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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46節(jié)

    而且不知道為什么,這種話在公安局這樣的地方格外靈驗,幾乎是“言出法隨”。

    信宿呸呸了兩聲。

    林載川晚上遛狗回來,信宿還沒走,甚至把鞋子脫了下來,盤腿坐在沙發(fā)上,低頭看著手機,嘴里喃喃自語:“兩百三十萬,兩百八十五萬,三百六十萬……”

    “在算什么?”

    信宿語氣苦惱道:“我家里市局太遠了,每天開車都要半個多小時,我在看附近有沒有適合的單人公寓可以買下來。但是很多我喜歡的房型都是只租不售……我雙倍價格買他們會同意嗎?”

    林載川問:“不喜歡住單元樓嗎?”

    他們小區(qū)都有很多樓層還沒有賣出去。

    信宿仰起臉一臉真誠道:“我社恐?!?/br>
    林載川:“………”

    “算了,回去讓他們幫我看。”信宿揉了下眼睛,起身道,“我先回家了。很久沒去見我養(yǎng)父了,明天不上班,我回去看看他?!?/br>
    信宿的養(yǎng)父,本地非常知名的企業(yè)家、慈善家,億萬富豪張同濟。

    林載川點頭,“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我喊了司機來接我,馬上到樓下了?!?/br>
    信宿換好衣服,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過身,向林載川微微一彎腰,單手挽了個極漂亮優(yōu)雅的紳士禮,“多謝款待啦林隊,周一市局見?!?/br>
    林載川眼里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望著他輕聲道:“嗯。路上注意安全?!?/br>
    一天后。

    干公安這一行的,難得有兩天完整的假期,市局的刑警估計都在家里補了兩天的覺,回來都各個干勁十足的,精神面貌非常優(yōu)秀。

    由許幼儀牽扯出的大案剛結(jié)束,現(xiàn)在市局手頭上沒有案子,章斐一直負責刑偵支隊案件的受理工作,在電腦前從各個分局的立案記錄里瀏覽案件詳情。

    半晌,她突然“臥槽”了一聲,受了驚嚇似的,身體往后仰了一下。

    章斐在這一行十多年,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很少有這么震驚的時候,更別說罵國粹了,辦公室里的刑警頓時都詫異地看向她。

    ……怎么了?

    章斐瞳孔震顫著,吞吞唾沫站起來,“林隊,我覺得有個案子我們需要關注一下!”

    林載川抬起頭:“什么案子?”

    章斐道:“故意殺人!”

    林載川:“受害人情況呢?”

    “一人、一刀斃命!”

    信宿聽了表示疑惑:“唔,不是說市局不接收受害人在三人以下的小型案件嗎?”

    張明華那個案子是因為案情模糊、性質(zhì)難以判斷,如果市局不接手可能會讓兇手逍遙法外,是特例,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章斐難以置信道:“因為犯罪嫌疑人,哦,不能說是嫌疑人,因為那個殺手很可能是未成年——”

    “刑法意義上的未成年?!?/br>
    ——

    第四十五章

    “兇手是個心理素質(zhì)相當可怕的未成年人?!?/br>
    “當時案發(fā)現(xiàn)場附近的攝像頭拍下了受害人被殺害的全部經(jīng)過,整個過程給我的感覺非常詭異,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林載川“嗯”一聲起身率先出門,刑警們迅速轉(zhuǎn)戰(zhàn)隔壁會議室。

    章斐將監(jiān)控錄像投放到會議室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

    左上角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男孩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畫面當中,他看起來很削瘦,筆直站在昏黃路燈下,帶著手套的右手里拿著一個長方形形狀的黑色布袋,尾端垂落到地面。

    這個時候路上已經(jīng)很少有人來往了,尤其案發(fā)地點看起來是個人煙稀少的小巷道,偶爾有一個人經(jīng)過,看到這個少年獨自站在路燈下,上前跟他說了什么,好像在問他是不是迷路了。

