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凰引 第46節(jié)
陸九郎一拋玉箸,嘲諷分明,“滿座貴人,他獨侍奉將軍,難道是夫人特意作此安排?” 安夫人其實也是試探,畢竟韓七小姐尚在閨中,哪敢隨意送男寵,沒料到陸九郎一言挑破,難免落了尷尬,強笑道,“怎么可能,陸公子說笑了?!?/br> 陸九郎竟是不依不饒,“夫人從來不拘一格,只要別弄什么送寵奴的把戲,就當(dāng)我說笑了?!?/br> 這人一朝得勢如此無禮,安夫人惱得面色微沉,當(dāng)宴又不好發(fā)作。 檀奴知惹了禍,垂頭退了下去。 場面僵滯,安瑛的面頰漲得通紅,心卻似通透起來,“陸公子這樣在意,難道是喜歡韓七小姐?” 她不敢看陸九郎,聲音也輕,只有鄰近的韓明錚聽見。 韓明錚一愕,隨即失笑,“哪有此事,他一向愛亂說話,怪我管束不嚴?!?/br> 韓明錚雖與安瑛同歸,因傷多在昏睡,從未與之接觸,如今仔細打量,見她容貌可愛,嬌柔純真,無怪當(dāng)年給陸九郎所騙。 安瑛見她目光溫和,忽然有了勇氣,問出長久的疑惑,“韓七小姐為何能對戰(zhàn)場毫無恐懼,難道天生就勇猛無畏?” 韓明錚微訝,隨意道,“什么天生勇猛,是人誰無恐懼,我只是不愿逃避戰(zhàn)斗?!?/br> 安瑛聽得怔住。 韓明錚知她不懂,“萬事皆有難處,令堂行商也少不了麻煩,還不是一樣經(jīng)營?一事避,事事避,到頭來一無所成,倒不如坦然迎戰(zhàn)?!?/br> 安瑛心頭大震,一時無言。 陸九郎已經(jīng)攪了氣氛,韓明錚也無意再留,向安夫人辭了宴,帶著人走了。 直到二人策馬奔遠,韓明錚才道,“安夫人不是送了你宅子?也不留些顏面,言語太過了?!?/br> 陸九郎不以為然,“那是我救人應(yīng)得的,當(dāng)年的事我可沒忘,沒罵上臉就不錯了。” 韓明錚也習(xí)慣了,“你就是心眼太小,口舌刁鉆,得罪從無忌憚?!?/br> 陸九郎的眼尾藏著冷光,“貴人才講風(fēng)儀,我懶得來這一套,不說得刻薄些,難道讓你糊里糊涂收個男寵回去?” 韓明錚并沒放心上,“一句客氣罷了,哪會如此?!?/br> 陸九郎嗤笑,“那檀奴受過調(diào)訓(xùn),慣于佞媚的樣兒,你不是瞧他好幾眼,就沒看出來?” 韓明錚經(jīng)他一提,回想后才恍然,“難怪他與你從前的情態(tài)有些像,原來是因為這個?!?/br> 陸九郎聽得不快,“笑話!我怎么可能像他?” 韓明錚不在意的一笑,“也對,你膽子更大,性子又野,什么人都敢惹,自然不同。” 陸九郎不知想了什么,悶著氣不再言語。 韓明錚在軍中從不飲酒,年節(jié)才隨著家人喝幾杯,向來酒量極淺,奔了一會醉意上涌,覺出餓來,從鞍袋摸出一塊馕餅。 陸九郎終于開口,“干餅子有什么嚼頭,我尋個地方將雉雞烤了,你先歇一歇?!?/br> 韓明錚確實有些暈倦,側(cè)顏一笑,雙頰醉紅,“好。” 二人奔到一處河灘,陸九郎自行忙碌,韓明錚倚著一塊大石睡了。 她醉后睡得沉,隱隱有東西在唇頰觸碰,想驅(qū)趕又迷糊過去,等醒來已是日昳,身子也歪了,居然倒在一旁的陸九郎懷里。 她駭然一驚,立時起身,幸好陸九郎也睡著了,避免了尷尬,大概是多日習(xí)練熟稔之極,連這樣近的接觸也未激起防備。 火堆余燼未熄,熱氣裊裊,串烤的稚雞黃亮誘人,散出了香氣。 韓明錚紊亂一瞬,定了定神,上前翻動烤枝。 后方的青年倚著大石,靜睨她的背影,舌尖輕舔漂亮的唇峰。 第64章 求淑女 ◎什么挑戰(zhàn),都趕上下聘的架勢了◎ 韓明錚傷勢既愈,沒幾日就歸營了。 