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朵和香氣間，哪怕是昆廷大帝也陷入了一瞬的怔然，因?yàn)檫@種絕美的景色本來不該由活人來觀賞。

    說到這個……

    昆廷大帝回頭掃一眼，他的朋友和他的妻子都用濕巾捂住了口鼻。

    他還知道，他的朋友和他的妻子，來之前已經(jīng)服用了煉金術(shù)師制作的清醒藥，但看他們發(fā)白的臉色，解藥也不能幫助他們對抗余暉花的香氣多久。

    沒有多久時間能交流了。

    昆廷大帝抬起手，拋出那束余暉花。

    圣跡于他而言隨心便可，一束余暉花落地，密室的中央，成百上千鮮紅余暉花便快速生長。

    花朵如藤蔓交織，彼此纏繞，糾結(jié)出座位的形狀。

    他走上前，坐下，猶如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一樣，然后向默不作聲跟上來，單膝跪在座位下的朋友，和妻子，伸出手。

    盡管皇帝不發(fā)一言，他的皇后和宮廷主教卻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兩瓶色澤不同的藥劑分別由兩人掏出，一瓶顏色淡紅，就如由余暉花花瓣中擠壓出的花汁；另一瓶顏色暗綠泛黑，散發(fā)著不容錯看的邪惡氣息。

    一瓶是濃縮的安眠藥劑，另一瓶是附帶詛咒的永眠藥劑。

    兩種藥劑的區(qū)別其實(shí)不是很大，常常會出現(xiàn)在謀殺場合。

    昆廷大帝拿起一瓶，毫不猶豫飲下，然后打開另一瓶，同樣一飲而盡。

    “想睡了嗎？”宮廷主教不等他的陛下喝完，就忍不住問。

    “有沒有效果？”皇后同樣追問，“陛下！描述下效果！”

    雖然都很關(guān)心藥效，這兩人關(guān)心的卻是藥效的不同側(cè)面。

    昆廷大帝忍不住笑起來，為自己年幼時就認(rèn)識了這樣的朋友感到高興，為自己慧眼識珠挑選出這樣的皇后感到高興。

    “感覺，”他用脹痛的大腦思索，慢慢道，“喝撐了?！?/br>
    “現(xiàn)在最適合的回答是這個？！”等答案的皇后有點(diǎn)抓狂。

    她直接伸手去抓昆廷大帝的手腕，想用體感測量自己丈夫的脈搏。

    昆廷大帝任她施為，對她道：

    “模板圣跡項(xiàng)目，無論如何都必須進(jìn)行下去，至于資金，朕的私庫鑰匙已經(jīng)給你，在朕醒來前，或朕醒不來，里面的所有你隨意取用。”

    “陛下！”皇后還沒說話，宮廷主教就大聲上諫，“請不要說這種話！”

    于是昆廷大帝也看向他。

    “歐內(nèi)斯特卿，你是朕永遠(yuǎn)的摯友?！?/br>
    “陛下！”

    “朕的榮耀一半屬于你，朕的夢想……那本就是你我兩人的夢想?！?/br>
    “陛下……”

    昆廷大帝改變了口吻，他眼角紋路展開，使他更像年輕時候。

    “朕尚未有子嗣，朕那幾個兄弟留下的孩子都并非可造之材，一旦朕有所不測，這個國家朕托付與你?！?/br>
    言罷，他向?qū)m廷主教伸出手。

    他們對視片刻，兩個老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就如他們年輕時一樣。

    昆廷大帝終于打了個哈欠。

    飲下一瓶濃縮的安眠藥劑，又飲下一瓶含有詛咒的永眠藥劑，接著花了這么長時間，他才打了個哈欠。

    “朕有些乏了。”

    昆廷大帝說。

    “如果一切順利，三個月后打開這間密室，所有都會得到解決……”他語速變緩，沉重的，多年未有的困意，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他冰冷的胃部涌上腦中，試圖將他拉入某個黑沉的水底。

    他不得不多花些時間，去思考自己到底想講些什么。

    “三個月后……”

    昆廷大帝重復(fù)這句話。

    “你放心，”從脈搏確定兩種藥劑至少有一種在生效的皇后，松開他的手，斬釘截鐵道，“三個月后我會告訴你，陛下，你私庫的錢都花得一干二凈了?！?/br>
    “三個月后……”歐內(nèi)斯特·惠特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隨口發(fā)出豪言壯語的年輕人，他握緊昆廷大帝的手，只道，“三個月后見，朋友?！?/br>
    他話音落，王座上的皇帝已經(jīng)闔上眼，沉入幾十年里的第一次酣睡。

    宮廷主教和皇后沉默退出這間密室。

    這是一場儀式，白晝來大教堂參拜的信徒，他們的靈性將匯入儀式中，維持皇帝重復(fù)他多年前那場長達(dá)三個月的長眠。

    因?yàn)槎嗄昵埃星夷暧椎幕实勰軌蛟谌齻€月沉睡后醒來。那么用儀式進(jìn)行概念上的重復(fù)，如今的皇帝也能在三個月沉睡后醒來。

    應(yīng)該如此，應(yīng)該如此。

    不過現(xiàn)在醒來的是勒壹。

    睡了兩日兩夜的卷發(fā)青年，渾渾噩噩走出房間，看到清晨陽光灑進(jìn)客廳和餐廳。

    藍(lán)星上又開始了和平的一天。

    紅發(fā)天使正將早餐端上餐桌，繭女已經(jīng)在餐桌邊做好，好奇地用筷子戳之前勒壹用軟陶做的蟋蟀。

    “好尷尬，好尷尬?！币庾R未曾完全脫離夢中的勒壹嘟噥。

    “早上好，大人，”看到他很高興的繭女問，“您休息得好么？什么尷尬？”

