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中 m557.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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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洶涌,匯聚成一片漆黑的海洋,從四面八方毫無死角地壓了過來。 個人的力量或許是渺小的,但一百個人、一千個人、一萬個人……數(shù)量的堆積造成指數(shù)爆炸的變化,置身擁擠的人潮之中,沒有人能遵循自己的意志。 四周的人潮往一個方向涌動,帶動著蘇晚也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偏移。她大喊,聲音很快淹沒在人潮中;混亂中費力地抓住話筒,麥克風好巧不巧在這時候沒了聲。 空氣越來越稀薄。 也許是因為緊張導致的缺氧,也許是因為擁擠。耳邊傳來陣陣轟鳴,心臟急劇跳動,呼吸也變得困難。抬頭望去,視線被高高的人墻封堵住了,只剩下一大片漆黑的陰影。 必須得離開這里! 許竹笙大費周章把她困住一定是有后手,要是不趕緊脫身的話…… 可是。 真的有脫身的辦法嗎? 視野里最后一縷光也被遮住,有人用力撞到她的肩膀。肩膀傳來一陣劇痛,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天旋地轉間,一切都按下了休止鍵。蘇晚忽然清晰地意識到——在這里跌倒的話,是真的會死。 還是萬人踐踏、死無全尸的死法。 重力拉扯著她下墜,擁擠的人潮中、灰暗色彩涂抹的世界里,無形的力量落筆寫下“命中注定”的終局,在不可違抗的命運面前,任何掙扎都只不過是徒勞。看好文請到:p o1 8uk. 密不透風的人墻里忽然擠出一只手。 那只手抓住身前人的肩膀,用力一推,人墻頓時出現(xiàn)一個缺口。緊接著灰暗的世界里闖進來一抹難以忽視的亮色——那其實不是光,而是亮眼的銀發(fā)。手腕被攥緊到發(fā)痛,還沒看清楚臉,蘇晚就被那人緊緊扯入懷中。 人潮還是擁擠,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裹挾其中。 只是脫力的時候,能放心靠在一個人懷里,被結實有力的臂彎護著后背和腦袋。聲音匯入人潮,像水匯入海洋。喧嘩的默劇中,唯獨耳畔的心跳聲那么清晰。 “韓望?!碧K晚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明明有機會離開的,明明沒必要陪她一起冒險的。就算再怎么遲鈍,他也該反應過來這是許竹笙的圈套了。他什么都做不到,只不過是來陪她白白送死……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 韓望以為她在害怕,抱得更緊了。 溫熱的吐息一顫一顫,從頭頂傳來。 “不要怕。抱緊我,我?guī)闳グ踩牡胤健闭f著說著,他自己也不大相信似的聲音低了下去,顯得沒什么底氣。 韓望暗自想,至少他可以走在蘇晚的前面。 沒有安全的地方了。 也根本逃不出去了。 眼前的男人,明明身體還在顫抖著,卻固執(zhí)地用自己的身軀把她護在懷里。時不時有人撞到他們,韓望只是悶哼一聲,把懷中的人摟得更緊。 他身上有好聞的松柏香氣,應該是哪家新出的男式香水。緊貼著的身體傳遞出溫度,在這擁擠洶涌的人潮之中,蘇晚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小船,被漫無目的地推來撞去??刹还茱L浪再怎么顛簸,依舊有人小心翼翼地托著她,讓她不受到一點傷害。 笨蛋。 笨死了! 他們好像真的要死在一起了。 腳下的震動感越來越強烈,遠處接二連三傳來尖利的驚叫聲。蘇晚隱隱猜測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對策。 除非她能長出翅膀。 “別害怕……”韓望低下頭看她,聲音顫抖得有些變調,深黑色的瞳孔反射出一片亮光,“別害怕,我會陪著你的……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在你身邊……” 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他吧! 面臨死亡的恐懼似乎都被沖淡了些。蘇晚抬起頭,心想,如果這就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刻,那好像,還不賴。 至少和她殉情的這家伙看著挺順眼的。 “喂,你要不要接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自己都愣了下,想起他們重逢時的初次見面,好像和現(xiàn)在的境況也很相似。 恐懼的尖叫聲、哭聲縈繞在耳邊。在墜落的失重感來臨之前,一個吻落了下來。韓望的睫毛一眨一眨,掃在臉上癢癢的,熱熱的,帶著點濕意。蘇晚剛想抬眼確認他現(xiàn)在的表情,就被扣住后腦勺吻得更深。 真是……要喘不過氣來了。 心臟在胸膛里砰砰跳動,危險環(huán)境下飆升的腎上腺素帶來暈乎乎的愉悅快感。蘇晚緊緊地抱住了韓望,任由自己的視線被一片黑暗所吞沒。 * 撲通、撲通。 體內生銹的老式蒸汽機發(fā)出嘈雜的轟鳴,心跳、耳鳴和血液循環(huán)流動的聲音交迭在一起,像一條瀕臨崩潰的舊工廠流水線。 好痛。 說不出痛感的源頭是哪里,渾身都像是散架重組過一般,不聽使喚。 喉嚨里一股鐵銹味的黏稠,吞咽的動作帶來陣陣刺痛。蘇晚猜測她的內臟一定破裂了,肋骨應該也斷了幾根。上天保佑,沒有致命傷。