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宮里待了一輩子，陳順才什么人都見過，什么話都聽過，是不是謊話，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曲喬低著頭，紅著臉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好酒好菜好衣裳，確是買不起了?！?/br>
    陳順才點(diǎn)點(diǎn)頭，這是句實(shí)話。

    曲喬接著說道：“可我會(huì)些針織手藝，我能給你做衣裳，

    我再多做些，賣些錢，三五十文一罐的村酒也能買得起，

    宮里這樣的干花自是買不起，且等蘭花開了，我便采一些回來，曬干了一樣能調(diào)酒，

    我再養(yǎng)些雞鴨，隔三差五，讓你有蛋吃，有rou吃，你若不嫌棄我，咱倆就這樣過一輩子。”

    陳順才望著曲喬，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先坐下，坐下陪我喝兩杯?！?/br>
    曲喬坐回了桌前。

    陳順才拿起酒壺，給曲喬倒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陳順才握住酒杯，沒等端起來，一顆淚珠滑落自他臉頰滑落，掉進(jìn)了酒杯里。

    第342章 太卜贈(zèng)丹

    圣恩閣，是昭興帝新建的一座書閣，這座書閣不在皇宮之內(nèi)，在城北一座別院之中。

    這座別院的建筑風(fēng)格和安淑院類似，是“回”字形建筑，分為內(nèi)院和外院，外院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yán)，內(nèi)院有一座二層雕樓，便是圣恩閣所在。

    昭興帝進(jìn)入雕樓，大門立刻緊閉。

    公孫文率領(lǐng)十二名閣臣，跪拜于長階兩側(cè)，等候昭興帝坐上皇座。

    待昭興帝坐穩(wěn)，公孫文率十二閣臣，用膝蓋在地上拐了個(gè)彎，繼續(xù)朝著昭興帝保持跪拜的姿勢。

    昭興帝面帶笑容道：“朕此番來，是為探尋古禮之事，不知眾卿可有收獲？”

    收獲自然是有的，要不然公孫文也不敢把昭興帝請來。

    公孫文從懷中拿出一卷竹書，高高舉過頭頂，道：“圣上，臣等四下探訪，終于在民間找到上古禮典，此乃圣人之道，禮法之源，

    大宣二十一州之土，自古便循圣人之禮法，臣面君，當(dāng)行跪禮，雙膝當(dāng)生根于地，若無君王允準(zhǔn)，絕不敢擅自起身，

    直至前朝，宵小之徒篡奪河山，君不循古禮，臣不遵王道，君臣起坐相平，以至禮法崩壞，天子之威蕩然無存，前朝滅亡，實(shí)乃天命所歸！

    今陛下之文韜武略，冠絕古今，當(dāng)重?fù)P古禮，明晰君臣之本，明晰天地之別，以天子之威，震懾宵小之念，保大宣江山，萬世永昌！”

    說了一大圈，就一個(gè)核心思想，見了君王要跪拜，這是古禮，不遵循古禮是不對的。

    前朝，也就是大乾王朝，不遵循古禮，廢除了跪拜，結(jié)果滅亡了，公孫文借此引申論證，不遵循古禮，會(huì)導(dǎo)致國家滅亡。

    本朝也不行跪禮，這是前朝遺留的不良習(xí)氣，必須端正，重新弘揚(yáng)古禮，明確君與臣之間的天差地別，能讓大宣江山永遠(yuǎn)昌盛。

    昭興帝對公孫文的陳述非常滿意，他讓齊安國把公孫文找到的那本上古《禮典》呈了上來。

    齊安國一路膝行，到了公孫文面前，從他手里接過《禮典》，又一路膝行，送到皇帝面前。

    這就是陳順才極度厭惡圣恩閣的原因，他只隨駕來過一次圣恩閣，從那次之后，皇帝每次來圣恩閣，陳順才都借機(jī)逃避。

    他對皇帝忠心耿耿，這點(diǎn)毋庸置疑。

    他不止一次向皇帝下跪，但至少事出有因，像這樣一直跪著，陳順才實(shí)在受不了。

    宣人的膝蓋是直的，太監(jiān)也不例外。

    昭興帝拿起《禮典》，大致閱讀一遍。

    這本《禮典》清晰的記述著君臣之間要行跪拜禮，而且對不同場合的每一種跪姿都做了明確要求。

    什么時(shí)候只用膝蓋著地，什么場合必須五體投地，什么場合必須把上半身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趴在地上，在《禮典》之中都有明確的記述。

    只有一個(gè)原則不變，只要見了皇帝，雙膝就要像生根了一樣，牢牢長在地上。

    這本《禮典》真是上古禮法么？

    自大宣往前數(shù)，連數(shù)出幾代王朝，一直數(shù)到數(shù)千年前，都沒有向君王行跪禮的禮法！

    而公孫文手中這本《禮典》，據(jù)說出自上古車吉爾國，車吉爾國國王車吉爾丹，命令大臣夏吉爾車寫了這本《禮典》。

    這本《禮典》出自何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昭興帝要在大臣之中大力宣揚(yáng)。

    “將《禮典》刊印三百卷，京中六品以上官員，須人手一卷。”昭興帝吩咐下去，公孫文跪地叩首，高呼遵旨。

    這多暢快！

    一句話就能把事辦了，完全不用考慮內(nèi)閣的制約。

    昭興帝又道：“朕嘗聞，依上古禮制，臣民性命，為君所賜，生殺予奪，唯君一言，確有出處么？”

