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娃娃都能編的草鞋。”他無奈又有惱火，“能看出什么手藝？”

    七星依舊神情平靜，說：“正因為是娃娃都能編的草鞋，才更能看出獨(dú)特手藝?！辈淮「缭僬f話，“小哥，你拿去跟東家看看吧，他見多識廣，或許能看出獨(dú)特之處?！?/br>
    這是嫌棄他了？店伙計有些惱火，又賭氣，一把接過草鞋。

    “我們東家脾氣可不好?！彼f，“惹惱了他，小心把賣給你們的工具要回來了。”

    說罷拎著草鞋蹬蹬進(jìn)去了。

    青雉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的背影，再看七星，小聲問：“小姐，那東家能看出小姐的獨(dú)特手藝吧？”

    七星搖搖頭：“不知道啊?！?/br>
    青雉啊了聲，她還以為小姐很篤定呢。

    看著小婢女忐忑的神情，七星安慰她：“別擔(dān)心，這家看不出來，我們?nèi)テ渌以囋?，器具行不行，就去雜貨鋪，鐵鋪，不拘什么鋪?zhàn)釉囋??！?/br>
    青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也許她有必要提醒小姐一下，安慰人不是這樣的。

    ……

    ……

    “陸掌柜，陸掌柜?！?/br>
    店伙計拎著草鞋在一間廳外探頭喊。

    內(nèi)里有一個中年男人，低著頭扒拉算籌，這算籌一天到晚長在他手上，店伙計們私下開玩笑說陸掌柜晚上睡覺也不放開。

    聽到喊聲，陸掌柜頭也不抬地喝道：“有事說事，別叫魂！”

    店伙計猶豫一下，邁進(jìn)去：“外邊有人售賣，嗯，手藝，說請東家掌掌眼?！?/br>
    陸掌柜頭也不抬：“要賣什么就直接說，別大言不慚地就叫東家掌眼，什么稀罕……”

    他說著話抬頭瞟了一眼，一眼看到店伙計舉起來的草鞋，差點(diǎn)咬到舌頭。

    “不會是這個草鞋吧?！?/br>
    店伙計點(diǎn)點(diǎn)頭，一臉鄙夷無奈：“可不是，就是草鞋，號稱獨(dú)特手藝，我學(xué)徒這么多年可不知道草鞋有什么獨(dú)特手藝？穿上是會飛還是怎么著？”

    他嘀嘀咕咕，陸掌柜皺著眉，看著草鞋沒說話，似乎看得很認(rèn)真，又似乎在走神。

    店伙計聲音停下來，有些遲疑：“陸掌柜，你，要看看嗎？”

    陸掌柜將從不離手的算籌放下來，伸手接過草鞋。

    店伙計驚訝，真要看??？

    陸掌柜捧著草鞋左看右看一刻，似乎也看不出什么，但并沒有扔開，而是沉吟說：“我讓東家看看。”

    店伙計目瞪口呆，看著陸掌柜捧著草鞋向后去了。

    真的假的啊？

    這草鞋真有獨(dú)特之處？

    如意器行并不大，穿過有些雜亂的作坊，就來到了一處房屋。

    屋門緊閉，窗戶都關(guān)著。

    陸掌柜在門上敲了敲“東家?！?/br>
    門內(nèi)悄無聲息，陸掌柜并不氣餒，接連敲，三下又三下。

    門內(nèi)終于有人說話：“行了行了，我還沒死呢?！?/br>
    聲音細(xì)沉沙啞，有些無力，同時伴著輪子滑動。

    陸掌柜忙推門進(jìn)去了，看到一人坐著椅子從內(nèi)室出來，這是一個頭發(fā)胡子發(fā)白的老者，穿著粗布衣衫，面色沉郁，似乎被打擾了很不高興。

    “你是不是太閑了？一天天敲我的門?！彼f。

    陸掌柜不理會他的話，將草鞋拿出來。

    老者一眼掃過，更不高興了：“做什么新鞋，我腳上的鞋子穿得好好的?！?/br>
    說罷微微提起袍子，露出一雙腳。

    腳上蹬著一雙草鞋。

    “我這種廢人又不需要用腳，也不廢鞋，這一雙鞋就夠我穿到死了?！?/br>
    他自嘲地發(fā)著牢sao，陸掌柜渾不在意，打斷他：“不是給你做的，是有人來售賣手藝，請東家掌掌眼?！?/br>
    老者的絮叨一頓，看著陸掌柜捧著的草鞋。

    “竟然……，神情有些驚訝，“還有人來售草鞋？”

    ……

    ……

    一雙略有些枯皺的手將草鞋舉到光亮處，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仔細(xì)地看。

    “新鮮的蒲草編的草鞋怎么穿？”老者聲音不屑，“現(xiàn)在的人做事越來越急躁，連晾曬蒲草的時間都不愿意等。”

    陸掌柜覺得他這是倚老賣老了：“還能見到有人編草鞋已經(jīng)很不錯了，姓魏的你快看看是不是吧，別逮到機(jī)會就教訓(xùn)人，變成一個惹人厭的老不死?！?/br>
    說話這么不客氣，這個掌柜看起來更像東家。

