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說著俯身拾起兩個墊子，塞到短發(fā)精靈身后，讓他靠坐得更舒服一些，又替他將毯子掖好。

    然后精靈首領(lǐng)無聲地鉆出車廂。

    ***

    吉恩用火車上的電報機向利尼市的分店報告了他們旅途延誤的消息。直到當天傍晚，修理隊和醫(yī)療隊才姍姍來遲。

    到了深夜，火車才再度啟動，但因為發(fā)動機沒有完全修理好，速度慢了不少。等他們抵達利尼市，已經(jīng)是整整一天過去了。

    三名地城娛樂的員工馬不停蹄地去分店報到。洛林對他們路上的悲慘遭遇致以深刻的同情和親切的慰問，然后將一式三份的資料遞給他們。

    “你們要去隸屬于教會的圣馬可療養(yǎng)院，在那里的患者身上做臨終關(guān)懷項目的臨床試驗。簡而言之，就是依照患者的愿望，為他們編織合適的夢境，讓他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過得快樂。

    “假如試驗成功，那么臨終關(guān)懷項目就可以成為我們的新服務(wù)產(chǎn)品了。我們可以和利尼市的醫(yī)院展開長期合作?！?/br>
    吉恩和黛西驚喜地看著彼此。這意味著他們可以長時間地留在平原王國了！

    “我們會好好研究的，洛林先生！”

    吉恩和黛西歡天喜地地去員工宿舍先休息了。鋼盾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面色凝重地掩上門。

    “洛林大人，您說那家療養(yǎng)院隸屬于教會？”她問，“您該不會是想跟教會開戰(zhàn)吧？”

    吉恩和黛西不知道洛林的真實身份，鋼盾卻一清二楚！地下城魔王竟然要去教會旗下的療養(yǎng)院做臨床試驗？難道這是他征服世界的第一步？先摧毀教會的醫(yī)療救護設(shè)施？這倒是很符合戰(zhàn)術(shù)，就是不太人道……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鋼盾小姐?！甭辶治⑿?，“教會想考驗我有沒有成為勇者的資質(zhì)，因此需要我展現(xiàn)一下自己慈善家的一面?！?/br>
    “您不想被封為勇者？我們要不要故意讓試驗失?。俊?/br>
    “不不不，試驗正常進行就可以了。我很希望它能成功呢。”洛林用交叉的十指墊著下巴，凝視著虛空，“大多數(shù)醫(yī)療機構(gòu)都隸屬于教會，或者多少和教會有聯(lián)系。如果教會能為我們的臨終關(guān)懷項目背書，那可是比什么都要有效的廣告，我們就能將它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推廣了！而且這是慈善項目，我們不好向患者收太高昂的費用，教會肯定也不希望我們破產(chǎn)對吧？那他們就得補貼我們……”

    ……合著你連教會的韭菜都要割是吧！

    果然，只要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就會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

    “但是，您就不害怕教會看穿您的身份嗎？”鋼盾聽說人類的大祭司可以探察到魔物氣息，洛林這不是自投羅網(wǎng)？

    洛林呵呵一笑?！颁摱苄〗悖绻阋[藏一棵樹，把它藏到哪里最好呢？”

    “當然是我們矮人族的地底寶庫！”鋼盾不假思索，“那可是精金打造的密室，布設(shè)有最高等級的防御法陣，最強大的矮人族戰(zhàn)士日夜不停巡邏。最近還加裝了我們矮人族工程師的機械防盜系統(tǒng)，重重保護，一只蒼蠅也休想飛進去！”

    洛林：“……”

    不是那什么，你們矮人族難道沒有“藏木于林”這個成語嗎？

    “我認為隱藏一棵樹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藏到樹林里?！甭辶譄o奈道。

    鋼盾思索一會兒?！暗拇_是個不錯的辦法，可如果別人的目的不僅僅是找到這棵樹，還要摧毀它，那么只需要火燒整片樹林就可以了。洛林大人，您這個方法不保險啊。還是我們矮人族的寶……”

    “……退朝！”

    ***

    圣馬可療養(yǎng)院位于利尼市市郊，風(fēng)景優(yōu)美，環(huán)境宜人。這里收治的大多是其他醫(yī)院送來的絕癥患者或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對于這種靠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技術(shù)和古代治療神術(shù)都無法治愈的病人，醫(yī)生會勸他們離開醫(yī)院，去一個舒適的地方快樂度過為數(shù)不多的時間，將寶貴的醫(yī)療資源留給更有希望治愈的病患。

