非富即貴,那種家庭出來的孩子連欺負人時都要講究矜持傲慢,她們不會踐踏陶柚的用餐時間,只是遠遠地取笑她需要計算價格再刷卡的沉默模樣。 今天西點區(qū)的甜品有些貴了。陶柚留戀地看了一眼玻璃柜里被冷氣包裹的蛋糕切片,按照往常的慣例刷了一份她支付得起的套餐。 “你想吃那個嗎?” 跟在她身后的蔣瑭捕捉到她的視線,問道。 “不,不用?!边@種親近的好意讓陶柚倍感壓力,雖然她不知這種壓力來源何處。 她低聲拒絕朋友的提議,端著餐盤巡視著偌大的餐廳,盯準了一個人少的角落。 這種不起眼的位置是她這種學(xué)生的專屬,但并不是蔣瑭這樣的人該去的。陶柚如此認為,因此每次她都會下意識輕聲詢問蔣瑭的意見:“坐那兒,可以嗎?” “哪里都可以。”這么笑起來的蔣瑭過分地平易近人了,和他那張看起來應(yīng)該被所有目光矚目的臉不太相符。 他施施然地跟在陶柚的身后,拉開小桌前的座椅,放下餐盤,習(xí)以為常地坐到她的對面。 一直在微微抽痛的胃沒有被溫暖的食物撫慰,陶柚抬起眼看清了蔣瑭的餐盤上盛著的食物——她親愛的朋友,一如既往地選擇了和她一模一樣的套餐。 陶柚謹慎地試探過,以半開玩笑地語氣讓蔣瑭不用照顧自己的心情,他可以隨意地選擇那些她支付不起的食物。 “我不挑食,而且對吃的也沒什么要求。”她記得蔣瑭當時是這么輕描淡寫地回答她的。 那雙漂亮的手模仿著她拆開牛奶紙盒的動作,喀嚓一下將紙盒的小小房頂撕成四方的口子,無需吸管,就這么把毛糙的紙緣抵在唇邊。 陶柚喜歡喝的牛奶是這種味道啊。他最后如此點評道,語氣聽不出他個人的喜惡。 該說是好養(yǎng)活嗎? 可連她都知道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蔣瑭,真的應(yīng)該這么平易近人嗎? 違和感。 胃無法控制地抽痛起來。 蔣瑭吃飯的時候很安靜,所以陶柚心安理得地走神著。瓷盤里少得可憐的米飯仍然是吃不干凈,她停下手里的筷子,左手無意識地伸到桌下摁了一下自己的胃部。 她的動作瞞不過就坐在對面的蔣瑭。她親和的朋友果然皺起眉來:“真的沒事嗎?你的胃?!?/br> “老毛病了。”好在陣痛也就一瞬,熱食到底是撫慰了空空如也的胃袋,陶柚撇著眉毛揚起一個安撫的笑容來,“一緊張就容易這樣?!?/br> “聽起來很辛苦?!笔Y瑭的目光筆直地落在她身上,見她笑了,隨后也舒緩了眉宇,稍稍彎了彎眼睛,“所以,以后有什么事的話還是希望陶柚能多點想起我,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不然……”他轉(zhuǎn)開視線,拿起餐盤里因放了一小會,紙殼上已經(jīng)布滿了水珠的盒裝牛奶,輕松地撕開。 這雙看起來不應(yīng)該拿單價低于兩位數(shù)物品的手替她拆開了牛奶,隨后推至她的面前:“像今天這種事,再發(fā)生的話怎么行?!?/br> 這個話題沒辦法接茬,陶柚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伸手接過蔣瑭遞過來的牛奶用以緩解沉默的尷尬。 但同時她驀然想起來食堂前注意到的那一絲違和,她張了張嘴,想問的話涌上喉頭,卻又在與蔣瑭對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不要再進行這個對話了。女性天生就敏感的、對未知的防衛(wèi)機制在警告她停止。 于是她順著這個話題點了點頭:“嗯,我會的。謝謝你蔣瑭?!?/br> 而蔣瑭顯而易見地喜歡這個回答。他平時笑起來的弧度太完美了,目光也坦然到讓人分不出真情假意的地步。 但此時陶柚確認他是真的在高興,他托著腮望向她,說話的語氣都變得更加輕快:“你平時真的太客氣了,明明我們是朋友的。” 被皮相上佳的異性同學(xué)用這種目光凝望,陶柚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臉紅。 ——這話說給任何一個另外的女生聽都會忍不住顧左右而言他,畢竟沒有哪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女能做到完全不設(shè)心防,把他這樣子的異性當做沒有性別的朋友看待。 陶柚只好用喝牛奶來掩蓋自己的不自在。 這種少女心思的不安定迫使她胡亂找了個話題:“因為能和蔣同學(xué)做朋友這件事讓人覺得很不真實?!?/br> 這句話好像對蔣瑭而言頗具幽默性,他忍俊不禁:“原來你一直都是這么想的?!?/br> “事實上,反而是我覺得能夠交上陶柚這樣子的朋友不真實?!彼堄信d趣地看著她吃驚到說不出話的表情,“覺得不可思議嗎?但我沒有撒謊,我一直沒有什么朋友?!?/br> “不、不是說你在說謊的意思!”陶柚連忙搖頭,這下是真的徹底漲紅了臉。 “只是覺得太意外了……”她努力地解釋著,情緒上頭,胃部的抽痛似乎隱約消失不見了,“畢竟蔣同學(xué)這樣的,大家都應(yīng)該想和你做朋友才對……” 但偏偏她又在辯解的過程中想起了蔣瑭的身份,他父親的臉經(jīng)常能在電視上的政治節(jié)目中見到。 身份隔閡在學(xué)校里體現(xiàn)得是如此明顯,想和蔣瑭做朋友討到好處的學(xué)生或許確實如過江之鯽,而事實上更多的人都在衡量和他當朋友的那一把尺子。 如果蔣瑭的喜怒哀樂都好猜就好了,甚至如果他暴躁易怒都無所謂。情緒外露的人容易討好,偏偏蔣瑭看起來無懈可擊,親和謙遜。 這和伴君如伴虎有什么區(qū)別? 世家財閥出生的孩子們精明得不可思議。他們明白,從來沒有被人碰見過翻臉的蔣瑭,絕對不是什么做朋友的好選擇。 她越說越小的聲音讓蔣瑭再一次笑出聲來。 “大家可不敢和我做朋友。”他當然知道陶柚在想什么,他故意用一種很委屈的語氣和她開玩笑,“小時候家里有聚會,小孩子坐一桌,然而大家甚至連夾哪道菜都要先看我的眼色?!?/br> “我說好吃的,其他人都會默契地不碰?!彼麛⑹龅恼Z氣仍然輕快,就好像在講述他人的事情。 “仔細想想的話,那時候韓佳也在呢,還有她現(xiàn)在的男朋友。韓佳應(yīng)該是對海鮮過敏,但那天我沒怎么碰的菜只有海鮮?!?/br> 他沒有說完,但這是誰都能意會到后續(xù)的一句話。因此陶柚沒有說話,她低下頭聽著自己靜默的呼吸聲,充當朋友的傾聽者。 她的沉默理所應(yīng)當,蔣瑭垂下眼注視著配額與她一模一樣的餐盤,給予了她為什么每次都選擇和朋友相同的解釋:“所以,我沒有什么特別喜歡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