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498節(jié)
是誰散播的流言? 是誰說朕死了? 涼芬園的事情剛剛過去,流言不應(yīng)該傳的這么快。 有人先一步把流言散出來了。 這是毒計,無恥而陰狠的毒計! 朕若是就這么走了,你們就會借這些黔首之口肆意把朕說死! 你以為朕會上你們的當(dāng)? 朕不會上你們的當(dāng),但朕還是要走。 為了大宣的江山,為了祖宗的社稷,朕甘愿忍辱負重! 眾人走到一家酒肆,見那酒肆居然開張了。 好大膽子的酒肆,居然敢在午時開張? 朕前幾日剛下達的詔書,不準酒肆在申時前(下午三點前)開張,戌時前(下午七點前)必須歇業(yè)。 酒乃糧食所產(chǎn),糧食是大宣土地所生,大宣土地都是朕的! 朕的糧食,讓這群無情無義的黔首吃了,朕都覺得心痛!居然還釀酒喝! 都去喝酒,卻問誰來勞作? 生為黔首,從生到死,都應(yīng)全心全力勞作,不應(yīng)有半點非分之想。 喝酒、看戲、聽曲、去煙花巷! 你們也配? 你們只顧享樂,誰為朕考量過? 朕要新修皇宮,多安置些妃嬪,只要一千三百多萬兩銀子,戶部還說捉襟見肘! 朕要責(zé)罰戶部,又有內(nèi)閣阻攔,朕的苦衷你們誰知道? 且到來日,朕再下政令,每日勞作之余,將爾等全都關(guān)押起來,且看你們還敢蹉跎光陰! 看到這酒肆,昭興帝怒火中燒。 更讓他生氣的事情還在后面。 酒肆掌柜,沖著眾人拱手施禮道:“諸公,今天大喜的日子,來我店里吃酒,菜錢您多少給點,酒錢我請了! 小店自釀的羊羔兒,哪位客官今天要是能喝上兩壇子,菜錢我也請了!” 客人們面面相覷,問一聲道:“林掌柜,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把你高興成這樣?” “狗娘養(yǎng)的粱顯弘死了!”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有人掉頭就走,有人還勸這位掌柜的:“老林,你可不能亂說,圣恩閣不是好惹的?!?/br> 林掌柜啐口唾沫道:“圣恩閣那幫雜種,陪著那狗娘養(yǎng)的粱顯弘去閻羅殿了,你們?nèi)龇覉@子看看,殺得滿地人頭滾滾,太子回來了,以后是太子當(dāng)家了,太子的刀都砍卷刃了?!?/br> “當(dāng)真么?” “誰騙你怎地?” “掌柜的,這話要當(dāng)真,你這店我包了!” “呸!誰包給你?我今天就要賺個熱鬧,酒錢說定了,今天就是我請!” 昭興帝的腦仁都快跳出來了,平時他什么事情都不寫在臉上,而今看見眼前這一幕,多年的功力差點破了。 且等朕回來,要將這家店里的人全都凌遲處死,一個不留! 走到北垣瓦市,三家勾欄棚子也開張了。 勾欄也敢開張! 朕的政令……黔首狂妄如是! 他們不思勞作,來此觀看傷風(fēng)敗俗之歌舞! 朕在皇宮之中賞原身舞時,從不大肆宣揚,他們在此沿街叫賣,真真不知羞恥! 今天瓦市里演的還真不是歌舞。 北垣窮,北垣的鄉(xiāng)民手里沒幾個錢,北垣的瓦市,白天都不開張。 之前昭興帝下了政令,晚上也不能開張了,三位掌柜本打算收拾鋪蓋另謀生計,可今天他們收到了不得了的好消息。 昭興帝死了! 三位老板花了重金,請了京城里的名角,來棚子唱戲,戲名叫做粱顯弘三進閻羅殿。 今天唱的是根據(jù)一出老本子改編的戲目,說的是天狗生了八個崽兒,有一個長得太難看,被母親一腳踹下了凡間。 狗子當(dāng)即摔死,這叫一進閻羅殿,又稱母嫌子丑。 狗子在閻羅殿不停喊冤,閻王讓他托生在帝王家,名叫粱顯弘,后因作惡多端,倒行逆施,被百姓亂拳打死,這叫二進閻羅殿,又稱義憤殺賊。 粱顯弘在閻羅殿里受盡折磨,后來又靠著妖術(shù)復(fù)生,本想重奪帝王,后來不慎掉進茅廁,溺亡,因而三進閻羅殿,又稱死得其所。 光是聽到這戲名,昭興帝便差點昏死過去。 是誰編的這戲目? 今日涼芬園剛剛事發(fā),這戲目卻從何而來? 