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說編木拱橋特別精美。

    恰恰相反，編木拱橋，是用最有限的成本，在最艱險的環(huán)境，上最實用的技術。

    達?芬奇其實也設計過相似的拱橋結(jié)構。

    這位文藝復興后三杰之首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但達?芬奇在拱橋設計這件事情上的成就，遠不及比他早出生幾百年的北宋木匠。

    達?芬奇的大部分設計，都是沒辦法落地的。

    就像他設計的坦克裝機車。

    都還僅僅只是一個空想。

    木拱橋傳統(tǒng)營造技藝，卻是古人生活智慧的結(jié)晶。

    木拱廊橋，是古代木匠在橋梁建造技藝上的創(chuàng)舉。

    編木拱橋，更是在極其落后基礎條件之下，被逼出來的精妙造橋技術。

    用木材編織起拱，運用榫卯結(jié)構，把一塊塊木頭銜接起來。

    實用才是生活智慧的真諦。

    現(xiàn)存的編木拱橋，多半都已經(jīng)“風燭殘年”。

    以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根本就沒有什么了不起，更不會讓人覺得驚艷。

    很多人從上面走過，還可能會抱怨一句：【都什么年代了，為什么還要留著這些連車都開不了的破爛木橋？】

    這些人的聲音，其實代表了絕大多數(shù)。

    這也導致了編木拱橋中的絕大多數(shù)，被鋼筋混凝土的現(xiàn)代橋梁替代了。

    在外行人眼里，“垂垂老矣”的木拱廊橋。

    卻是現(xiàn)代技術，都很難復原的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時至今日，能夠完整掌握這項非遺技藝的人，已經(jīng)到了屈指可數(shù)的地步。

    編木拱廊屋萬安橋，多墩多跨，像條龍一樣，盤踞在溪流之上。

    隨著那些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老照片里面的三跨、四跨、五跨的木拱廊橋相繼消失。

    萬安橋的存在，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座橋、一份信仰，更是活著的歷史。

    在編木拱橋這個子門類里面，五墩六孔的萬安橋，是當仁不讓的“現(xiàn)存”世界之最。

    只可惜，現(xiàn)存這兩個字，被昨晚這場讓聶廣義的爺爺急怒攻心的大火，燒出了引號。

    ……

    “廣義，你今天挺讓我震驚的?！毙m堅持由他來開車。

    他的原意，是讓聶廣義好好休息。

    養(yǎng)足了精神再回去處理事情。

    聶廣義卻一點都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不閉眼睛，也不說話。

    甚至臉上都沒有什么表情。

    這樣的聶廣義，宣適在十幾年的相處過程中，幾乎都沒怎么見過。

    “嗯？”聶廣義倒是沒拒絕和宣適溝通，出聲問到：“哪里震驚？”

    “你不是對古典過敏嗎？”宣適進一步解釋：“包括一切和古代、古法有關的元素。上到詩詞歌賦，下到吃穿用度。”

    “這有什么奇怪的嗎？”聶廣義反問，“你不也對咖啡過敏了八年嗎？”

    “我對咖啡過敏，是因為害怕觸景傷情?！毙m有心試探，“難道堂堂廣義大少，也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沒有?！?/br>
    聶廣義明顯不是很想深入聊這個話題，宣適就也沒有再追問。

    一時無言。

    忽然的安靜，讓車內(nèi)的氣氛有點壓抑。

    宣適放了首聶廣義最喜歡的《歐若拉》。

    這一放，就把聶廣義給惹毛了：“你嫌我被極光氣的還不夠嗎？專門放首歌來氣我？”

    “那我關掉？”宣適妥協(xié)完了又不免有些意外：“你不是最喜歡張韶涵的這首歌嗎？”

    聶廣義并不回答。

    宣適繼續(xù)自己的提問：“歐洲有那么多可以看極光的地方，你專門跑去阿拉斯加拍，難道不是因為這首歌嗎？”

    宣適本來也不是特別擅長溝通，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算是有點沒話找話了。

    如果旁邊坐著的人不是心情欠佳聶廣義，宣適早就閉嘴專心開車了。

    過了好半天，聶廣義才終于有了反應：“你是不是覺得你很了解我？”

