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騏看了看軍帳里的軍士：“既是認(rèn)我這個兄弟，能讓兄弟說幾句心窩里的話么？”

    宋聲振一揮手，所有軍士全都離開了大帳。

    紀(jì)騏壓低聲音道：“涌州被圖奴糟蹋一回，咱們自己人不能再糟蹋一回，我在戰(zhàn)場上殺過圖奴，殺過妖族，可從來不對自己人動手，

    大哥，我知道你有苦衷，既然來了涌州，你且裝裝樣子，就在這待著，我也裝裝樣子，就在這陪你耗著，咱們不傷兵馬，不傷和氣，等日后大官家和太子決出個高低，咱們再做去處，你看如何？”

    宋聲振思量許久，重新拿起一只酒杯，添滿酒道：“有你這句話，哥哥我心里這塊石頭就算放下了，咱們一言為定?！?/br>
    當(dāng)天下午，兩人你一杯，我一盞，一直喝到深夜。

    紀(jì)騏有四品修為，酒量自然不俗，可比宋聲振還是差了一點，亥時前后，紀(jì)騏大醉，宋聲振將他扶上了臥榻，讓他在大帳歇息。

    坐在火堆旁，宋聲振又喝了兩杯，從懷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回身看著紀(jì)騏。

    想殺一個四品修者不容易，但宋聲振自己也有殺道六品修為，只要刀下的夠快，夠準(zhǔn)，殺了醉酒的紀(jì)騏，也沒有那么難。

    “兄弟，我是武人，武人當(dāng)上知府，當(dāng)真不容易，這苦衷，你懂！”宋聲振坐在紀(jì)騏身邊，喃喃低語，

    “在湍州這些年，我手上說不上干凈，貪了不少，可我對圖奴從來沒慫過，咱們的大宣的膝蓋在我這沒軟過，湍州的土地，在我手里沒丟過，

    兄弟，我不是那不知羞臊的人，可我這次真的沒路走了，你來了我大營，我若是放你回去，大官家肯定不饒我，我……”

    宋聲振舉起匕首，對準(zhǔn)了紀(jì)騏的脖子。

    殺氣彌漫，宋聲振用了獠牙之技，高高舉起了匕首。

    俄頃，匕首放下了。

    宋聲振低下了頭，擦了擦眼淚。

    “兄弟，我特么是個沒種的，你說咱們哥倆都是習(xí)武的，你說咱們哥倆能換換該多好，我去打仗，我特么也想跟著太子打仗，我也不想給圖奴當(dāng)狗！

    兄弟，你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以后的事情，等咱們明天再說！”

    宋聲振走出了大帳，到外面吹吹冷風(fēng)。

    紀(jì)騏睜開眼睛，朝帳篷外面看了一眼，把袖口的一把短刀收了起來。

    ……

    在營地里閑逛多時，宋聲振在糧倉找了塊青石坐了下來。

    糧倉里有個老卒正在拾掇糧食，好像沒看見知府大人，只顧著低頭干活。

    宋聲振也沒作理會，坐了一會，正要起身，忽覺有人在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宋聲振一摸脖子，根本沒有綁繩。

    這是技能！

    不遠(yuǎn)處就有哨塔，他想喊一聲，忽覺“綁繩”收緊，整個氣息都中斷了。

    “別出聲，一點聲音都別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出現(xiàn)在背后，“想活，就跟著我走。”

    雪夜，宋聲振帶著一名老卒走出了軍營，門口的軍士也不敢過問。

    他看到宋聲振的神情有些怪異，臉色紅中帶紫，可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異常。

    走出十幾里，到了一座松林之中，老者松開了宋聲振脖子。

    “宋聲振，你真想通敵謀逆？”

    宋聲振回頭看著梁季雄，他沒在京城當(dāng)過官，只在選士當(dāng)天見過一次蒼龍長老，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看著老者身上獨有的威嚴(yán)，再想想這老者的修為，再想想剛才勒他脖子的技能，再想想幾十年前的模湖記憶，宋聲振接連后退幾步道：“卑職宋聲振，拜見圣威長老！”

    “宋知府，老朽受不起，咱們已經(jīng)是兩軍陣前的死敵，你還給我行禮作甚？”

    宋聲振連連搖頭道；“長老，卑職冤屈，卑職有苦衷！”

    梁季雄道：“你運氣倒也不錯，若是時才動了紀(jì)騏將軍，你早就沒命了，有什么苦衷且換個人說，我沒心情跟你磨口?！?/br>
    梁季雄走到一旁，徐志穹從身后走了過來，微笑道：“宋知府，有什么委屈只管說來?！?/br>
    宋聲振看了看梁季雄，他不認(rèn)識徐志穹。

    梁季雄喝道：“想活命，便說的痛快些！”

    宋聲振猶豫片刻，把實情說了出來：“宋某帶兵來涌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br>
    “圣旨何在？”

    “沒有圣旨，只收到了司禮監(jiān)傳來的口諭?！?/br>
    “有兵符么？”

    宋聲振搖了搖頭。

    徐志穹笑道：“一沒旨意，二沒兵符，私自出兵，卻還不是謀逆？”

    宋聲振道：“司禮監(jiān)送來口諭時，有我部下在旁作證?！?/br>
    “作證？真要查你謀逆之罪，你部下還開得了口么？”

