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菀看出靖北王妃母女俱是真性情，不喜惺惺作態(tài)的模樣，就淺笑應(yīng)下，如和老夫人一塊用膳時的態(tài)度一樣，一邊認(rèn)真實誠地回答靖北王妃的問題，一邊插些俏皮話。

    “還好寶兒將遇見你的事情告訴了我?！眴柾觐欇业幕厩闆r，靖北王妃滿意地夾了一筷子酥炒魚絲，笑道：“我原還打算晚些進(jìn)京，先去溫竹山那塊兒尋你呢?！?/br>
    顧菀細(xì)細(xì)品了這道酥炒魚絲，眉眼彎彎，嘴甜道：“許是上天見我可憐，才讓我連著碰見了王妃和郡主這樣的大好人。”

    康陽郡主便想打趣一二。

    但轉(zhuǎn)又想起那日顧萱的無理逼人和顧蓮的敷衍關(guān)心，兼之從小在莊子上長大……

    用她自己這一路父疼母愛、即便進(jìn)了宮教養(yǎng)也是順風(fēng)順?biāo)臍v程來看，顧菀的確是可憐的。

    “多吃些，瞧你瘦的，下巴尖尖的。”康陽郡主咽下了嘴邊的話，只帶著端莊的笑，一個勁兒地往顧菀的碗中添菜。

    顧菀輕笑著接過，然后一點(diǎn)點(diǎn)認(rèn)真地吃完。

    靖北王妃在一旁細(xì)細(xì)地瞧著，看顧菀眉眼如畫，一粒不落地用完。

    自打那一晚，顧菀二話不說便幫了她，她就越看越喜歡。

    后來又見顧菀行事良善、乖巧可人，更是心生歡喜，對顧菀也有旁的打算。

    只可惜當(dāng)時暗衛(wèi)尋來，說陛下口諭，速入京城。她只好與顧菀告別，轉(zhuǎn)而去到了署州的靖北王世子會合，再和武王一并入京。

    “我給你留的那玉佩，怎不見你戴著？”吩咐宮人將膳食撤去，靖北王妃就想起了這事。

    顧菀抿唇輕笑起來：“臣女雖然見識淺薄，但也看出那玉佩是珍貴之物，怕被旁人看見，要強(qiáng)搶過去，就好生收了起來。”

    “一來，是為著王妃要仔細(xì)收著，日后若再不相見，也可留作紀(jì)念。二來，這玉佩實在貴重，臣女是想尋機(jī)會還給王妃您的。”

    靖北王妃聞言正色：“這可是不許還的——既然送你了，就好好戴著，配你們年輕小姑娘是正好的?！?/br>
    顧菀又說了兩句，見一時推辭不過，只好點(diǎn)頭應(yīng)下：“等下回見王妃，我必然帶上。”

    “那就好?！本副蓖蹂θ轁M面，轉(zhuǎn)頭又和康陽郡主說起當(dāng)時顧菀是如何地好心、又是如何地精心照顧。

    說得顧菀都垂下了眼簾。

    當(dāng)時救下靖北王妃，又安排了住處，的確是她當(dāng)時于夜色中，看見溫聲求助的靖北王妃，想到自己母親，動了善心的緣故。

    可后頭的精心照顧，是她看出了靖北王妃幾人，身份并不簡單，有可能是勛貴華胄之家。

    那不是一場熱心而不求回報的相助，只是她對于是否能結(jié)識良緣的冒險投資。

    顧菀賭贏了，并且獲得了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的好感與青睞。

    接過靖北王妃遞來的安神湯藥，顧菀笑眼盈盈，照舊乖巧地小口喝下。

    靖北王妃趁此機(jī)會，和顧菀說起了老親王為人，末了總結(jié)道：“……那是個極其為老不尊的，只一味沉溺美色。你下回見到他，可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寧可叫他說你不尊親王，也不能和他單獨(dú)呆在一塊兒?！?/br>
    顧菀面上一派恍然，勾起的眼兒也變得圓睜，帶著驚恐與后怕。

