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時(shí)間太久，林夫人將過去都忘卻了？我大可幫你回憶回憶……”莫矣揮了揮手，周邊氣息變幻，被吹散的霧氣此時(shí)又緩緩凝聚了過來，“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到如今，實(shí)在不該讓我從你嘴里，聽到剛才的話?！?/br>
    隨著莫矣的話，霧氣變幻，就像是在夢(mèng)境世界里一樣，霧氣或深或淺的勾勒出場(chǎng)景畫面。

    孟如寄看見霧氣附著在周圍的院子上，復(fù)刻的場(chǎng)景與這小院幾乎一模一樣，若非面前出現(xiàn)了霧氣勾勒出兩個(gè)人影，孟如寄都看不出周圍有什么變化。

    霧氣變化出了小小的女孩，女孩練著劍，已然練得嘴唇干裂，她望向身邊的婦人，正是年輕時(shí)的林夫人。

    “娘……渴……”

    林夫人卻神色嚴(yán)肅，比起此時(shí)的老婦，那時(shí)的林夫人與現(xiàn)在的莫矣更相似。

    林夫人告訴小女孩：“你有天賦，自不可辜負(fù)。你與外間之人不同，你沒有父母，亦不可有rou身之欲，疲憊不可，饑寒不可，親緣□□，皆當(dāng)辟于體外，貪嗔癡憂怖，不許展露一分?！?/br>
    小女孩極難受的咽了口唾沫。

    卻只換來林夫人一聲淡淡的：“繼續(xù)?！?/br>
    小女孩便再也不說話，只麻木的繼續(xù)揮劍。

    而孟如寄看得心驚。

    忍不住望向面前的莫矣。

    莫矣道：“你讓我稱呼你林夫人，你說我會(huì)是你此生最得意的作品?！?/br>
    莫矣手一轉(zhuǎn)，面前畫面轉(zhuǎn)變，卻是空中黑云傾軋，仙神在空中激戰(zhàn)，術(shù)法翻飛，云霧騰涌，莫矣帶著一身的傷，立于血雨之中，她似已經(jīng)力竭，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她身形一顫，向后倒去。

    但此時(shí)一只帶血的手卻撐住了莫矣的后背，林夫人站在她的身后，她近乎無情的說：“不能退，仙神之戰(zhàn)，沒有退路了，天神不滅，修仙之人便終將走向滅亡。莫矣，你不能退?！?/br>
    林夫人將自己的靈力送入莫矣的身體之中。

    林夫人近乎無情的告訴她：“你當(dāng)成神明?！?/br>
    但在虛弱之時(shí)，如此強(qiáng)行接受靈力，幾乎讓莫矣筋脈寸斷，她咬牙忍著痛苦，但還是聽著林夫人的話，一步邁上前，半分也未退。

    然后在血雨里，在她斬殺了同樣奄奄一息的一位墜落下界的神明之后，天光破開重云，照在了莫矣的身上。

    這世上第一位由人成神的修仙者，飛升了。

    她成了人神，是完全站在人族這邊的神明。

    世人說的飛升多么光鮮，但在這段回憶的畫面里，孟如寄看到的是一個(gè)筋骨盡斷的人，在血rou模糊之中，在最后一刻，以求生之志，尋最后契機(jī)，吸納所有能吸納的靈氣，完成了身體的重塑。

    “這哪里是飛升?！泵先缂牡吐暷剜胺置魇乔笊?。”

    身邊的牧隨沒有回應(yīng)。

    他的目光在畫面的云海里停留。

    孟如寄側(cè)目看了牧隨一眼，恍然想起，他曾說過，他曾是天神，而后被剔去神格，由神成人，墮入下界冰湖沉睡。

    此時(shí)再見仙神之戰(zhàn)的畫面，或許在他眼中，又是一番別的滋味。

    孟如寄伸手將牧隨的掌心握住。

    溫暖似乎喚醒了牧隨，他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孟如寄。

    孟如寄沒看他，只輕聲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覺得你好像需要安慰?！?/br>
    牧隨一怔。

