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玄之又玄》
淡色房內(nèi)暖意襲人,擱在一旁的火爐里銀炭正燒的旺紅,叱叱作響著。 孟蓮此刻正寒著一張臉,雙唇緊抿,一雙眸子直勾勾的對這房間的主人投以毫不避諱的瞪視。 「大夫,依您看…」 嚴玄傲就坐在一旁的軟榻上,眉頭微蹙,面上是擔(dān)心的神色,似是沒注意到一旁飛刀般的視線,開口向一旁正替孟蓮把著脈的大夫問道。 「回王爺?shù)脑?,夫人這是……」 「誰是夫人了?」正當大夫開口欲答,孟蓮便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面色更加難看了起來,眸底全是怒氣。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需要請大夫來把脈看診的一天,畢竟從小便和師傅生活在一塊,師傅他從前是什么來歷身份她不知曉,但他那一身醫(yī)術(shù)卻是驚才絕艷,不論是什么樣的外敷內(nèi)傷,師傅他都會有自個兒的一套方法。 因此,在師傅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從小便與藥草為伍,打小便立志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她承認自己的確不太識字,但只要提及藥草藥粉之事,無論是外觀、氣味、亦或是入味后的湯藥,她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之內(nèi)說出那藥草的名稱和功效。 身為師傅這樣一位神醫(yī)的唯一弟子,她自然是不會允許自己的自尊心被踐踏。 就好似現(xiàn)在……她抬頭瞪了一眼嚴玄傲,后者正抬手輕咳了幾聲,似乎正努力掩藏脣邊的笑意。 「大夫請有話直說。」他清了清喉嚨,笑著對明顯冷汗滴滴的大夫說道。 「是?!勾蠓蜈s忙應(yīng)了一聲,很有眼力勁兒的跳過對孟蓮的稱呼,然后才道,「似乎是有幾日沒有進食,加上這些天天氣甚寒──」 「因此進了虛風(fēng),得了風(fēng)寒。」孟蓮再度沒好氣的接了他的話,繼續(xù)道,「龍尾葉熬成細粉可退熱,栗種加上黑薑湯藥可去寒氣,這藥最多得服用四十九天,才能完全藥到病除。」 她收回放在軟墊子上的左腕,用毫不避諱的語氣下了結(jié)論。 一旁的大夫更加如坐針氈了起來。 孟蓮顯然樂見他這副模樣,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歪頭看向那大夫,「我說的可有錯?」 「回夫…回姑娘的話,確…確實無誤……」 冷汗滴呀滴,大夫忙走到一旁配藥方子,心道這嚴王爺為何要他老人家來給一個懂醫(yī)術(shù)的人看診,遭受此等心里折磨。 待那大夫走遠了些,孟蓮才側(cè)頭給了嚴玄傲一記狠瞪,巴不得撕了那張永遠泰然自若的笑臉。 「我要是不請大夫來,你也不可能乖乖吃藥,是吧?」 嚴玄傲好笑的看向她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表情,只是逕自倒了兩杯熱茶,一杯放在自己桌前,另一杯則是遞到她的面前。 孟蓮沒好氣的看向遞到自己面前的熱茶,上頭嫋嫋飄著熱氣,她狀似不滿的哼了一聲,卻還是接過熱茶,碎唸了一句,「多此一舉?!?/br> 嚴玄傲聞言,也不惱,只是輕聲笑了笑,彷彿只是在面對一個愛鬧彆扭的孩子似的。 「王爺,藥給包好了?!惯^了一陣,大夫手里捧著幾包藥方子,小心翼翼的走到兩人身旁。 「辛苦了?!箛佬翆δ谴蠓蛐Φ?,然后轉(zhuǎn)向一旁的小廝,「送客?!?/br> 「是?!剐P應(yīng)了下來,領(lǐng)命而去,引著老大夫邁檻而出,走出房門。 待他們走遠,房內(nèi)一下子只剩孟蓮和嚴玄傲二人,一旁的火爐里依舊叱叱燒的旺紅,孟蓮斜睨了一眼方才大夫擱在桌上的藥包,然后移開了視線,打量起這間廂房。 淡色的墻面上空無一物,唯一的東西就是掛在上頭的一把長劍,銀色的劍柄上刻著精細的刻紋。 說來也有些奇怪,明明來嚴府的這段日子里從未看過他使過劍,可為何要掛一把長劍在自個兒房里? 孟蓮轉(zhuǎn)向嚴玄傲,下巴往那把掛劍處抬了抬,「那是你的劍?」 嚴玄傲隨著她比的方向看去,卻只是淡淡的「恩」了一聲,也不等孟蓮再開口便搶先一步揚起笑臉,「你可有想吃的東西?」 孟蓮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 「唔…那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孟蓮本欲搖頭,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張了張口,看了他一陣,然后才道,「想聽你吹笛?!?/br> 聞言,嚴玄傲怔了怔,然后隨即揚起一抹更加燦爛的笑臉,「行。」 