    “你且歇息一會兒。”靖北王妃頗慈愛地安撫道：“睡一覺起來，便不怕了?！?/br>
    許是太醫(yī)院配的安神藥效果太好，又許是顧菀此刻是難得的安心。

    她頭一回在陌生的地方睡著了。

    但顧菀睡得不深，只大約兩刻鐘的時間便醒了過來。

    剛從沉眠中醒來，她腦中尚且懵懂，只下意識地理好衣裳，緊了緊發(fā)髻，就推開了連著正廳、緊閉的房門。

    靖北王妃正坐在主位上。

    而原是康陽郡主所做的地方，被一位年輕的男子所取代。

    聽見聲響，男子抬起眼來，露出濃眉正氣的面龐和雄鷹一樣銳利的眼神。

    在看清顧菀的那一瞬，那極其尖銳的眼神微微一頓，很快就被收起，轉(zhuǎn)而帶了些不知所措。

    “嶼兒，別嚇著顧小姐?！本副蓖蹂匆婎欇页鰜?，原本嚴(yán)肅的面色重新覆上笑意，對著男子交代了一句，就行至顧菀面前：“那是我的兒子，葉嘉嶼，從小就在軍營里面跌摸滾打的，和他爹一樣長得兇，你可別被嚇著?！?/br>
    “寶兒被叫去陪太后娘娘說話了，我就將他叫過來陪我?！?/br>
    原是靖北王世子。

    顧菀點(diǎn)點(diǎn)頭，向男子行禮：“臣女見過世子殿下?！?/br>
    葉嘉嶼站起身來，有些不知該如何放置手腳的模樣，半晌后才頗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又同手同腳地坐了回去。

    “我叫常嬤嬤來為你梳發(fā)，再送你出宮——時辰也不早了，你家里人必然是擔(dān)心的?！本副蓖蹂p笑一聲，不再看自家兒子，轉(zhuǎn)而撫了撫顧菀有些松散的發(fā)髻。

    “多謝王妃?！鳖欇臆浡暤乐x，又低著面兒回了屋里。

    不多時，常嬤嬤就進(jìn)了屋子，笑瞇瞇地謝了顧菀先前的照顧，還說要顧菀瞧瞧她的手藝。

    瞧見房門被重新掩映上，葉嘉嶼才舒緩了僵硬的手腳，垂下眼眸：“母親這兒有客人，怎地不早說？”

    “什么客人，那是你母親的恩人。”靖北王妃嗔了一眼葉嘉嶼，忽而神秘一笑：“嶼兒，你覺著顧小姐可好看？”

    葉嘉嶼沉默一瞬，開口道：“女子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br>
    靖北王妃恨鐵不成鋼地一跺腳：“就你這副樣子，我何時能抱上孫子？”

    “父親說過，男兒當(dāng)以保家衛(wèi)國為重任，兒子暫時還不想考慮婚姻之事?！比~嘉嶼平聲開口：“母親今日從我那兒借了幾個士兵，就是為了那位小姐？”

    “是我和康陽疏忽大意了，不想老親王竟是今日進(jìn)宮。”靖北王妃點(diǎn)頭，將顧菀的遭遇緩緩道來：“……我見著的時候，人家已是面色蒼白，若非遇見肅王，還不知要怎樣呢?！?/br>
    葉嘉嶼雖長于邊關(guān)，卻也知曉老親王的“美名”。

    葉嘉嶼腦中便回想起方才見了一面的顧菀，的確膚容更瑩白些……他還以為是在京城中，女子肌膚天生養(yǎng)得白嫩。

    “陛下真是糊涂，居然縱容這樣的人?！彼旖敲蚱?，顯出幾分忍耐：”若是我……“

    “這話可不許輕易說！”靖北王妃頗驚：“你怎地和你父親一樣，是個有話就說的直腸子！”