    孟如寄這才回頭對(duì)他笑了笑，“你放心，不管經(jīng)歷什么事，我也會(huì)留一分心關(guān)注你?！?/br>
    應(yīng)該說“不需要”的。

    應(yīng)該抽走手，冷漠的嗤笑她一聲的。

    關(guān)注他有什么用嗎？握住手算安慰嗎？

    這些傷人的話，他都應(yīng)該說出口的。

    但牧隨此時(sh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臣服于掌心的柔軟。

    他接受了關(guān)注，感到了安慰，好似畫面里展現(xiàn)的那尸山血海的過去，真的在此時(shí)被她抹掉了幾分腥紅。

    他很清醒，所以他知道孟如寄此時(shí)也清醒著。

    但他還是回握住了孟如寄的手。

    第一次，在她的“撩撥”里，給予了確認(rèn)的回應(yīng)。

    很可惜，孟如寄并沒有重視這一次回應(yīng)，她只覺得這不過是自然而然。

    面前云霧凝聚的畫面再次轉(zhuǎn)動(dòng)，她便再一次被莫矣與林夫人的過去吸引了注意。

    云霧勾勒出了與現(xiàn)在莫矣完全相似的人影，她從小院的門口走入。

    在院中，石桌邊坐著正在喝茶的林夫人。

    場(chǎng)景與現(xiàn)在相同，人也與現(xiàn)在相同，若非真實(shí)的林夫人與莫矣還站在旁邊，孟如寄還以為這就是莫矣和林夫人在她面前演了這一出戲——

    莫矣身上帶著血污，她走到了林夫人的石桌對(duì)面坐下。

    林夫人放下茶杯后才抬頭看她，母女二人，冷漠相視，就好似從來不相識(shí)。

    “聽說，你殺了好幾個(gè)修仙門派的主事人。莫矣，你成了人神，便失去了人心了嗎？”

    “我是否還未與你說過。”莫矣開口，“我成神那日，看見了我自己的命格。六字?！?/br>
    林夫人有些意外：“天神何來命格？”

    “人成神，萬物滅。是我的命格?！?/br>
    林夫人神色微變：“莫矣，你走火入魔了？”

    莫矣搖搖頭：“我很清醒?！?/br>
    “仙神之戰(zhàn)中，我飛升為神，見了自己的命格。仙神之戰(zhàn)中，我?guī)е尴烧?，?zhàn)勝了諸天之神。天神落敗，我意與天神和談。但多數(shù)修仙者并不愿意，有人瞞著我，追殺落敗的天神。有人是與天神有仇，有人就是為了趕盡殺絕，不叫他們?cè)儆袕?fù)蘇可能。還有人……”

    莫矣眼眸微垂，似乎因?yàn)榻酉聛硪f的話而感到排斥。

    “還有人……以為我飛升為神，是因?yàn)槲覛⒘艘粋€(gè)天神。他們也想飛升，成神?！?/br>
    孟如寄看到此處，又看了牧隨一眼，然后緊緊握住他的手。

    牧隨卻在聽到這話時(shí)，心緒再無了波瀾，這一次倒不是因?yàn)槊先缂牡陌参?，而是因?yàn)樗麑?duì)人性本就沒抱有多高的期待。

    畫面中，莫矣繼續(xù)對(duì)林夫人說著：“我自那時(shí)，便常常懷疑，修仙者與天神之戰(zhàn)，到底為何……”

    “莫矣。”林夫人冷硬的告訴她，“你曾是修仙者，無論如何，你該站在人族的立場(chǎng)?！?/br>
    “我也這般告訴自己。仙神之戰(zhàn)結(jié)束后，我不愿走向我的宿命，于是我下界，尋找守護(hù)世人的緣由。我好像找到了，我交了一個(gè)朋友，是一只魘妖。他說，他要一起與我對(duì)抗虛無的命運(yùn)?！?/br>
    “你之前說的貪嗔癡憂怖，皆該摒棄，但他沒有，他有貪嗔癡，有憂怖，會(huì)笑，偶爾也難過，我想，若世間有這樣的人，那我便不該走向自己的命運(yùn)，至少不該親手毀掉這世間?！?/br>
    “我與他相約，若有朝一日，我終將走向宿命，那他可親手殺了我。我給了他一個(gè)能殺我的力量，我以為我做了完全的準(zhǔn)備，于是我回了神域，與自己心生的戾氣抗衡。可我……我好不容易壓制了戾氣，我下界來尋他，我……”