    換言之，病人們都心知肚明：自己是來這里等死的。因此療養(yǎng)院中無時無刻不彌漫著一種淡淡的絕望氛圍。

    一大早，柯維斯大祭司就帶著他的兩個助手在圣馬可療養(yǎng)院門口等待。地城娛樂的員工也到得挺早。他們是兩名人類和一名矮人。雙方做完自我介紹，柯維斯便領(lǐng)著他們進入療養(yǎng)院。

    第一位試驗對象是位年邁的老婦人。她的女兒替她報了名。

    “你們真的可以用魔法實現(xiàn)我mama的臨終愿望嗎？”已屆中年的女兒不安地問。平原王國的魔法師數(shù)量稀少，這里的人民對魔法也總抱持著不信任的態(tài)度。他們不是懼怕魔法，而是質(zhì)疑它的效果。

    “準確地說，是讓患者‘以為’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变摱苷f，“比如，患者渴望金錢，我們就讓她在幻覺里中彩票頭獎?；颊呦朐谂R終前和國王握手，我們就讓她在幻覺里看到國王到醫(yī)院慰問患者，恰巧駕臨她的病房。只要大家不戳破，患者就永遠不會知道那是假的?！?/br>
    吉恩和黛西打開他們的手提箱，從中取出一頂魔力頭盔。他們對自己的技術(shù)很有自信，畢竟他們曾經(jīng)用這個讓爺爺在臨終前圓夢了。經(jīng)過幾個月來的改造升級，魔力頭盔可以提供更真實生動的夢境，也不必再依賴于《魔物小鎮(zhèn)》和mod制作大師了。

    “我大致明白了……”當女兒的嘟噥，“我mama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我哥哥再見一面。我哥哥想去當海員，可我父母不同意，他們大吵一架后，我哥哥離家出走，偷偷上了一艘輪船——那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br>
    柯維斯大祭司問：“您何不直接通知您兄長，讓他回來探望母親呢？”

    “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啊。”女兒露出苦澀的笑容，“他死于一場海難。我沒敢告訴mama，她那時候身體已經(jīng)很虛弱了，我怕她受不了打擊。她至今依然以為自己的兒子還活著，就在某條遠洋輪船上釣魷魚或者捕鯨?！?/br>
    柯維斯轉(zhuǎn)向地城娛樂的員工們：“幾位可以做到嗎？”

    “當然！”吉恩自信十足，“我們需要那位先生的照片，越清晰越好?！?/br>
    女兒帶來了她哥哥的照片，但那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舊物了。吉恩和黛西手持照片，快速地編織起符文，將一個又一個發(fā)光的符文塞進魔力頭盔中。

    編織完畢后，他們給老婦人戴上頭盔。

    “等等，我們怎么知道這位夫人真的看到她兒子了？”柯維斯大祭司問道。

    鋼盾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于是又拿出兩頂頭盔?！按魃纤螅銈兙蜁M入‘共享夢境’。”

    柯維斯和老婦人的女兒各自將信將疑地戴上頭盔。

    就在他們打開開關(guān)的瞬間，病房的門打開了。

    一名已屆中年的男子忐忑不安地走進來。他的相貌與照片如出一轍，但年紀更長。他皮膚黝黑，眼角已有了皺紋，兩鬢間顯出隱隱斑白。他身穿輪管的藍白制服，手中捏著水手帽，下意識地搓揉著帽檐。

    柯維斯和老婦人的女兒瞠目結(jié)舌。如果不是他們提前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恐怕會以為老婦人的兒子真的死而復(fù)活，回來探望母親了！

    “媽，您快看，誰來了……”老婦人的女兒走到病床邊，輕聲喚醒母親。

    老婦人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床邊兒子幻影的剎那，她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睛，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在沒戴頭盔的祭司肖特、朗格眼中，老婦人朝空氣伸出手，老淚縱橫?！澳憬K于肯回來了！回來就好……你看看你，海上的生活很苦吧？什么，你當上大輪管了？……”

    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她是一位天賦異稟的戲劇演員，正在進行無實物表演。

    “是嗎，你以后不跑船了？你要回家？好呀，海上太危險了，你回老家找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可比什么都要強。咱們一家又能團聚了，你爸爸肯定會很高興……你去見過你爸爸了嗎？”