    “??？”

    這個問題，宣適有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十幾年的兄弟，說不了解，肯定不可能。

    但是，兄弟之間，更多的時候，只需要點到為止。

    聶廣義沒有問過宣適，為什么對咖啡過敏。

    宣適自然也不會過問聶廣義為什么對古典過敏。

    廣義大少看起來口無遮攔，實際上還是非常有界限的。

    宣適能和聶廣義成為這么好的兄弟，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

    “你知道我爺爺姓什么嗎？”聶廣義問。

    “?。俊毙m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聶廣義重復了一遍：“我問你，知不知道我爺爺姓什么？”

    “聶？”

    “不是？”

    “所以，今天出事的不是你的親爺爺？”

    “是我的親爺爺，但他不姓聶?！?/br>
    宣適見過聶廣義的父親，他是同濟大學建筑系的博導。

    聶教授，毫無疑問姓聶。

    親爺爺不姓聶的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你爸爸也和今天那個小姑娘的jiejie一樣，是跟你奶奶姓？”宣適問。

    “我奶奶和我爺爺一個姓?！?/br>
    “啊？那為什么?。磕悴幌胝f可以不說?！毙m今天的震驚，不可謂不多。

    “你都要跟我回老家了。就算我什么都不說，你自然也會知道的。”

    聶廣義開始講家里的過往：“我父親年紀比較大，是1952年生人。他出生的那一天，昨晚被燒毀的那座萬安橋，被一場百年一遇的洪水給沖垮了?！?/br>
    “你的意思是，萬安橋1952年，重建過一次？”

    “不是的，1952年的那一次，并不能算重建，只能算大修？”

    “沖垮了還只是大修？”宣適有些不太能夠理解。

    “對?！?/br>
    聶廣義向宣適解釋了一下原因。

    木質(zhì)拱橋，雖然會被大水沖垮，卻并不是特別怕大水的沖刷。

    1952年的那場洪水，沖垮了萬安橋西北端的兩個拱架和十二開間。

    百分之八九十的木結(jié)構都被沖到了下游。

    萬安橋所在的山區(qū)溪流窄，地勢落差大，大水來得也急去得也急。

    聶廣義的爺爺，顧不得家里有新出生的小孩，沿著溪水一路撿，撿回了還有一半能用的。

    造一座橋至少需要數(shù)千個木結(jié)構，萬安橋的木結(jié)構，自是比一般的三節(jié)苗、五節(jié)苗要多。

    有了這些原始“配件”，萬安橋的那次大修，才得以保留很多原始的風貌。

    “因為萬安橋是在我父親出生的那一天被沖毀的，我父親也因此被認為是一個不詳?shù)娜??！甭檹V義問宣適，“是不是有點可笑？”

    “那時候的農(nóng)村嘛?！毙m說，“封建迷信再所難免。”

    “是嗎？”聶廣義扯了扯嘴角，說道：“可是，再往前數(shù)二十年，同樣是這座橋，我爺爺從8米多高的橋面上掉下來，毫發(fā)無傷，被認為是祥瑞?！?/br>
    “這樣啊……”宣適暫時沒組織好語言。

    聶廣義又問：“你說，我們家是不是和這座橋很有緣？”

    “嗯?！毙m點了點頭。

    這一點，他根本就沒辦法否認。

    “緣分讓我爸這個不詳?shù)娜耍坏饺龤q就被送人了?！甭檹V義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道：“所以，我非常不喜歡我爸爸?！?/br>
    “??？這個……”宣適終于把語言給組織好了：“這個也不能怪你爸爸吧？他不是還不到三歲嗎？他哪有什么選擇……”

    “不，我說的是，他明明姓聶，為什么要去幫助一家子外姓人？我爸爸為了那個不要他的家，到了快四十歲才結(jié)婚。”

    宣適有點不解地朝聶廣義看了一眼，又轉(zhuǎn)回去盯著開車的方向。

    “你也理解不了是不是？”聶廣義尋求認同。

    “我……是不太理解，幫助別人和什么時候結(jié)婚，有什么關系？”

    “你理解不了就算了。我和你說一個你更沒有辦法理解的。你最清楚我高中的成績，對吧？我是不是輕輕松松就能上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