    但少年沒有回復他,仍然保持著站立姿勢,無動于衷。

    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后,那路人自討沒趣地走了。

    半分鐘后,又有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攝像頭的范圍當中。

    這時,章斐稍微暫停了錄像,道:“從這里開始,受害人吳昌廣出現(xiàn)……你們往下看吧,反正我是不想再看一遍了?!?/br>
    監(jiān)控視頻繼續(xù)播放。

    吳昌廣跟剛剛過去的那個人一樣,見到有個孩子站在那里,主動上前詢問這個獨自一人的男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少年這次往前走了一步。

    他好像對吳昌廣說了什么,但吳昌廣沒有聽清,于是稍微彎下腰,更加湊到了少年的身邊。

    變故就發(fā)生在這一瞬間,少年將手里拿著的東西拎了出來——

    被藏在黑色長布袋里的,赫然是一把鋒利長刀!

    難以想象,這個瘦弱的男孩竟然能將那看著就非常厚重的刀拎起來,雙手抬高,動作干脆利落、自上而下地一劈——

    監(jiān)控視頻分明是沒有任何聲響的,安靜的可怕,但刑警們似乎聽到了一聲皮rou被瞬間割裂的裂響,脊梁骨跟著一涼。

    血液瞬間從吳昌廣的身上噴濺出來,刀刃還沒完全劃到最后,他面前的那堵墻已經(jīng)被劈頭蓋臉潑成了濃郁的血紅!

    吳昌廣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茫然地垂下頭,看著幾乎把他劈成兩半的傷口,伸手摸了一下,瞬間滿手是血。

    然后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少年甚至蹲下來確認他已經(jīng)斷氣,然后迅速離開了案發(fā)現(xiàn)場,走出了監(jiān)控范圍。

    監(jiān)控視頻播放結(jié)束,開始自動重播。

    “……嘶?!?/br>
    直到這時,會議室里才有人長長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決絕、狠辣、毫不猶豫的一刀,旁觀的刑警隔著監(jiān)控都一個機靈,賀爭也像章斐那樣“臥槽”了一聲,好像那一刀劈到了他的天靈蓋上。

    他們終于明白章斐說的“詭異”是什么了。

    這哪像個未成年,根本就是個冷酷的、訓練有素的專業(yè)殺手!

    章斐神情嚴峻道:“這起案件發(fā)生在錦江分區(qū),前天晚上發(fā)生的命案,之所以覺得市局可以關注這起案子,是因為這個兇手看起來很可能不滿十四歲,處于完全無刑事責任年齡階段。目前還沒有追蹤到他的下落?!?/br>
    林載川面色沉靜如水:“受害人的信息呢?”

    章斐拿起她的平板電腦,“這個錦江分局調(diào)查的很詳細,受害人吳昌廣,男,三十九歲,在xx保險公司上班,月薪八千,據(jù)公司同事說他人緣不錯,為人憨厚老實。妻子謝蕓,三十八歲,從事個體工商經(jīng)營,二人還有一個正在上初中的兒子,十三歲,叫吳沿?!?/br>
    “沒有什么調(diào)查到什么異常背景,就是很普通的三人家庭?!?/br>
    章斐看向林載川,詢問道:“林隊,你看這個案子市局要接嗎?”

    會議桌對面一個刑警皺眉道:“但是,嫌疑人要真不夠十四周歲,就算咱們市局查也沒用啊,不到法定年齡,一不能拘、二不能判的,頂多由政府收容教養(yǎng),跟沒查不是一個樣兒么?!?/br>
    林載川沒有說話。

    另外一個男刑警若有所思地說:“一個未成年的小不點兒跟中年社會精英能有多少深仇大恨啊,竟然還持刀殺人,這個案子本身就很詭異,我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林載川還是沒回話,只是雙手撐在紅木桌面上,微微上前傾身,目光掃過眾人:“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嗎?”