    “我絕對不要經(jīng)歷這種事……”還想著夢境所見的勒壹抱住腦袋。

    “什么事？”繭女追問。

    “死前被人圍著說遺言?！崩找蓟卮?。

    咔嚓。

    繭女手里的筷子捏成了粉。

    咔嚓。

    瑟芮法安正將勒壹的碗擺在他的位置上，但紅發(fā)天使放下碗時，整個餐桌從他放碗的位置裂開。

    可算回神的勒壹抬頭，看到的裂成兩半餐桌轟然倒塌，而坐在餐桌邊，站在餐桌前的繭女和瑟芮法安，全無反應(yīng)。

    一大一小只轉(zhuǎn)過頭，盯著他。

    勒壹：“？”

    勒壹：“？？？”

    我做錯了什么，你們的眼神好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十九發(fā)現(xiàn)了一篇很好看的文，看文去了

    點(diǎn)家的《我們生活在南京》

    第54章 紅蜀葵（21）

    勒壹后退一步, 后退兩步，想假裝自己夢游，回自己的房間然后關(guān)上門, 這樣就能重回世間萬物和他無關(guān)的狀態(tài)。

    但就在他后退三步的時候, 餐桌椅上, 愣愣望著他的繭女, 緋紅如寶石的眼眸泛起濕潤，水光一轉(zhuǎn)，淚珠就沿著小女孩的臉頰滑落。

    勒壹五雷轟頂！

    他沒有親戚，當(dāng)然也沒有和親戚家小孩相處的經(jīng)驗(yàn)。而繭女同樣不是常規(guī)意義的未成年兒童……啊啊啊啊啊這要怎么辦？

    一個人如果在社恐性格上兼具了一點(diǎn)責(zé)任心, 活著就會變得特別困難。

    因?yàn)樽约菏撬{(lán)星的人類, 勒壹就同意變身伊勒瑟芮的英雄去幫助這個宇宙。他的責(zé)任感達(dá)到無視生死的地步, 自然不可能拋下他惹哭的孩子。

    勒壹僵在原地，最后像個蝸牛慢騰騰蹭了過去。

    半蹲在餐桌椅前, 卷發(fā)青年竭力讓自己平視繭女垂下的眼眸，不閃避她的目光。

    “……對、對不起，小芯?！?/br>
    聲音細(xì)如蚊吶，勒壹咬咬牙，努力更大聲一點(diǎn)，“對不起。”

    “……大人，您不用道歉。”反而是繭女自己擦干了眼淚，平穩(wěn)了情緒，說，“世間大部分存在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 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死亡。正因此, 若有人早早安排好了自己死前的事, 他的親友應(yīng)該遵從他的愿望……”

    正是如此, 勒壹是個成年人，他的心愿是死前周圍不要圍著人的話，他人有什么權(quán)力干涉他的心愿呢？

    “我只是……我只是……”繭女觀察著勒壹的表情，問，“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去的話，一個人快死了卻沒人知道他死了話，會怎么想呢？”

    “問我嗎？”不知道為什么討論往哲學(xué)方面延伸的勒壹絞盡腦汁思考，“就算問我，我也沒死過……”

    “不想看您死掉?！?/br>
    “哦，我努力？”勒壹思索，“但東宮的壽命至少三百年吧，就算我們成功拯救了世界，五星國現(xiàn)在人均壽命是七十幾來……著……”

    勒壹發(fā)現(xiàn)自己又說錯了話。

    繭女這次沒有說話，只靠過來抱住勒壹一小會兒，然后跳下了餐桌椅。

    “我去拿抹布和拖把來?！?/br>
    她說，啪嗒啪嗒小跑向衛(wèi)生間。

    勒壹看著她小小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垮著臉問站在原地沒動的瑟芮法安：

    “還要小芯擔(dān)心我，天使先生，我是不是太廢了？”

    “有一些?！鄙欠ò埠敛涣羟榛卮稹?/br>
    “噫！謝、謝謝你的直白……”卷發(fā)青年連右頰的酒窩都消失了，捂住胸口傷心道。

    “反正對我來說，并無所謂?！鄙欠ò灿终f。

    紅發(fā)天使抬起手，餐桌裂開倒塌而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的破碎瓷碟，和已經(jīng)不能吃了的奶油口蘑意面飄起來，跳進(jìn)從廚房飛過來的廚余垃圾桶里。

    已經(jīng)習(xí)慣家中出現(xiàn)迪士尼動畫中的場景，但勒壹這回沒盯著仿佛活過來的垃圾，構(gòu)思待會兒要記在素描本上的速寫，反而愣愣看著紅發(fā)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