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這是白費功夫——四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睜不睜眼沒有區(qū)別。 好像有什么東西墊在身下。軟的,熱乎乎的,用手一摸,還能摸到頭發(fā)。 “韓望?” 再往下摸去,驚喜的心情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手指觸及之處是大片大片冰冷濕潤的液體,濃烈的血腥味縈繞在鼻腔,蓋過了韓望身上原本的的香水味。 “韓望……?”蘇晚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醒醒……你醒醒!” 黑暗中,一片死寂。 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蘇晚只能聽到耳畔錯亂的嗡鳴。 韓望沙啞的聲音這時候才有氣無力地響起,“沒死,騙你的。” 蘇晚忍不住給了他一拳,疼得韓望齜牙咧嘴。 他們大概得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也許是幾個小時、幾天,或者更久。厚重的廢墟之下,探測儀無法到達的角落里,擠著兩個奄奄一息的人。 蘇晚盡可能地往樂觀的方向想:會有人來救她的,許竹笙不會想到她還活著,只要能活著出去…… “我覺得,你可以比我活得更久。”韓望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你要是餓了,就把我吃了吧……” 蘇晚:“你少說兩句還能多活幾秒?!?/br> 他安靜了一會兒,漸漸連呼吸都微弱了起來。蘇晚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她知道韓望不是那么脆弱悲觀的人,也許他真的傷得很重,自覺沒有生存的希望,才會說出讓她吃掉自己這種話。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是裝的,他只是太虛弱了,才沒法第一時間回應。 “韓望?”蘇晚去捏他的臉頰,試圖把他喊醒。 呼吸聲時斷時續(xù),蘇晚很害怕他就這樣忽然停止了呼吸,幸好,他還是醒了過來。 熱氣噴在她手上,像忽閃燃盡的燭光,“好困。剛剛做了個夢,就聽到你在喊我?!?/br> 傻瓜,你不是困了,是昏迷過去了吧。 蘇晚湊近他的臉,祈求神明的眷顧能再次降臨,“不要睡,陪我說話好不好?” 血腥味混雜著濃重的塵土味,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心跳。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促膝長談的場合,蘇晚鼓勵著韓望開口,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前言不搭后語的碎碎念。 “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你……” “我好像……總是在說反話……你知道我的心意嗎?現(xiàn)在呢……有沒有更了解我一點……” “你的頭發(fā)很漂亮……跑步的時候扎起來,在腦袋后面晃蕩……聲音也很好聽,輕輕柔柔講話的時候讓我心里軟軟的……說那些傷人的話的時候,又讓我心里……很難過……”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徹底地恨過你。 “我只是……” 不知道那些血淋淋扎進心里的釘子為什么會牽動每一根神經,為什么在尖銳持久的疼痛過后,會有另一種隱約的滿足。把它拔掉就好了,讓她也痛苦就好了。 然而心口無法愈合的瘡疤告訴他,這一切變得更糟。 “我愛你?!?/br> “我覺得自己……好幸運?!表n望的呼吸近在咫尺,一片黑暗中,連看清楚他的表情都是奢求,“能為你而死……能像這樣死在你的懷里……好幸運?!?/br> 所有濃重的愛與恨,到最后都如同一片羽毛輕盈飄落。 蘇晚想,她該說些什么,用什么來回應他呢? 越是靠近生與死之間的那條河流,過往的恩怨糾葛就越是淡薄模糊。接近死亡的那個瞬間,她想到的不是過去有多恨這個人,而是。 “你把我護在懷里的時候,好帥啊。” “我好像有點愛上你了?!?/br> 僅限于某個瞬間,吊橋效應發(fā)揮到極致??謶?、未知、荷爾蒙的多重刺激之下,粉色的幻想被加速催化,充當廉價的安慰劑。 “真的嗎……那,太好了……”韓望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音量又突然抬高起來,顯露出回光返照般的活力。 “下一次,我會早點找到你的。多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不確定他想說的到底是“下一次”還是“下輩子”。 蘇晚低聲說:“好?!?/br> 隨后呼吸聲逐漸放松延緩,到最后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即將斷電的燈泡一樣反復閃爍著。 直到某個時刻,勉強維系的生命力徹底耗盡,蘇晚察覺到另一道更為緩慢的心跳聲停止了,黑暗中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心跳回響。 喉嚨里像是梗著什么一樣,咽不下、吐不出。 窸窸窣窣嘈雜的響聲從頭頂傳來,沙礫不斷被震到頭發(fā)上、臉上、衣服里。當?shù)谝豢|光線照亮狹窄的縫隙、照在唯一的幸存者身上時,她像一個失去心愛玩具的小女孩一般,哭了起來。 ====== 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