    宋聲振低頭道：“宋某既為人臣，對圣上的吩咐，自當(dāng)言聽計從?！?/br>
    “荒唐！”徐志穹早就料到了這番說辭，“司禮監(jiān)隨便叫個太監(jiān)過來，說句話，就能讓你言聽計從，倘若明天再叫個太監(jiān)過來，讓你帶著湍州投靠圖奴，你也聽他的不成？”

    宋聲振轉(zhuǎn)臉看著梁季雄道：“卑職，實屬無奈！”

    梁季雄沒理會他，徐志穹道：“宋知府，我知你有苦衷，有人參你貪贓枉法，內(nèi)閣已經(jīng)給你定了罪，票擬已經(jīng)送到了大官家手上，

    你為自保，只能聽大官家吩咐，可你若真出兵攻打涌州，非但貪贓之罪免不掉，謀逆知罪也徹底坐實了！”

    宋聲振道：“圣上既是下了口諭，定有辦法保全于我?！?/br>
    “保全你作甚？”徐志穹笑道，“等戰(zhàn)事了卻，大官家正好缺個替罪羊，以通敵謀逆之罪殺你全族，再把罵名往你身上一扣，豈不皆大歡喜？”

    宋聲振看著梁季雄，緊咬銀牙道：“宋某絕無謀逆之心！圣威長老，請為卑職做個見證！”

    梁季雄嘆道：“如何見證？且看你帶兵攻打涌州，我能給你做個什么見證？”

    “卑職實在無路可走！”

    徐志穹道：“路是有的，你不就是想要個見證么？通敵謀逆之罪，你可自證清白。”

    宋聲振詫道：“如何自證？”

    徐志穹反問：“你帶兵馬，來涌州作甚？”

    “我是奉了……”

    徐志穹打斷宋聲振：“你再仔細(xì)想想！”

    宋聲振踟躕片刻，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謀逆之罪可自證，然貪贓之罪，又當(dāng)如何？圣上已有罪證，自然不會饒我！”

    徐志穹笑道：“大官家不饒你，有人肯饒你，且看這路你怎么走？”

    ……

    次日天明，紀(jì)騏酒醒，向宋聲振告辭。

    宋聲振將軍中名冊交給了紀(jì)騏。

    紀(jì)騏愕然道：“此乃何意？”

    宋聲振道：“兄弟，我自率軍來涌州，是為支援太子，抗擊圖奴，今湍州情勢嚴(yán)峻，宋某不敢擅離職守，只能將一萬將士，托付給你了。”

    紀(jì)騏一愣，隨即一笑：“有此一舉，誰敢說你通敵謀逆？”

    ……

    三天之后，京城收到消息，湍迅兩州各支援一萬精兵，助太子抗擊圖奴。

    兩州出兵助戰(zhàn)，通敵謀逆之罪不攻自破。

    京中群臣，皆贊頌兩州知府深明大義，御史們將之前所上奏疏紛紛撤回，就連貪贓之事，也不再提起。

    昭興帝急火攻心，當(dāng)即病倒，躺在臥榻之上，吩咐陳順才立刻批紅，以貪贓之罪，將湍迅兩州知府革職查辦！

    陳順才回司禮監(jiān)剛剛批紅，詔書正要發(fā)出去，又被昭興帝叫了回來。

    昭興帝拿過詔書，看了一遍，當(dāng)即撕個粉碎。

    陳順才不解其意。

    昭興帝躺在臥榻之上，忽而放聲大笑：“險些中計，好個jian賊，朕險些中了那jian賊的詭計！”

    “陛下，奴婢駑鈍，到底是中了什么計？”

    昭興帝道：“倘若你是湍迅兩州知府，我若是要治你的罪，你當(dāng)如何？”

    陳順才思量許久，一臉愕然：“難道說……”

    昭興帝點點頭：“逼迫太甚，這兩人卻要投奔太子，北境四州，險些盡歸太子！”

    第266章 護國公任頌德

    昭興帝不能給湍迅兩州知府定罪，如果定了罪，正好中了徐志穹的計。

    徐志穹已經(jīng)算好了這一點，倘若昭興帝以貪贓之罪將兩州知府革職，兩州知府收到消息，會立刻投奔太子，有了湍、迅、涌、碌四州，太子等于拿下了整個大宣的北境，再加上圖奴的南御行省，太子建國都夠了。

    昭興帝還是夠沉穩(wěn)，三條計策被徐志穹一一化解，他卻沒有讓損失繼續(xù)擴大，湍迅兩州知府貪贓之事不再追究，先把這兩州穩(wěn)住，然后再想辦法，讓太子盡快回京。

    單憑內(nèi)部手段，想讓太子回京的難度太大，梁季雄不會答應(yīng)，群臣也會從中阻撓。

    那就只能從外部著手了。

    只要能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太子就沒有繼續(xù)在外征戰(zhàn)的理由。

    昭興帝原本不想采取這樣的手段，他不想再次遭到群臣的指責(zé)。

    可事到如今，沒有比這更為有效的方法。

    “去把任頌德叫來，朕要給他一份差事。”

    “任頌德？”陳順才面露難色道，“這人，恐怕不能再用了?！?/br>
    任頌德是《沃云和書》的主導(dǎo)者之一，宣人對其恨之入骨，當(dāng)初在圖奴的逼迫之下，昭興帝給他封了個公爵，已經(jīng)犯了眾怒，如今若要重新啟用此人，勢必要引來一片罵聲。

    但昭興帝對此早有準(zhǔn)備：“戰(zhàn)事勞民傷財，若任頌德有止戰(zhàn)之功，也可彌補其昔日之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