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動作利索地伸腳攔在她前面，差點(diǎn)沒把泊瑟芬給絆倒，她伸出雙手穩(wěn)住前傾的身體，立刻抬眼瞪著他，情緒都忍不住冒起火。

    塔那都斯本來想說里面沒東西，看到她的眼神卻突然伸手，指尖在碰到她的眼睛前停止。

    這個動作太快，等到他僵住的時候，泊瑟芬才往后蹦幾步，一臉警惕看著他。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神力的絲線吊著死神的身體，讓他無法做出任何違抗傷害她的事情。

    而差點(diǎn)碰到她的指尖已經(jīng)開始受到懲罰，rou一點(diǎn)點(diǎn)被剝離，手骨節(jié)都裸露出來。

    塔那都斯卻像是沒有痛覺，他收回手指，年輕的臉孔沒有半點(diǎn)朝氣，蒼老如亡者的氣質(zhì)沉淀在他那雙凝視人的眼睛里。

    泊瑟芬敏銳發(fā)現(xiàn)他眼神出現(xiàn)某種詭異的情緒，像是禿鷲尋到心儀的腐rou那樣慶幸著。

    “你在憤怒？”死神說這句話的時候，狀態(tài)甚至稱得上放松。

    如果是剛才差點(diǎn)被絆倒確實(shí)激起她的不滿，現(xiàn)在她只覺得自己在看恐怖片高潮片段，后背涼颼颼的，對這里的神的瘋狂程度很有自知之明的泊瑟芬，剛要搖頭認(rèn)慫。

    塔那都斯已經(jīng)興奮地抽出一把長劍，硬塞到她手里，“那就更憤怒點(diǎn)，來，用怒火灼燒這把劍，直接砍向我。”

    他發(fā)現(xiàn)泊瑟芬生氣瞪他的時候，他舒服了很多，越是天真善良柔軟純潔神力，對他越是種災(zāi)難。

    只有泊瑟芬變壞，變暴力，最好是手上染血才能解除他的痛苦。

    泊瑟芬握著劍，第一個感覺是很沉，然后才連忙搖頭，“不至于，真不至于。”

    沒見過誰道歉搞這么大的陣仗的，太嚇人了。

    死神伸出已經(jīng)變成白骨的手，沉聲鼓勵她，“你可以砍我的手跟腳，很簡單，骨頭連接處脆弱如砂礫，一握就散開?！?/br>
    說完，他示范地掐住自己的手腕一掰，讓人牙酸的骨頭咔噠聲響起，手骨已經(jīng)斷成兩節(jié)。比起待在泊瑟芬的神力邊受刑，身體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泊瑟芬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這里的神的瘋度，發(fā)瘋也有分等級，古希臘的神絕對是瘋批頂流。不管是哈迪斯還是塔那都斯，這抽風(fēng)起來都不看場合的。

    死神扔掉手里的斷骨，將剩余的半截手骨伸到她劍邊，語氣甚至能能聽出喜悅，“砍下去吧。”

    因?yàn)樵捓锏挠鋹偺^明顯，讓提著劍提到手抖的泊瑟芬深深懷疑，這神不會是開啟了什么自虐屬性吧。

    塔那都斯往前一步，他面容蒼白，伸著半截骨手，宛如厲鬼。

    泊瑟芬猛然將劍往他腳邊一扔，然后轉(zhuǎn)身就走。果然，她就知道長期居住在冥府這種鬼地方，每天面對的都是各種慘死冤魂，就是神也得精神崩潰。

    塔那都斯一看就是心理出問題，這都開始自殘了。等哈迪斯巡邏回來后就告訴他，你家神又瘋了一個，快點(diǎn)拉去治療別放出來禍害人。

    被拋在原地的死神愣了一瞬，似乎疑惑她為什么跑掉。

    可常年追逐死魂的塔那都斯沒有輕易放棄這根弦，他完好的那只手一動，地上的劍再次出現(xiàn)在掌心，接著就大步跟隨上去。

    泊瑟芬在前，他在后，兩人就跟競賽快走一樣練腳力。

    “我不會反抗，你真的可以對我動手，發(fā)泄你的怒火?！?/br>
    “我不生氣了，也沒有怒火。”泊瑟芬走得更快，生怕被追上。

    “你用劍挖下我的心臟與血rou，就知道手握一個神明生命的權(quán)威感多令你滿足?！彼郎駱O力推銷自己。

    誰會因?yàn)檫@些事滿足，心理變態(tài)嗎？泊瑟芬都不敢回頭，恨不得自己多長兩條腿能跑快點(diǎn)。

    死神緊緊跟隨在生機(jī)之神身后，篝火的影子里，他時而扭曲，時而融化，變?yōu)楦鞣N詭譎的形狀，來表示自己的急切心態(tài)。

    突然她停住腳步，塔那都斯不知道何時站在她面前，某種詭異的情緒在他的眼里燃起，那是名為惡意的亢奮。

    既然無法驅(qū)逐她出冥府，就只能拉著她墮落瘋狂，幫助她快點(diǎn)成為一位成熟的冥神。

    這就是塔那都斯質(zhì)樸溫情的想法，他長臂一揮，凌厲的劍鋒劃爛了一根廊柱，轟然崩碎的石頭困住了他跟泊瑟芬。

    身為人的她，是無法從這里脫困的。

    泊瑟芬被石塵嗆得咳嗽，她伸手捂著嘴，預(yù)感到危險的她本能后退，卻撞到墻上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后退的余地。