記得上次聽他吹笛,心里隱隱聲起一股五味雜陳的情緒,因為那笛聲是那么的悲愴,那么的哀傷。 從那之后的幾天,她竟是有些想念那悲涼中透著點哀戚的笛聲。 「你還病著,不能夠再淋雪,這次帶你去另一處的涼亭?!箛佬聊闷鹧b在木盒里的玉笛,轉(zhuǎn)身對著她說道。 「恩?!顾c點頭,打算跟在他身后前去,卻沒想到正當她跨過門檻之時,一隻大掌驀然伸到她的面前。 她呆愣愣的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幾乎有點不敢置信的,緩緩抬起了眸子,卻見他只是背對著自己,沒回過頭來,亦沒跨開步子往前走。 她咬了咬嘴角,看著他不愿回頭也不愿往前的背影,想想自己就這么被困在門檻前也不是辦法,左思右想了一陣,才緩緩的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他的。 本來的不確定和小心翼翼一落到了他的掌里,便全成了無比篤定的力道,毫不猶豫的消除她心里所有的不安元素。 她怔怔的感受他握緊她的力道,帶著點霸道,卻又同時帶著點安然。 屋外依舊白雪紛紛,凍的廊上的地磚都是一陣滑,只是那隻緊握她的手掌心,卻是那樣毫不避諱的熨著她,讓她本是冰涼一片的掌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回暖了起來。 *** 天色漸晚,暖日緩緩西沉了下去,東方天際染上了幾絲藏藍色調(diào),讓夜幕一下子降了下來。 孟蓮仰首望空,幾許星子正隱隱透出夜空上的薄云,她輕靠在廊柱上,若有所思。 若是有人曾聽過嚴玄傲的笛,必會一輩子難以忘卻它的笛聲。 如此飄渺,如此空靈,如此的…悲涼。 究竟是多么深沉的絕望,才能造就出如此蒼涼的樂聲? 嚴玄傲的過去她不甚清楚,頂多也只是聽他輕描淡寫的口述過,那些明明深深刻進心底的傷痛,他卻只是淡淡的,如說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那般,描述給她聽。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很害怕孤單。 就只因為害怕,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迫自己嫁給他,深怕她回離他而去,甚至連一絲拒絕的機會都不肯給予。 害怕孤單,是他和崔尚之間的共通點,唯一的不同,是崔尚選擇自己去對抗那份恐懼,而他則是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形單影隻,甚至不惜托她下水,將她綁在自己的身邊,囚禁她,不讓她走。 手里還殘存著今早他掌心的溫度,她知道自己只要稍稍一張掌心,就能讓四周的寒冷徹底帶走那份溫暖,但她只是像在堅持什么似的,絲毫不肯松手。 冬天一旦入了夜,氣溫就會驟降了不少,心想她若一直待在外頭不進去,等會兒定會招來他的責(zé)備,輕嘆了一口氣,她走離了屋簷下,卻在要推門入房內(nèi)之時,瞥見遠處走來一個小廝,手里似乎捧著個容器似的東西。 腦內(nèi)頓時想起昨日在藥倉庫里的小廝和丫鬟,那丫鬟手里也捧著盛裝湯藥的容器。 心下一緊,孟蓮止住了要推門的動作,轉(zhuǎn)身走向那正步向這兒的小廝。 「孟姑娘?!鼓切P一見是她,忙彎了彎身。 孟蓮揚起一個笑臉,指著他懷里的容器道,「那是什么呀?」 「回姑娘的話,這是主子從外城買回來的佳釀,奴才這會兒正要往主子房里送。」 「這樣啊…」孟蓮狀似理解的點點頭,這么一細看也才瞧出那是一個酒罈子,一看到酒罈,不免想起她離開崔王府的那日,那間凌亂的房間。 「給我吧,我這會兒剛巧要去找他?!姑仙徤焓种噶酥妇评椬樱χ?。 「這……」 「不麻煩的,若是你家主子怪罪,就說一切都是由我說的算?!顾χ鴵P了揚下巴,豪氣的道。 小廝雖一臉的難色,卻也不敢再多糾纏下去,只是依言把懷中的酒罈子雙手遞給了她,便退了下去。 孟蓮接過那酒罈,惦了惦,份量還著實不輕,抿了抿唇角,抬腳便往嚴玄傲的房里走。 若是要了解那間藥倉庫的用意,用問的他肯定是不會松口,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這個。 孟蓮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罈子,牽起一個笑。 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呢。 她沒打算灌醉他,她要的,只是那埋藏在深處的答案而已。 站定在那扇她今早才剛踏出的房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抱著酒罈子的手稍微收緊了一些,她揚起了一抹笑容,伸手推開門板,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