    女兒想說“爸爸早就過世了，您忘記了嗎”，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地閉上了嘴。

    老婦人拉著并不存在的兒子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起他兒時的往事。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身在何處，記不清每天查房的護士的名字，連今天的日期都說不上來?？墒钦f起孩子們童年的事，她的記憶里就會變得像相機那么清晰。

    她就這樣對著空氣說了整整一個鐘頭，這才放下手，安詳?shù)厮诉^去。即使在睡夢中，她的嘴角也噙著微笑。

    為了不打擾患者，一行人靜悄悄地離開病房，只留下患者的女兒照料她。

    “看來幻覺果然可以讓患者在臨終前過得更為快樂舒適?！笨戮S斯大祭司說，“雖然我們祭司提倡誠實，厭惡謊言，但在他人臨死前撒一個善意的謊也無傷大雅?！?/br>
    吉恩和黛西欣喜地看著彼此。“那您覺得教會可以跟我們公司展開更為長久的深度合作嗎？”

    “安撫病患可是行善積德的大好事，貴公司是不是愿意免費向時日無多的人們提供這項技術(shù)呢？”柯維斯深度發(fā)揚教會自古以來的光榮傳統(tǒng)——能白嫖就不要付錢。

    吉恩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準確地說是洛林料到的，他以窮舉法將柯維斯有可能提的問題列了一張表格，寫下應(yīng)對話語，讓吉恩背熟），從容說道：“您說得非常正確，因此我們打算推出四種套餐，為不同的顧客提供差異化服務(wù)?！?/br>
    柯維斯一愣。什么套餐，什么差異化服務(wù)，他一個也沒聽說過。

    “那、那究竟是什么呢？”

    “四種套餐的內(nèi)容和費用都不同。a級套餐是針對富有階層推出的，鄙公司會根據(jù)顧客的要求，為其全方位定制一個夢境，夢中的一切事物，一切細節(jié)都精益求精，至臻完美，顧客不滿意免費重新修改。這種套餐的費用也最為昂貴，但是對于富人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b級套餐針對的是頗有財力的顧客。我們會利用現(xiàn)有的素材為顧客編織夢境，雖然并不能面面俱到，但能保證讓顧客在夢境中‘美夢成真’。

    “c級套餐面向的是經(jīng)濟狀況普通的顧客。這種夢境并非根據(jù)顧客的要求定制，而是讓顧客在已有的夢境庫——比如‘獲得財富’‘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美女如云’‘帥哥三千’等等——中選擇一個，再由我們稍加改造。

    “最后一種d級套餐，面向的是經(jīng)濟較為困窘的顧客。他們只需支付租賃魔力頭盔的費用，然后就可以在免費夢境庫中選擇自己喜歡的來體驗。這種夢境一般都是美麗的風(fēng)景，顧客會恍若置身于如詩如畫的度假村之中。雖然無法針對性地滿足顧客的愿望，但可以讓顧客在臨終前度過愉快的時光，減輕病痛的煩擾。

    “大祭司大人，您覺得這種差異化策略如何？即使是窮人也可以花少量金錢獲得舒適的體驗。當然，教會如此的慈悲為懷，如果能夠補貼一些，那么即使再貧窮的人也可以免費享受到鄙公司的臨終關(guān)懷服務(wù)了。我們開公司的，總得讓員工吃飽飯不是嗎？”

    柯維斯的眉毛抽搐起來。好家伙，這是找他們要錢來了是吧？

    “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但是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我得回去和其他大祭司以及至高大人商討?！笨戮S斯以退為進。

    吉恩不再追問，只是露出微笑。即使教會不同意為他們的項目付錢也無妨。只需要將臨終關(guān)懷項目的名氣打出去，那些擁有畢生遺憾或是未了心愿的土豪們自然會找上門。

    接下來他們又為其他極為來日無多的患者定制了夢境。一位患者想在夢中將他的仇敵大卸八塊，另一位患者想回到青年時代，同自己的初戀情人結(jié)婚（他現(xiàn)在的妻子就在旁邊，臉都綠了）。還有一位患者想在臨終前體驗一下和龍發(fā)生不可描述行為是怎樣一種感覺。吉恩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因為他根本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畫面。他無法想象的事情要怎么在夢境中實現(xiàn)呢？

