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821節(jié)
夏琥等在中郎院里,把事情跟徐志穹說了。 徐志穹思索片刻道:“先去跟知縣大人聊聊?!?/br> 楊武嘆道:“志穹,你聊的時候可小心些,那妮子一家人都在他手心里攥著?!?/br> “把一家人都給抓了?”徐志穹一皺眉,“那我也得和他一家人好好聊聊,有來有往,這才是正經(jīng)古禮?!?/br> 第613章 本縣不信怪力亂神 百??h知縣陳恩澤,在縣衙大堂,請九品錦繡筆吏鄭德良吃了頓飯。 鄭德良為制服惡民受了傷,知縣大人理應(yīng)給予犒賞。 但陳知縣是個清貧的人,就賞了一頓飯,而且這頓飯也寡淡了些。 一盤豆腐,一盤山菜,一盤醬菜,一塊腌魚。 這塊魚,是這桌上唯一的葷腥,還不是整魚,是一塊掌心大小的魚rou。 陳知縣不舍得吃,把魚rou夾進了鄭德良的碗里:“年輕人,多吃,吃飽了,好好為朝廷效力,為神君盡忠?!?/br> 這就是仕途前輩的風(fēng)范,五句不離朝廷,三句不離神君。 鄭德良吃了一口魚rou,眼淚下來了。 陳知縣詫道:“德良,你怎么哭了?” 鄭德良擦擦眼淚道:“大人嘴里省下的,卻還給了卑職?!?/br> 陳知縣搖頭笑道:“我這把年紀(jì),多吃一口,少吃一頓,又能如何?神君之宏圖偉業(yè),還得靠你們年輕人,快些吃吧!” 鄭德良小口小口吃著魚rou,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這眼淚,一半逢場作戲,一半真心實意。 逢場作戲好說,鄭德良演戲的功力不差。 但真心實意就來的辛苦了。 這魚是真心難吃,每咽下一口,鄭德良都擔(dān)心自己嘔出來。 不能嘔,堅決不能嘔。 陳知縣一生節(jié)儉,這要是把他的魚給嘔出來了,自己這仕途就算完了。 感激涕零吃了一頓飯,鄭德良離開了縣衙。 陳知縣回到后院,脫下打滿補丁的官袍,躺在了硬板床上,床上的被褥有些糟朽,陳知縣毫不在意,鋪蓋在身上,沉沉睡去了。 一覺睡到戌時,陳知縣被凍醒了,想是早春濕寒,且把被子蓋嚴(yán)實了一些。 又睡了片刻,屋子里卻變得更冷,蓋被子也無濟于事,陳知縣喊了一聲:“胡生,給我添些炭火!” 胡生是陳知縣的仆人,眾所周知,陳知縣是個清貧的人,為官三十載,身邊只有這么一個老仆。 這老仆就在陳知縣隔壁,平時招呼一聲就來,今晚許是睡得太沉了,喊了半響,不見動靜。 陳知縣高喊一聲道:“胡生,你聾了怎地?給我添些炭火!” 屋外還是沒動靜。 陳知縣凍得直打顫,忍無可忍之下,微微睜眼,卻覺狀況不對。 本該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有一層淡藍色的光暈。 光暈不知從何而來,影綽綽,霧茫茫,面前能看見屋子里大小陳設(shè)的輪廓。 陳知縣出了一身冷汗,睡意全無。 他本想下床,剛把腳伸出來,又縮回了被褥。 “胡生!胡生!”陳知縣呼喚了好幾句,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干澀又單薄,根本傳不出這個屋子。 往地上看,霧氣貼地游蕩,看不見鞋。 往頭上看,霧氣四下彌散,看不見屋頂。 再往門邊看看。 門邊,門邊……門邊站著一個人。 陳知縣一哆嗦,往床里一縮,下頜顫抖,說不出話來。 那人身穿白衫,頭戴白帽,手執(zhí)哭喪棒,身體完全沒有起伏,一路飄蕩過來,站在了床邊。 陳知縣拼上全身膽量,喊一聲道:“你是何人?” 白衣人面無表情道:“還用問么?” “你來作甚?” “時辰到了!” 時辰到了? 四個字,字字砸在了心尖上! 