且等朕重回京城,卻要殺光這般戲子。 北垣如此窮苦,請來名角,能有人來看戲么? 真有! 三家勾欄棚都是滿座。 聽說大官家死了,但凡家里有兩個閑錢的都來看戲,就是這戲碼上的慢了點。 名角沒唱過這出戲,對著本子,他們記不住詞。 桃花棚老掌柜急得直冒汗:“我說諸位,咱們快著點,客人在底下起哄,一會得把我這棚子拆了,好歹先把一進閻羅殿給唱了!” 幾位戲子也直冒汗:“我們沒唱過這一出,您這說上新戲,拿來就唱,我們哪有這本事?” 一名唱青衣的戲子不停點頭道:“這詞寫得好,尤其是這三場,粱顯弘掉進茅廁,邊吃邊喝,寫的分外傳神,是哪位大家的手筆?” 老掌柜笑道:“是掌燈衙門徐千戶的手筆,諸位,趕緊著點,今天連著三場,錢我不虧你們的,戲碼你們也不能差了我的!” …… 等昭興帝走出北門,剛過片刻,城門就關(guān)了。 粱季雄開始滿城搜尋昭興帝,因為京城之中瘋傳昭興帝已經(jīng)死了,粱季雄還不能明著找,只能以搜捕圣恩閣余孽為由,暗中搜尋。 昭興帝跟著一群內(nèi)侍跑了整整一天,黃昏時分趕到了平洲正寧鄉(xiāng)雙全村,找了個農(nóng)戶,租了間院子暫且住下。 趕了一天路,內(nèi)侍們早早睡下了,可昭興帝睡不著。 這農(nóng)戶在村子里算中產(chǎn)之家,房子里有床,不用睡草席。 可這床太硬,被子上還有一股奇怪味道。 不止被子上有味道,水里也有味道,飯里也有味道,整個這座村子,就有一股惡心人的味道! 農(nóng)田里的肥料,院子雞圈、豬圈,就連這群黔首身上的那股汗味和土腥味,都讓昭興帝食不下咽。 味道大也就罷了,還不清凈。 按理說,農(nóng)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天都黑了,也就該睡覺了。 可這座雙全村偏偏沒睡,大半夜演儺戲! 儺戲,又稱鬼戲,是東土最古老,最傳統(tǒng),并且?guī)в屑漓胄再|(zhì)的舞戲。 據(jù)說遠在大煥王朝,儺戲便十分盛行,到了大宣,每逢新年,各地必有儺戲,一為酬神,二為祭鬼,三為祛邪,四為避疫。 今天又不是新年,男女老少帶上面具(儺戲的習(xí)俗,要帶著面具表演),跑到村子里看戲,是什么道理? 昭興帝走出院子,問了問路人:“今日是何節(jié)慶?” 一名農(nóng)夫回答道:“今天是我們村大喜的日子,狗養(yǎng)的大官家粱顯弘死了,我們村子里家家都盼著他死,蒼龍真神開眼,終于讓他死了,我們這要跳一夜儺戲酬謝真神?!?/br> 昭興帝默然片刻,他很想吩咐手下內(nèi)侍將此人當(dāng)即處斬,待強行吞下這口怒火后,昭興帝問道:“朝廷對農(nóng)人倍加關(guān)照,你等何來這多怨言?” “關(guān)照?”旁邊一老嫗啐一口道,“去年加了俺們兩成田賦,這就是關(guān)照?” 昭興帝皺眉道:“平州連年豐收,加兩成,也不算多?!?/br> “豐收?”老嫗接連啐了好幾口,“那千刀萬剮的粱顯弘,非要抓火神的門人,俺們村子本來是個好年成,到了秋收,連一半糧食都沒打上來, 村子里都特么挨餓了,還特么說什么豐收?這是哪個不要臉的說的豐收,我特么攮死他不要臉的!” 去年沒有豐收? 可朕收到各地的消息都是豐收! 就算沒豐收又怎地? 加些田賦又怎地? 你們不還沒餓死么? 昭興帝瞇起眼睛道:“去年北境正在打仗,朝廷也是為了籌措軍餉?!?/br> 一個老儒生在旁笑道:“這話,騙別人也就罷了,我們村子里早就聽說了, 北邊打仗的糧餉,都是太子自己籌措的,那狗養(yǎng)的粱顯弘,一個子都沒給過?!?/br> 是誰造謠! 定是粱玉陽那畜生心懷不滿,到處污蔑于朕! 朕雖沒給過他送過糧餉,但他從碌州、湍州、汛州和周圍各州索要來的糧食,卻不都是朕的糧食! 忘恩負義的畜生! 搬弄是非的黔首! 把這般黔首種成血樹,卻能省下朕多少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