    此話一出,小聲交頭接耳的刑警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這肯定不能是熟人作案吧,兩個涉案人的年齡和社會背景差的都有點遠啊。”

    “一個人拿著刀在大晚上蹲點殺人,針對性非常明確,這小殺人犯的心理素質(zhì)肯定非同一般,甚至可能有‘前科’?!?/br>
    “但是沒道理啊,要是他們兩個真沒社會交往,兇手為什么要無緣無故地殺人——難道是被人指使的?”

    鄭治國沉聲道:“指使一個不用負刑事責任的小孩兒殺人嗎?”

    信宿坐在會議桌最旁邊的椅子上,單手貼著桌面,罕見地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林載川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信宿的臉色異常陰沉難看,這種“難看”從剛看到監(jiān)控視頻的時候就開始了,那總是笑意盈盈的鳳眼里籠罩著一層濃郁陰霾。

    林載川觀察他片刻,又收回視線。

    “犯罪從來不是突發(fā)行為,而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從小偷小摸到打家劫舍、從打架斗毆到故意殺人,幾乎沒有一個犯罪行為的起點就是一條人命。”林載川瞥了一眼放映屏幕,這時正重播到小兇手揮刀殺人的畫面,他的語氣倏然一沉:“如果兇手不是天生的犯罪人格,那么我懷疑他很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否則我找不出他的作案動機和目的?!?/br>
    他身邊的刑警謹慎提問道:“林隊,那這個案子就往團伙作案的方向偵查嗎?”

    林載川道:“還不一定。”

    “——先去查,受害人吳昌廣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人際關系作息規(guī)律,挖的越詳細越好,著重看他近一個月之內(nèi)的社交網(wǎng)有沒有未成年男性的參與,以及誰與他有過私人恩怨。他有一個跟兇手年紀差不多大的兒子,去旁敲側(cè)擊一下他兒子在學校的情況,但不要給他造成負面影響?!绷州d川有條不紊、思路清晰道,“至于兇手,他作案用的那把長刀在市場上不多見,拿著物證照片到刀具店挨家挨戶地走訪調(diào)查,看能不能找出關于兇手的線索。另外,通知案發(fā)地的商家和物業(yè)部門,調(diào)取案發(fā)當晚附近街道的監(jiān)控錄像,最晚明天中午之前上傳到市局物證科?!?/br>
    “是!”

    “明白!”

    臨時會議結(jié)束,刑警們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了會議室,林載川走到信宿面前,垂眼輕聲問他:“你怎么了?”

    信宿這時已經(jīng)收拾好了情緒,面不改色道:“沒什么,只是剛剛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林載川嗅覺靈敏:“是想到你像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嗎?!?/br>
    信宿無聲一笑,身體往后一靠,有些無賴地說:“林隊,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了。我的童年可是很不幸的,就不要再讓我想起傷心事了?!?/br>
    林載川知道他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沉重過往。

    信宿剛上小學可能只有八九歲的時候,他的父母就因為一場火災去世了,如果他一直覺得父母的死因有蹊蹺,很可能從那么小的時候就開始尋找真相。

    信宿十三四歲的時候,應該一直在福利院生活。

    他到現(xiàn)在都有一點男生女相的感覺,漂亮的雌雄莫辨,小時候五官肯定更加秀麗,福利院的那些年齡大的孩子會因此欺負他嗎?

    由他的話,林載川想到一些不太好的猜測,沉沉舒出一口氣,換了一個話題:“關于這個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教唆殺人。”信宿幾乎絲毫沒有遲疑地說,“如果這個兇手是反社會人格,晚上出來報復社會,那么在第一個人經(jīng)過他的時候他就可以下手了,但他一直等到吳昌廣出現(xiàn),才持刀殺人,他很明確他的目標是誰?!?/br>
    “這個小殺手表現(xiàn)出來的殺人手法非常專業(yè),干脆利落、一刀斃命,事后還檢查了目標有沒有徹底斷氣,冷酷到像是接受過某種專業(yè)訓練?!?/br>
    “如果是□□,對方根本沒有必要找一個未成年,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專業(yè)殺手行動起來顯然更加保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