    葉嘉嶼自知失言，又重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靜。

    恰在這時，房門被重新打開。

    二人齊齊望去。

    就見顧菀重新挽了一頭重鬟分肖髻。

    結(jié)鬟于頂，有一束髾尾垂于肩上，柔順的烏發(fā)間綴著圓潤的米珠，看上去俏皮又不失活潑，為顧菀一張嬌面增添了幾分明媚。

    葉嘉嶼略有片刻的失神。

    “顧小姐真美?！本副蓖蹂鷦t是由衷嘆道。

    “都是常嬤嬤的好手藝?！鳖欇疑ひ籼饾?，一手撫鬢，垂面帶著點(diǎn)嬌羞地低笑。

    常嬤嬤在后面頗為自豪。

    靖北王妃含笑頷首：“顧小姐不必謙虛，哪怕是康陽來，也未必有這樣的效果?！?/br>
    說罷，她回首去看自己兒子：“方才嶼兒說要送顧小姐出宮門，顧小姐覺得如何？”

    葉嘉嶼聞言吃驚，剛要開口，便對上自己母親的目光，又想起方才母親說的話：顧小姐在進(jìn)宮時碰見了老親王，險些不能脫身。

    他便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多言。

    顧菀望著靖北王妃母子的眼神交流，倒沒有推辭，誠摯地出言道謝。

    ——她是再不想碰見老親王了。

    道別時，靖北王妃拉住了顧菀的手，眼神溫柔可親：“我剛回京城，宅邸還沒有打掃干凈，暫時不能請你去做客了。既如此，咱們下回見面，就是在永福公主的游園宴上了?！?/br>
    “我素日最煩這些聚會，你到時候坐到我身邊來，陪我說說話，可好？”

    顧菀沉思一瞬，想起來藍(lán)氏曾在老夫人面前提過一次游園宴。

    永福公主是李皇后誕下的嫡長女，自小受寵。

    年前她又親自求了圣上，批準(zhǔn)她修建一方新園，供她游玩賞樂。

    如今新園建成，永福公主便廣下請?zhí)?，邀請皇親勛貴前往參與開園儀式，別名“游園宴”。

    鎮(zhèn)國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請?zhí)?/br>
    只是永福公主是身份貴重的嫡公主，前去的賓客也是地位不凡——即便老夫人有意，鎮(zhèn)國公也不一定會允準(zhǔn)她顧菀前往。

    靖北王妃亦想到了這一層，主動道：“若你無法前去，便遣人來靖北王府的宅邸，拿我贈予你的朱雀形藍(lán)田玉佩，找管家告知即可，我為你安排?！?/br>
    “不敢勞動王妃。”顧菀面上噙著淺淺的笑意：“臣女一定會去陪王妃解悶的。”

    說罷，她行禮別過靖北王妃。

    葉嘉嶼站起身，像一座沉默的高塔跟顧菀在后頭。

    直到顧菀回首，眼瞳清亮地道謝：“臣女謝過世子殿下?！?/br>
    “不必。”葉嘉嶼四肢僵硬了一會兒，忽地邁出大步，走到顧菀身前：“顧小姐緊跟著我就是?！?/br>
    顧菀低低應(yīng)了聲，在路過假山環(huán)繞處，便不由得精神緊繃，有些害怕再來個老親王攔路。

    等到轉(zhuǎn)回兩側(cè)朱墻高聳的窄道處，顧菀才放軟了身子。

    而后有些后知后覺……

    她方才在假山那兒，是不是聞見了似曾相識的味道？

    像是讓她念念不忘的焚木苦香氣，又像是上回，她給肅王那一盒藥膏的清苦氣味。

    用手摸了摸鼻尖，顧菀直疑心自己被那好聞的苦香給魘住了。

    不然，怎地她在莊子上、在肅王的折扇上、在沉沉安眠的夢中，甚至如今在皇宮中，都覺得聞到了這香氣？

    偏生這苦香一嗅若有若無，再嗅時已然了無蹤影。

    讓顧菀滿心酥癢，尋而不得。

    *

    “殿下，您、您怎么不過去？”小時子躲在一處隱秘的假山后頭，極小聲地問前頭的謝錦安。

    可話一出口，小時子就有些后悔。

    他家殿下適才在陪著太后娘娘講話，見康陽郡主來了，就匆匆告退，帶著他躲到著假山里頭來。

    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看到顧菀的那一刻，小時子驚艷贊嘆之余，心里頭也明白了：原來他家殿下，是在等顧二小姐。

    他側(cè)過頭，小心翼翼地打量謝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