    一片塵埃中，手持長劍的死神隱現(xiàn)出修長的身體，他的腳步輕悄無聲，本該沉寂如老石，放不入任何東西的雙眼，卻倒映著泊瑟芬的影子。

    那影子是一朵新開花，又變?yōu)樯珴梢鄣拈L穗，最終化為她清晰的臉孔。

    代表「純粹死亡」的神是看不到美的，所有生靈逝去的過程都是一場腐敗的狂歡，尸水橫流，散發(fā)著惡心的氣味。

    久而久之，習(xí)慣了與尸體相處的死神，看任何光鮮的物體都是模糊丑陋的影子。

    哪怕永生的神，在「死」眼里，都是爛掉的骨骸。

    所以第一次這么認(rèn)真看著「生」的塔那都斯，立刻被她飽滿光亮的靈魂所刺穿，暴戾的破壞欲無節(jié)制涌起，他嘴角勾起，似乎是一個非常勉強(qiáng)的微笑，卻猙獰得看不出善意。

    “你必須殺死我一次，才能離開?！敝灰稚险瓷贤罋⒌氖簦湍芨じN近。

    他沒有在肢體上傷害她，哈迪斯的神力阻礙不了他。畢竟連冥王都在期待泊瑟芬的墮落，束縛著死神的力量，當(dāng)然也愿意看泊瑟芬殺人，弒神。

    泊瑟芬試著告訴他，“神是不死的?！彼运練⒉凰浪?。

    塔那都斯卻聽而不聞，他抓著劍刃，將沒有裝飾的劍柄遞給她，劍尖對著他的心口。

    泊瑟芬雙手連忙縮到身后緊貼著墻壁，不敢碰劍。感知危險的神經(jīng)抻著，她意識到死神不是無理由發(fā)瘋，他的舉止眼神強(qiáng)烈地透露出一個直白的信息，這是一個陰謀。

    什么陰謀不知道，但是不能碰他是絕對的。

    死神冷漠地凝視她，手指抓著劍刃的動作沒有任何變化，神的血液從他的手心皮膚滲出來，流到劍身的槽紋上。

    泊瑟芬跟他僵持著，不敢動彈。

    四散的石塊上繪著殘破的彩色圖案，神血落在上面的聲音，每一滴都有回響。

    泊瑟芬恍惚覺得自己的呼吸也變慢了，她看到死神再一次緩步上前，這個距離近得太過危險，而她退無可退。

    死神身上的氣息是冰冷而黏糊的，只要接近就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跟哈迪斯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讓泊瑟芬本能感到抗拒跟厭惡，她聲音哆嗦，不抱任何希望地喝止他，“別過來?！?/br>
    塔那都斯停住了腳步，被迫的。

    當(dāng)哈迪斯甘愿將頭放置在她柔軟無力的雙膝上，以祈求的姿態(tài)抱著她的腿時，整個冥府都要跟著臣服，跪下去。

    死神也是，但他不情愿。

    虛弱的主神不配命令他，強(qiáng)勢的哈迪斯又不在，本來就快要被泊瑟芬截然相反的力量逼瘋的死神，心里瘋狂涌上來一股憤怒的反抗力量。

    想讓他屈服，就更強(qiáng)大，用與他相似的黑色神力來踩爛他的頭，而不是用大地之上的干凈氣息，來侵蝕他的權(quán)責(zé)。

    泊瑟芬看到他停下并沒有松一口氣，反而皮膚的顫栗感加重起來。

    她跟死神對視，看到在他灰白的臉孔上，那雙死物般的眼睛活過來，無數(shù)激烈的負(fù)面情緒化為不可控的攻擊欲，尖銳地對著她。

    他甚至沒有掩飾自己暴怒的過程，再一次前進(jìn)一小步，她的命令被他前進(jìn)的步伐踏碎。

    “你該殺了我，一次一次，將違背你的神跟人撕碎，然后……”

    墮落冥府，與我們同行。

    話語未落，一個熟悉的懷抱已經(jīng)從后面緊緊擁著他，死神一愣。

    而單手抱著他的神，另一只手從他肩膀邊擦過，抓住了一截劍刃，嗤——劍尖扎透了心臟，從后背穿過，又利落進(jìn)入另一顆心里。

    泊瑟芬瞪大眼睛，看到跟死神長得一模一樣的修普諾斯出現(xiàn)后，直接用對著死神心口的劍刺穿了他們彼此的身體。

    這場面太過震撼，也荒誕怪異得讓她很不解。

    修普諾斯將下頜擱在死神的肩膀上，對她溫柔微笑說：“泊瑟芬，睡得還好嗎？”