    公孫文頓首道：“此確為上古禮制，容臣數(shù)日，定能找到出處。”

    皇帝說是上古禮制，就是上古禮制。

    找個(gè)出處還不容易？

    只要大臣夏吉爾車還在，出處隨時(shí)都能找到。

    “陛下重修古禮，實(shí)乃蒼生之福！”

    “陛下文治武功，實(shí)乃社稷之幸！”

    “陛下德被八方，大宣萬世無憂！”

    在閣臣的贊美聲中，昭興帝神情陶醉。

    圣恩閣還是窄了一些，在昭興帝眼中，此間應(yīng)如大慶殿一般寬敞。

    ……

    深夜，陳順才來到城東一間酒肆，到二樓，進(jìn)了雅間。

    雅間里坐著一名老者，桌上擺著些酒菜。

    陳順才坐在老者對面，陰陽二氣翻轉(zhuǎn)，形成法陣，將雅間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陳順才看著老者，微微笑道：“好大膽量，你竟然敢來找我?！?/br>
    坐在對面的老者，正是陰陽司太卜。

    太卜替陳順才斟了杯酒：“我身在京城，這事本就瞞不過你，聞你得了幾日清閑，特地來此找你一敘。”

    陳順才沒碰酒杯，垂著眼角，看著太卜道：“你我之間有何可說？”

    太卜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我既無殺父之仇，也無奪妻之恨，苦苦相爭，以至你死我活，這其中的緣故，卻不該說清楚么？”

    陳順才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是忠臣，你是逆賊，這份仇怨有什么說不清的？”

    “你忠于皇帝，我忠于大宣，說到底，都是忠臣?！?/br>
    “大宣是皇帝的江山，忠于大宣而不忠于天子，豈不成了笑話？”

    太卜笑一聲道：“你說笑話，便是笑話，陳順才，你活到這把年紀(jì)，除了侍奉皇帝當(dāng)個(gè)奴才，可曾想過像個(gè)男兒一般，頂天立地，在世間活上一回？”

    陳順才拿著酒杯，隨手把玩。

    砰！一聲脆響。

    陳順才雙指交錯(cuò)，忽然把酒杯捏個(gè)粉碎。

    有些事情，永遠(yuǎn)不要在陳順才面前提起。

    太卜剛才的話，觸碰了一個(gè)太監(jiān)的底線。

    “你冒死來找我，就是為了挖苦我？”

    太卜搖頭道：“不是挖苦，是委實(shí)為你惋惜，你身在宦門頂峰，占盡權(quán)勢，享盡榮華，在凡人之中，可謂登峰造極，

    然終此一生，卻甘心為奴為仆，活的半點(diǎn)不像個(gè)男兒，我委實(shí)替你惋惜，

    我近日新得了一枚丹藥，有斷續(xù)重生之力，丹藥出自孽星分身，非人間所有，煉丹有天時(shí)相助，偶然得之，世間只此一枚，乃世間無二之至寶，本想留為己用，可思前想后，還是想把這丹藥贈(zèng)送給你！”

    說完，太卜從懷中拿出一個(gè)錦盒，遞到陳順才面前。

    陳順才盯著錦盒看了片刻，笑一聲道：“陳某當(dāng)真受寵若驚，敢問太卜，這丹藥為何要贈(zèng)予我？”

    太卜笑道：“吃了這丹藥，你能重做一回男兒，可宦門修為自此全失，你少一憾事，我少一勁敵，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陳順才放聲笑道：“謝太卜美意，且待有朝一日，陳某腦仁朽爛，心智盡毀，連自己姓名都忘得干干凈凈，或許真能上了太卜這一當(dāng)?！?/br>
    太卜起身道：“丹藥放在這里，你若不想要，只管丟棄便是?！?/br>
    陳順才喝一聲道：“且慢，我可沒答應(yīng)過讓你活著離開此地！”

    太卜笑道：“也罷，那你我便在這里決個(gè)生死！”

    陳順才轉(zhuǎn)過臉，目露兇光看著太卜。

    太卜神色從容看著陳順才：

    “你我在此死戰(zhàn)，只怕要驚天動(dòng)地，梁大官家是何cao行，你心里自知。

    自你走出皇宮，來此地赴約，皇帝便不會(huì)饒你性命，縱使你殺了老夫，留給你也只有死路一條！”

    陳順才看了看桌上的丹藥，又看了看太卜，問道：“曲喬，是你派到我身邊的暗子吧？”

    太卜一笑，沒有作答：“你若不想打，老夫這就告退，丹藥如何處置，且看你心意，與旁人無干。”

    說完，太卜身影消失不見。

    陳順才看著桌上的丹藥，臉頰不住抽動(dòng)。

    ……

    回到宮中，陳順才來到宅院門前，卻見史川帶著十幾名內(nèi)侍，正在往外搬東西。

    陳順才走到史川面前，緊鎖雙眉道：“你們這是作甚？”

    史川趕緊施禮道：“卑職奉了齊掌印的命令，來這幫陳秉筆搬家?！?/br>
    “搬家？”陳順才笑一聲道，“卻要搬到何處？”

    “齊掌印說，這院子是給二品殿前總管住的地方，陳秉筆官職變了，再住這就不合適了，齊掌印已經(jīng)給您準(zhǔn)備好了新院子，要不您過去看看！”

    陳順才沉默片刻，問道：“這是圣上的意思，還是齊掌印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