天空彩云如絮,和風(fēng)明媚,全軍對赤凰的歡呼熱烈如火,沸燃了整個大營。 赤火軍雖然補了兩萬新兵,提拔了一大批新將領(lǐng),戰(zhàn)力遠不及全盛之時,韓明錚接掌營務(wù)后遠比過去忙碌。 陸九郎當(dāng)然也不會空閑,他擔(dān)下了整訓(xùn)新兵的要務(wù),如今在軍中有了威望,加上史勇、伍摧等伙伴的輔助,用上當(dāng)年吃灰熬練的經(jīng)驗,夜里商量計劃,白天一通折騰,看著一批新兵成效漸顯,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入夏練兵初成,他帶領(lǐng)千人遠行游擊,掃蕩蕃人的部落,奔掠于浩翰天地,千里閃擊,策馬縱橫,真正感受到男兒的快意。 陸九郎的手段比韓明錚更狡儈,也更狠絕。他會讓士兵頂著烈日在荒灘埋伏一整日,騙過斥候,直到蕃軍移防的隊伍經(jīng)過;也會將腐畜拋入河流,引發(fā)下游營地的瀉疫,之后再攻入沖殺。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如一頭猛獸潑狠的肆虐,漸漸名聲在蕃地傳開,都知道河西出了一匹惡狼。 幾個月的游擊結(jié)束,他帶著滿載戰(zhàn)利品的隊伍歸營。 將臺上的韓明錚素顏負手,明姿英颯,身形亭亭。 陸九郎遙遙望著,忽然撮唇一聲脆亮的長哨,似招呼又似謔逗。 大營里的數(shù)萬軍士怔了,游擊歸來的健卒卻野慣了,宛如聽到頭狼的嗥叫,竟跟著嘯哨起來,一時間熱鬧非凡,全場嘩嚷,氣氛混亂不堪。 韓平策雖知這小子幾度救了meimei,看他依然別扭,悻道,“還是個胡浪樣?!?/br> 韓明錚輕淺一笑,離得極遠都能感覺出陸九郎的神氣飛揚,一次長驅(qū),他似褪去一層浮皮,生出成熟猛銳的氣勢,真正有了武將的骨頭。 韓平策看著這些兵精悍結(jié)實,潑頑又膽大,很是滿意,“這批練得不錯,正好補校官的缺,還算個帶兵的料,聽說戰(zhàn)績不錯?” 韓明錚嘴上淡淡,有一絲不自覺的驕傲與縱容,“洗劫蕃人十二部,斬蕃將二十九名,其中還有蕃王的祖父,合計殺敵一萬五。” 韓平策不得不贊,“比裴家那小子強多了。” 裴行彥帶三千兵馬走了一趟高昌,替高昌王驅(qū)逐數(shù)百回鶻殘兵,給捧成了將星下凡。 韓明錚莞爾,“既然是裴氏少主,裴家當(dāng)然要給他堆些聲名?!?/br> 韓平策瞧著meimei梗了半晌,終道出來,“裴叔前幾日向阿爹提親了。” 韓明錚瞬間凝了臉龐。 韓平策當(dāng)然也不樂意,奈何這事沒他置喙的余地,“人家瞧上了你的本事,想娶回去幫襯裴行彥,盤算得倒好?!?/br> 韓明錚只問,“阿爹和阿娘怎么說?” 韓平策低了聲,“阿爹還在考慮,近年來求的不少,家里一直沒松口。阿娘覺得裴行彥能耐差了些,但河西門當(dāng)戶對的不多,趙家太亂了不成,裴家有實力,嫁過去是少主夫人,家里也沒那些糟亂,你年歲不小,不能再拖了?!?/br> 在韓平策看來,不如把meimei養(yǎng)在家,但爹娘未必應(yīng),他只有安撫,“裴家的小子驕蠻傲氣,本事沒多少,還一直跟你較勁,我覺得不妥,你要是有自己中意的人,趕緊告訴爹娘,什么想頭都別瞞著,這可是大事?!?/br> 韓明錚心思紊亂,不知說什么,擰眉應(yīng)了一聲。 韓平策此來犒賞游擊的士兵,讓人在校場架開火堆烤羊,與眾兵一道分享,樂哈哈的觀看縛絞斗戲,又是喝彩又是給賞,全營歡喜笑鬧。 韓明錚沒露面,韓平策知道m(xù)eimei不痛快,也沒讓人喚,臨走時去往她的營房,準(zhǔn)備再囑咐幾句,掀簾后一怔,渾身覺出了不對。 