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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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很長,時光卻在不知不覺之中逝去。 在那些光影閃動的畫面里,溫爍老將軍年邁的面孔對上他時總是掛著和藹慈祥的笑容,無論何時,那個略顯佝僂卻又威嚴肅穆的老人都站在他的身邊,毫不吝嗇地訴說著他的母親,他,都是他的驕傲。 還有在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里,溫華偶爾偷偷看見自己的姥爺撫摸著發(fā)黃發(fā)舊的黑白照片里扎著雙馬尾的姑娘在默默流淚。 那是他的姥姥徐曼玲,一個只存在于過去的完美女人——起碼對于溫爍來說她的確是完美的。 他們一生都只有彼此,風雨同舟,無論多大的困難都會攜手并進,互相安慰,徐曼玲會用最美好的語言夸獎有些自卑自認為配不上她的溫爍,溫爍則會用笨拙又充滿真情實感的行動來表達對她的喜愛。 而這就是溫華對于愛情最早的印象,也是最完美的詮釋。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燈紅酒綠的墮落世界,黑黢黢的天空,與之相比的是一棟晝夜通明的海島別墅。 父愛和母愛是什么? 溫華從未清晰完整地感受過,但是人類賦予它的定義卻是如山般雄偉,如海般深遠。 而對于一個從未體會過它的孩子來說,印在骨子里的渴望和對于血緣上的親密靠近這些都來自于本能,于是他掉進了那個陷阱里。 周圍的小孩子總是會很羨慕他,可其實溫華更羨慕他們有時常來看他們接他們出去玩的父母,哪怕只是為了孩子做做表面功夫的夫妻,也會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演技來面對孩子。 溫坤及和李決楚?他們兩個以及不屑于做表面功夫了,對彼此都深惡痛絕。 一個是純粹的恨,另一個是因愛生恨。 溫華和那些“朋友”就像彼此都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樣。 也因此,那是他這輩子大腦最為放松的一次,也是最輕信于人的一次,因為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跳動的音樂、裸露的軀體在晃悠、還有身體上麻木的、炙熱的、像被火在烘烤的感覺,纏繞在大腦皮層的沖動在不斷地攻陷他的理智。 無論何時回憶起來,溫華都能抽著煙,在盤旋的煙霧之中咯咯發(fā)笑。 “鏡一……” 有人在喊他。 像是墜落深海里,不斷不斷下沉,一直下沉,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窒息笨重的身體望著頭頂?shù)牟ü夥簽E流動的克萊因藍的光影,聲音就是如此穿透那些混沌波揚的深水抵達他的耳邊。 “鏡一……” 一聲一聲的,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逐漸清晰,甚至能察覺到語氣里的變化。 “溫鏡一!” “呵哈……”溫華猛地睜開雙眼,從喉嚨里發(fā)出仿佛重新呼吸的聲音。 他靜默了兩秒鐘,瞪大的眼睛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眼球仿佛在發(fā)顫,然后才遲鈍地轉(zhuǎn)動。 景色是很熟悉的,卻又很混沌,迷茫,仿佛分不清是這是現(xiàn)實,還是現(xiàn)實的夢里。 方晚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她拍了拍他的臉:“還好嗎?” 柔軟的觸感在他臉上掠過,溫華這才有了回到現(xiàn)實的感覺,剎那間他感覺到胸腔內(nèi)的心臟正在劇烈跳動。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膛上,另一只手背的搭在眼睛上,長長地呼氣。 方晚只是這么看著他,透過微亮的光芒,指尖還有殘留的汗水蒸發(fā)的涼意。 她反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的掌心內(nèi)劃過那些紋路,隨即松開,拍了拍他的胸膛,起身開了床頭的燈。 房間內(nèi)一下子亮起來,溫華瞇了瞇眼,看著她下床,雙手掃起自己的長發(fā),然后給他倒來一杯溫水過來,又去浴室里面拿了一塊毛巾給他擦汗——他真的出了一身大汗。 坐在床邊的女人身上有著淡淡的香氣,溫華喝著水,舌頭不自覺舔舐嘴角,聞著她身上的味道,那混雜的思緒漸漸地冷靜下來。 方晚什么也不問,就像之前他在公司一樣,只是用溫柔的動作和柔和又布滿擔憂的視線來應對。 長發(fā)落在肩頭上,陰影遮掩了曖昧的痕跡。 溫華放下水杯,伸手拉過她的一縷青絲在指間摩挲,很長也很細軟的觸感,另一只手則阻止她繼續(xù)擦他的脖子的動作,扣住十指相交。 “我的母親……溫坤及女士是一個把事業(yè)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女人,而我的生物學父親李決楚則是一個因為太過愛自己的妻子卻又學不會如何去愛,最后惱羞成怒的幼稚中年男人……所以我從小沒有體會過父愛和母愛?!睖厝A突然說,語氣緩緩,淡黃色的光影落在他如刀般鋒利挺拔的鼻梁上。 他頓了頓,松開握住她發(fā)絲的手指,轉(zhuǎn)而細細把玩她的手指。 方晚靜默地聽,也隨他如何玩弄自己的手。 “我是被我姥爺帶大的?!?/br> 這個方晚知道,在京勇市這一點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雖然我比誰都早熟,被冠以天才之名,但我內(nèi)心里仍然渴望那厭惡的父親和冷漠的母親能夠來看我一眼,哪怕是能夠短暫地心平氣和地陪我過一次生日?!?/br> 可惜很難,李決楚滿心滿眼只有溫坤及,只想討好她,但是他那顆從小被寵壞了,他的心也被貪婪的蛆蟲所腐蝕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高傲之心接受不了她的冷漠,于是開始自暴自棄,又在下一次悔過繼續(xù)討好……周而復始,惡性循環(huán)。 終于有一天,那長達十幾年的怨念被積壓到了最頂點。 愛而不得是李決楚這輩子最大的執(zhí)念,能夠讓他喪心病狂到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出手。 “那天是我剛過完十四歲生日的時候。”溫華微微抬眸,又偏離視線,像是在回憶,“他突然來別墅找到我,我當時正在練鋼琴,說是給我?guī)Я松斩Y物來,要帶我出國,也已經(jīng)跟我姥爺打過招呼了……” 李決楚那張與他八分相似的面孔第一次露出了父親的笑容,親切地糾正他彈琴的一些小錯誤,然后再復彈時摸著他的頭說:“很棒,不愧是我兒子?!?/br> 那天的陽光真的是很好啊,從窗戶里飄進來的時候,溫暖的觸感落在父子溫馨的場景上,像是一幅畫一樣美好。 劉姨當時就在旁邊,微笑著:“小少爺真的很像李部長啊?!?/br> “真的嗎?我很像爸爸嗎?”溫華雖然這么回問,但他卻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李決楚。 那雙鳳眼狹長,眸里閃爍著清亮的光芒,對他透露著依賴和渴望,李決楚當然看得出神。 然后,李決楚笑了:“是啊,你是我兒子,當然像我?!?/br> 然后他又指了指眼睛,露出溫柔眷戀又苦澀的笑容:“你的眼睛也很像你mama?!?/br>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表情? 嘴角笑著,眼睛里卻露出悲傷來。 年少的溫華雖然早已知道情愛的定義,但他也沒體會過,更無法完美地理解其中的復雜,他只是一個渴望自己父母的孩子。 于是這樣地基不穩(wěn)的美好讓溫華大腦有些飄飄然,一向心思敏感的他第一次產(chǎn)生了放松可行的錯覺。 而再一次“醒”來時,黑暗的污濁發(fā)臭發(fā)爛,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