    這寒暄打的，真嚇人。

    泊瑟芬艱難地挪動腳步，順著墻壁一點(diǎn)點(diǎn)往外蹭，她強(qiáng)裝淡定，“睡得很好，枕頭很軟。”軟得她一直擔(dān)心自己得頸椎病。

    修普諾斯松開了劍，任由劍扎在他跟自己的雙胞胎兄弟身上，他的手非常用力捂住自己兄弟嘴，不讓他說出任何冒犯哈迪斯戀人的話語后，才繼續(xù)為這次失控事件善后。

    “你有個甜美的睡眠就是對我是最大的贊美，請原諒我兄弟對你的不敬愛，他脾氣其實(shí)很溫和，只是冥府太久不見客人，他又怕生，才在招待你的時候顯得笨拙生疏，態(tài)度過于激動?！?/br>
    泊瑟芬蹭到頭了，前后左右都是石頭。如果要離開這里，只能動手扒石塊。

    她只能相信一出場，就將自己跟死神用劍串在一起的睡神能精神正常點(diǎn)，大概，能溝通吧？

    至于死神脾氣溫和怕生，這種笑話難道是冥府特產(chǎn)？

    形勢比人強(qiáng)，她假笑著說：“沒事，我不介意?！?/br>
    修普諾斯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的死神想要掙脫開他，他不動聲色壓制下去，然后腳輕踩地面，無數(shù)碎石塊漂浮起來，讓長廊重新露出來。

    不再是無路可走，逼仄危險的密封空間，泊瑟芬心神一松，她握緊的拳頭里都是冷汗，現(xiàn)在手指才勉強(qiáng)能松開幾分。

    修普諾斯讓人安穩(wěn)舒適的氣質(zhì)，很大程度緩解了在場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他輕聲細(xì)語對著她說：“下次塔那都斯再冒犯你，你砍下他的手，他不會反抗的?！?/br>
    這句話是邪毒的承諾，下次泊瑟芬真的想砍死神的手，不止有哈迪斯的神力束縛他，也有睡神的。

    泊瑟芬身為一個看到狗被人踢一腳，都覺得不忍心的人。

    對于這個動不動砍手砍腳還要掏心掏肺（物理上）的世界，再次生出了無力感。

    她只能說服自己，因?yàn)樯袼啦涣?，身體能重新長出來。

    所以對他們來說砍肢體挖器官是很正常的玩鬧，她該理解……

    摔你大爺個神，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雖然不理解，但是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她毫無誠意地敷衍，“下次我盡量?！?/br>
    睡神欣慰笑起來，凝視她的眼神溫柔到骨子里，似乎看到她開始兇殘起來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的視線落到泊瑟芬耳邊的麥穗上片刻，才說：“我先前一段時間在奧林波斯之上播散睡意，聽聞了負(fù)責(zé)愛情權(quán)能的厄洛斯犯下錯誤，對哈迪斯誤射了愛神之箭?！?/br>
    泊瑟芬本來已經(jīng)想意思兩句后就要溜走。

    畢竟讓她杵在這里盯著他們兩個的傷口，血流得到處都是，當(dāng)事人還一臉無所謂，這實(shí)在太考驗(yàn)她的承受力。

    可是睡神的話卻讓她站在原地，愛神之箭這個問題，哈迪斯都不跟她聊了，她自己一個人怎么折騰，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讓這個錯誤消失。

    對的，錯誤。

    這是泊瑟芬第一次從別人嘴里聽到這個正確的結(jié)論，哈迪斯對她的一切都是錯誤，錯位，甚至是荒繆的。

    修普諾斯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卻比死神那種粘稠壓抑的瞳色要清澈許多，像不見底的湖水，靜謐深邃地包容一切。

    “奧林波斯的主神希望能解決這個問題，免除哈迪斯飽受愛意灼燒的刑法。光明神圣的奧林波凝聚了世間所有的信仰之力，是最適合拔箭的地方。所以眾神托我?guī)碛押玫难堉Z，希望你跟哈迪斯能上山拔出愛情的箭矢。”

    泊瑟芬以為自己會欣喜若狂，畢竟她一直期待拔箭這天的到來?？墒钱?dāng)真的看到確實(shí)的希望時，嘴邊開心的贊同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還有一些意料之外的無措。

    終于她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來，“哈迪斯知道這件事情嗎？”

    睡神認(rèn)真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先前已經(jīng)將邀請寫在泥板上遞給了米諾斯?！?/br>
    米諾斯會將這份來自奧林波斯山的邀請，視為外交公務(wù)，放置在哈迪斯處理雜事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