    看來臨終關(guān)懷項目雖好，但也會產(chǎn)生一些道德方面的困境……

    一天的行程很快結(jié)束，吉恩等人返回公司，大祭司柯維斯則帶著兩名助手和療養(yǎng)院的醫(yī)生護士們在門口送別他們。

    “大祭司大人，您覺得他們這個項目如何？”肖特小聲問。

    “不錯是不錯，但并不能證明洛林·地城有一顆勇者的慈悲之心。”柯維斯說，“說到底他還是一個商人?！?/br>
    “但是療養(yǎng)院中已有不少患者聽說了他那個臨終關(guān)懷服務(wù)，都躍躍欲試想要試試呢?！币幻t(yī)生道。圣馬可療養(yǎng)院本身收治的就是有一定經(jīng)濟實力的患者，不差錢的他們聽說有個機會能一圓自己的美夢，哪怕是虛假的，也想試一試。

    柯維斯沉吟片刻?！肮贿€是應(yīng)該先向至高大祭司稟報這件事。今天我就給鏡月湖大神殿修書一封?！?/br>
    三人辭別療養(yǎng)院眾人，步行走向利尼市的神殿。教會提倡簡樸，能步行就不要坐車。

    “對了大祭司大人，魔物！”肖特提醒道，“我們還沒搞清楚魔力游戲旗艦店里的魔物氣息從何而來呢！”

    “今天晚上，他們關(guān)店之后，我們就悄悄過去探查?！笨戮S斯說。

    圣職者自有他們的神術(shù)，可以隱身或遮蔽氣息。

    當天夜里，柯維斯寫好致至高大祭司的信，將其蠟封、交給信使之后，換下了祭司白袍，披上一件漆黑的衣服，又蒙上臉。

    出了門，同樣裝束的肖特和朗格正在等候他。

    三人趁著夜色，前往魔力游戲?qū)Ｙu店。當然，為了節(jié)省時間，這次他們是坐蒸汽機車去的。消滅魔物是教會義不容辭的義務(wù)，稍微奢侈一下也無妨。

    到了距離店鋪還有一條街的位置，他們下了車，手握胸前的圣徽，贊頌女神之名。在神力的護佑下，他們的身形迅速變得暗淡，與夜色融為一體。

    三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魔力游戲?qū)Ｙu店后門?？戮S斯拿出一根細細的鐵針，在鎖眼里捅了幾下，“咔嚓”一聲，門鎖應(yīng)聲而開。

    肖特和朗格驚奇地望著大祭司?！澳窃谀膬簩W(xué)會這門手藝的？”

    “我還在當見習(xí)祭司那會兒，鏡月湖神殿的廚房總是在晚上上鎖，所以我……喂，別忘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不要廢話！”柯維斯責備地看著兩名助手。

    第116章 圣職者，但荒野求生

    店里有值夜班的保安，但他正靠在躺椅上呼呼大睡。柯維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躡手躡腳地穿行在貨架之間。

    肖特和朗格都無法感受到魔物氣息，只能一個把風(fēng)，一個盯著保安。

    柯維斯皺著眉頭在店里逡巡，走到員工休息室的某個角落時，格外濃郁的魔物氣息從地板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柯維斯蹲下來敲了敲地板，空洞的回響聲說明地下別有洞天。他在地板上摸摸索索，找到了一處凹陷，用力一抬，整塊地板便被抬了起來。

    一道階梯通向幽深的地底，不祥的陰風(fēng)從黑暗中徐徐飄出。

    “果然不出我所料，洛林·地城在隱藏些什么。難道是他的秘密實驗室？”

    柯維斯手握圣徽，念誦圣言，圣徽散發(fā)出幽幽的微光，剛好可以照亮四周。他喚來肖特和朗格，命令他們和自己一起下去。其實他本想把肖特留下來望風(fēng)，可轉(zhuǎn)念一想，這地下不知有多深，即使肖特在上頭發(fā)現(xiàn)異狀通知他們，他們也未必能及時撤離，不如把肖特也帶下去。說不定地下室中有什么危險需要肖特搭把手呢。

    三人都點亮圣徽，鬼鬼祟祟地朝地下走去。女神如果知道她的神光被信徒們這么用，可能會氣到直接下凡把柯維斯等人吊起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