韓明錚正伏案察看地圖,陸九郎在身旁指點,兩個腦袋近乎抵到一處,著實親昵過頭了。 meimei方才還心情低落,這會卻含著笑,抬眼見他欣然一喚,“阿策,你來看,陸九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野路,可以穿沙海至蕃北?!?/br> 陸九郎悄沒聲息的退開,絲毫不顯異樣。 韓平策狠狠的刮了他一眼,這小子居心不良,分明是頭狡計多端的狼,盯上了自家的傻meimei,連倫常都不顧了! 石頭跟著陸九郎游擊歸來,免了一旬的cao訓(xùn),與幾個伙伴蹲在木欄,看一幫新兵練得呲牙咧嘴,樂得前仰后合。 督導(dǎo)的史勇給他們笑得心癢,歇空時晃過來,從伍摧的袋里搶了一把瓜子。 陸九郎忽然一問,“近期營里有什么事故?” 史勇莫名其妙,“哪有什么,好得很?!?/br> 陸九郎又問王柱,“城里怎樣?韓家近來如何?” 王柱摸不著頭腦,“城里正熱鬧吶,韓大人的壽辰快到了,聽說古董鋪和珍寶坊的生意極好,貴人們在挖空心思的籌備賀禮。” 石頭吐著瓜子皮想起來,“九郎要不也備一份?畢竟韓大人是——咳咳——提拔了你?!?/br> 他險些說漏嘴,好歹拐過彎來,偷覷了一眼身旁的人。 陸九郎只當(dāng)沒聽出,冷淡道,“韓家多得是貴客,我們這等身份連大門也進不去,何必自討沒趣?!?/br> 石頭囁嚅道,“九郎不一樣——而且你救了將軍幾次,肯定能成座上賓。” 陸九郎不理他,兀自思索,既然沒有異常,韓明錚近日的低落是什么緣故? 忽然營門處一陣喧鬧,進來一隊人馬。 伍摧瞧得一愕,脫口道,“裴家少主怎么來了?” 史勇也是費解,“他去年競武丟了個大臉,難道又來挑戰(zhàn)?” 一說眾人全樂了,唯恐錯過場面,紛紛奔過去圍觀。 韓明錚得了傳訊,出來相迎,姿態(tài)雖然客氣,分明帶著疏淡。 裴行彥拗不過父親的命令,憋著氣從沙州驅(qū)馬數(shù)十里而來,明知該表現(xiàn)得親切謙和,盡力討好韓家女,話語卻無法自抑的生硬,“七小姐去年重傷,未能探望,一直耿耿于心,此次來給韓世伯賀壽,聽聞你已歸營,冒昧前來探訪?!?/br> 他一揮手,隨從卸下幾箱禮物,皆是珍罕的補藥,純金的首飾,燦如云霞的衣料,看得眾多士兵紛紛議論。 石頭摸不著頭腦,“來挑戰(zhàn)還先送禮物?” 史勇老練多了,“什么挑戰(zhàn),都趕上下聘的架勢了,這廝定是有意于將軍,專門過來討好!” 伍摧很是惋惜,“將軍怎么能嫁給這種廢物,那不是給銳金軍撿個大便宜!” 王柱另有看法,“誰家能讓媳婦領(lǐng)兵,那不是打自己的臉?裴家的下一輩也不全是草包。” 陸九郎在人群里望著,神情莫測。 韓明錚沒想到對方如此張揚,隱隱不悅,不好當(dāng)眾堅辭掃了顏面,邀他入營房一坐。 裴行彥曾在赤火營輸?shù)脨u辱,壓根不愿停留片刻,回道,“暫坐就不必了,韓世伯壽辰將至,七小姐定是要回城,不妨一道走,路上容我隨護?!?/br> 他擱了禮物就要走,還要求韓七將軍同行,赤火軍的士兵聽得都很不快。 史勇罵罵咧咧,“這小子當(dāng)自己是皇子?到赤火營來發(fā)號施令?!?/br> 韓明錚確實打算今日返家,雖不喜對方的姿態(tài),一蹙眉忍了,與部屬交待幾句,以禮物不宜留在營中為由,讓裴家人將箱子綁回了馬上。 陸九郎見韓明錚要走,突然躍過木欄一喚,“將軍!韓大人壽辰,我也想前去一賀,不知可否?” 裴行彥一見他就沉了臉,毫不掩飾厭惡。 一眾伙伴也傻了,史勇愕道,“嘿!這小子還真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