    姓魏的東家并不在意掌柜的態(tài)度，他愛牢sao，也不阻止別人牢sao。

    魏東家的手撫著鞋子上的一角草結(jié)，悶聲說：“叫她進(jìn)來吧?！?/br>
    那就是了，陸掌柜輕嘆一口氣：“那件事后，許久未見有人來了，原來，尚未斷絕?！?/br>
    魏東家冷笑：“也許只是個混吃混喝的，基業(yè)都被毀了，余下的又是什么臭魚爛蝦，斷絕了也好?！?/br>
    陸掌柜瞪了他一眼，甩袖出去了。

    看著陸掌柜親自帶著七星進(jìn)去了，青雉有些緊張，店伙計在一旁也有些緊張。

    以往的確有匠人上門售賣貨物，但最多是坊里的老師傅看一眼，還從未有人親自被東家親自招待。

    這雙草鞋真這么厲害啊。

    這小姐的手藝不一般啊。

    “小青姑娘?！钡昊镉嫻Ь吹貑枺澳阏堊碌劝?，我去給你端茶，還有點(diǎn)心，專門給女客來時用的，要嘗嘗嗎？”

    青雉在外邊被店伙計殷勤招待的時候，七星見到如意坊的東家，只收獲了了一聲哼。

    “還是個小孩。”魏東家嘀咕一聲。

    七星施禮：“晚生來自城外杏花山……

    但她的自我介紹被打斷了。

    “行了，大家不問來歷出身，你家長輩沒教過你嗎？”魏東家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也沒興趣多說話，只問，“有什么訴，有什么獻(xiàn)？”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奇奇怪怪，但七星沒有疑惑，抬手一禮，說：“訴，許城寧氏二十四郎仗勢欺人在順德樓橫行霸道，請助弱者，除天下之害?！?/br>
    第20章 盡其能

    順德樓？寧氏二十四郎？魏東家終于抬眼皮，然后一聲笑。

    還以為是年輕人日子混不下去來借兩個錢花花，沒想到竟然是學(xué)人要抱打不平替天行道。

    一旁站著的陸掌柜重重的咳嗽一聲，瞪了他一眼，不許譏嘲年輕人。

    魏東家將到嘴邊的嗤笑收回去，哦了聲：“你不用官家法規(guī)，要私行過問不平事，但這世間萬物平等，人只能盡其能，替天行道也不是想怎樣就怎樣?！?/br>
    他瞥了這女孩兒一眼。

    “所以你要獻(xiàn)出什么來表明你有能力過問這不平之事？”

    不待女孩兒說話，他又提醒一句。

    “聽說你會做木工，但我這里可不缺木匠，木匠的手藝我可見得多了?！?/br>
    你就直接說這件事你這個小丫頭不配過問得了，陸掌柜忍不住嘀咕一聲，但也沒辦法，這次魏東家的苛刻是符合規(guī)矩的。

    熱血是好事，但沒有規(guī)矩的熱血，只會變成禍?zhǔn)隆?/br>
    那女孩兒聽了沒有沮喪，反而打量魏東家，問：“你腿什么時候殘的？你坐這個輪椅，舒服嗎？”

    陸掌柜差點(diǎn)失笑，他一直覺得東家刻薄，說話討人厭，沒想到這個女孩兒說話更討人厭。

    魏東家的臉拉下來，冷笑說：“多謝，殘了很久了，坐輪椅舒不舒服，如飲水冷暖自知，等將來你腿殘了，我送與你坐坐，你就知道舒服不舒服了?！?/br>
    陸掌柜翻個白眼，雖然這孩子說話不討喜，但你跟一個孩子打什么嘴仗，說的話也太刻薄了。

    一般的女子都要?dú)饪蘖税伞?/br>
    當(dāng)然敢來訴獻(xiàn)的女孩子肯定沒那么怯弱。

    七星笑了笑：“我不用坐就知道不舒服?！彼锨耙徊?，伸出手，“讓我看看……

    看什么？魏東家一怔，下意識要躲，但坐在輪椅上能躲哪里，還好這女孩兒不是要摸他，而是雙手撫上輪椅，輕輕撫過……

    “這么想看啊？”魏東家哼了聲說，“老陸，既然來家里，不能讓自己人空手走，送她一架輪椅吧，拉回去隨便看，看個夠?！?/br>
    七星松開手站直身子：“不用了，我做一個送給你?！彼粗簴|家，“我原本不知道該獻(xiàn)什么，看到東家我就有主意了，我獻(xiàn)一架輪椅吧?！?/br>
    魏東家鼻子里再次嗤笑一聲，抬著的眼皮垂下來：“既然你有心，那就做吧?！?/br>
    有心，看他坐輪椅就做輪椅來討好。

    能做出什么樣？雕花漂亮些？漆工漂亮些？再漂亮又如何，還不是個輪椅？

    ……

    ……

    坐在如意坊外一間茶樓里的兩個小廝，看著兩個女孩兒從如意坊走出來，并沒有大包小包，只有一個女孩兒手里拿了一個小油紙包，托著一塊什么給另一個女孩兒說什么。

    他們對視一眼，沖進(jìn)如意坊。

    “哎，賣給那兩個女的什么了？”一個小廝喊道，“不許胡亂賣東西，吃壞了肚子我們可不饒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