    云霧里的莫矣神色間有些癲狂，她周身升騰起了戾氣。

    黑色的氣息飄舞，好似來自地獄的鐵鏈，將她纏繞，要把她拽入深淵。

    “我知道他死了。被那幾個(gè)門派的修仙者，圍追堵截，力竭，死在了路上。尸骨也尋不見了。因?yàn)椤麄儭麄冎浪麚碛辛宋业牧α?，他們沒得到想要的，便將他的尸骨也磨成了粉，制成了丹藥！”

    孟如寄心底一寒。

    原來……當(dāng)初在莫離給了她創(chuàng)世內(nèi)丹之后……

    他的結(jié)果竟是如此。

    聽著莫矣的話，孟如寄幾乎也能看見那些所謂的修仙門派的大能們瓜分莫離尸骨的模樣。

    貪婪、愚蠢、丑惡……

    世間人好像從未成功將這人性摒棄。

    “莫矣?！泵造F畫面里勾勒著的林夫人卻仍舊冷靜：“世間事，世間人，本是如此，你改變不了的。你只能克制自己。你如今模樣，便是走火入魔了。”

    一番話，似冷靜，似理性。

    但卻更像一簇火，點(diǎn)燃了莫矣心中的荒原。

    “對(duì)?！蹦狱c(diǎn)頭，“世間事，世間人，本是如此?？酥?，是因?yàn)楦淖儾涣?。但若……”莫矣抬頭，望向林夫人，黑色的眼瞳里，如死沉的湖水，空洞麻木，毫無波瀾，卻又泛著寒涼的光。

    “但若，我能改呢?！?/br>
    她站起了身。

    “以前我修仙，我很乖，聽你的話，成了人神?，F(xiàn)在，我該聽命運(yùn)的安排了?！?/br>
    林夫人錯(cuò)愕的望向莫矣。

    莫矣手中一轉(zhuǎn)，屋中，一柄生銹的劍倏地飛出，正是她幼時(shí)每日都握著練劍的那一把。

    這劍在她掌中，像小孩的玩具，但她手掌摩挲，動(dòng)作卻仍舊熟練。

    “人成神，萬物滅?！?/br>
    莫矣輕描淡寫的將手中劍送出。

    劍去寂靜無聲，似乎連風(fēng)也沒有割開，但卻直接穿透了林夫人的胸膛。

    林夫人愕然，她望著莫矣，又看了眼胸膛的劍。想再說什么，一張口卻涌出了鮮血。

    “你說的，我沒有父母，沒有親緣，摒棄□□。我來自人族，卻獨(dú)于世間存在。我為神明時(shí)，更與世間無瓜葛。曾經(jīng)的天神是對(duì)的，我的宿命也是對(duì)的。我該殺了所有人，而你是后來者當(dāng)中的，第一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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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過去的畫面在林夫人倒地的時(shí)候戛然而止。

    真實(shí)的莫矣揮揮手，將勾勒畫面的云霧都揮散開去。

    因著那過去的院子與如今的院子布置相同，孟如寄一時(shí)都有些迷糊，沒有從過去中走出。直到還坐在地上的林夫人低聲開口，孟如寄才被她滄桑沙啞的聲音喚回現(xiàn)實(shí)。

    “這些，我都記得。”林夫人望著莫矣，眼瞳里似還殘留霧氣帶來的濕潤，“每一句話，每一件事，我都記得。”

    “既然如此……”莫矣困惑的問，“你為什么變了？”

    “因?yàn)椤业暮⒆訌奈纯捱^，卻在殺我的那日，見了淚光?！?/br>
    莫矣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