陳知縣是讀過書的,雖然千乘國不信神鬼之說,尤其是做官的,將其統(tǒng)統(tǒng)稱之為邪說。 但嘴上不信和心里不信是兩回事,千乘國的民俗和宣國幾乎一樣,神話傳說幾乎一樣,就連一些奇聞怪談都基本一樣。 他知道這是白無常來了。 陳知縣掛著兩行淚珠,喃喃自語道:“不能,不能,我還差四個月不到五十六,怎么時辰就到了……” 白衣人漠然道:“時辰?jīng)]到,我也不會來?!?/br> 陳知縣抬起頭道:“我是朝廷命官,我是神君仆從,本縣不信怪力亂神,自然百無禁忌!” 白無常依舊漠然:“你信不信,與我無干,趕緊上路就是?!?/br> “你要帶本縣去哪?”陳恩澤大喝一聲道,“你來錯地方了,千乘的官員,有神君護體,只要對神君忠誠,就無懼于鬼神” 他拿出了知縣的威嚴(yán),把三句不離神君,變成句句不離神君,想嚇退白無常。 白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是你自己動身,還是等著我去鎖你?” 陳知縣蜷縮著身子,聲音不小,但語調(diào)有些顫抖:“你,你當(dāng)真是白無常么?” 白衣人舉起哭喪棒道:“這一棒,能打掉你一半魂靈,你想試試么?” 陳知縣連連搖頭道:“本縣不試,本縣信得過你,本縣只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能不能寬限本縣些時日?” 白衣人皺眉道:“這是什么話?閻王叫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 陳知縣道:“本縣為官正直,鄉(xiāng)民有口皆碑,就沖這份功績,也該寬限我些時日!” 白衣人道:“正不正直,你心里沒數(shù)么?” 陳知縣又道:“本縣為官清廉,朝堂上下皆有名聲,就沖這樣的人品,也該寬限我些時日?!?/br> 白衣人道:“清不清廉,你心里沒數(shù)么?” 陳知縣指著身上的衣裳和床上的被褥:“我這衣服,打了多少補丁,都不舍得壞,我這被子,爛了多少層,這多年都一直蓋著!” “這是演戲的行頭,你心里沒數(shù)么?” 陳知縣越說越怕,看來這白無常對他知根知底,撒謊也沒用的。 情急之下,他說了一句實話,這句實話,讓他在官場之上縱橫三十載,未曾失手。 “我有錢!”陳知縣神情非常堅定。 白衣人輕蔑一笑:“有錢沒錢,你心里沒……那什么,你心里肯定是有數(shù)的!” 事情有緩和,陳知縣心下稍安。 不管他是不是白無常,這終究是個強人,先把他穩(wěn)住再說! 陳知縣連忙抱拳道:“白魂使,我給錢,我給三千兩,換一年陽壽?!?/br> 白衣人一撇嘴道:“三千兩少了!” “五千兩!” 白衣人一咂嘴唇:“你這人不爽利!” “那就爽利些,一萬兩!魂使以為如何?” 白衣人點點頭道:“這還像些樣子!” “既是說定,咱們現(xiàn)在就去拿銀子!” “銀子不在縣衙么?” “魂使說笑了,老夫一生清廉,銀子怎會放在縣衙?!?/br> 陳知縣前頭領(lǐng)路,白衣人緊隨其后。 他現(xiàn)在還覺得這白無常未必是真的。 他以為離開這屋子,就能甩開白無常。 他甚至幻想著讓守門的衙役直接制服白無常。 可等他走到縣衙門口的一刻,這些念頭都打消了。 原本在縣衙門口值哨的衙役都不見了。 走在大街上,兩邊的房子影影綽綽,地上的霧氣層層疊疊。 這好像不是他熟悉的百福縣。 這好像就不是他熟悉的陽世間! “白魂使,咱們還是在陽世吧?” “多耽擱一會,恐怕就不在了。” “我是真給銀子的,你說話可得作數(shù)!” “話說多了,我還真有可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