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澄海律師事務(wù)所。

    “呲——”

    手中鋼筆一不留神劃破紙張，刺耳的摩擦聲如裂帛般響起。

    嚴宥眉心緊蹙，看著面前那張紙上留下的丑陋劃痕，臉色一瞬間變得青黑。

    他雙手撐住桌面，刷地一下站起身走到窗前。

    首都內(nèi)環(huán)，絕對的上城區(qū)。窗外橫亙著一片鬧市繁華，當明霞余暉染紅天幕，萬家燈火映入眼簾，嚴宥忽然之間反應(yīng)過來，這是他今日的第十七次走神。

    窗戶玻璃上反射出淺淡的影，有這間辦公室的內(nèi)景，也有站在窗前的人。面容處一片模糊。

    兩瓣柔軟又一次不期然劃入腦海。唇上的觸感，唇間的香氣，一切宛然可辨。

    嚴宥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清晰地看到那窗戶中反射出他的一舉一動，舔了舔干燥的唇，喉結(jié)上下浮動。

    昨晚他沒有回家，甩掉謝舒音以后就一路狂飆。深夜的外環(huán)線上車流不再擁擠，他把油門踩得幾乎快要超速，心內(nèi)又氣又亂，一時之間竟懶得再應(yīng)付任何人和事，就這么一頭扎回單位囫圇過了一晚。

    本以為強制加班可以麻痹自己，勉強忘卻這段屈辱的記憶，可案卷攤開后，“謝舒音”這三個字還是不停地從字里行間飄出來，時而有聲，時而有形。

    那些被他的記憶勾勒出來的謝舒音只做了一件事。模模糊糊地飄過來，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嘴唇微張，一仰頭就含住了他。

    嚴宥按了按緊鎖的眉，他總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這顆頭腦背得了中外律法，理得清局勢紛爭，可一碰上謝舒音這樣不講道理一味蠻啃的女人，立馬變得混沌一片。

    該死的……這個女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嚴宥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連忙止住逸散的思緒，拾起桌面上散放的資料，筆尖點了點某幾頁上的劃圈標注，隨即撥通電話。

    對面很快就接起來，“你看完了？”

    “嗯。”

    “比我預(yù)估得要慢不少。有什么問題？”

    嚴宥指節(jié)一緊，頓了頓，才道：“我這里還有點別的事。不過這個跨境項目，我建議你停一停?！?/br>
    對面那人似乎早就預(yù)料到他會這么說，嗓音低沉慵懶，“呵，連你也覺得不行?！?/br>
    “資金沒問題，賬面沒問題，實打?qū)嵉穆┒醋ゲ坏?。但這個關(guān)少豪，他并不是單一本國籍。”

    “他是人大代表?！?/br>
    雙國籍別國籍的“人民”代表雖然不是常態(tài)，但也并不鮮見。組織原則上不允許，可卻沒什么人有心來翻這本賬。畢竟同是身在圈中，是個人屁股底下沒擦完的舊賬本就壘了一大摞，誰也別想動誰。

    “他名下這么多境外空殼皮包公司，不是洗錢逃稅這種常規(guī)cao作，就是間諜，且不見得是商業(yè)意義上的。你還記得你之前栽過跟頭吧？”

    對面淡淡道：“是。所以斛家以后只做實業(yè)，不會再涉足金融領(lǐng)域?！?/br>
    “實體和軍工掛上鉤更危險。你這個位置，盯著想竊密的人太多了?！?/br>
    對面那人深吸一口氣，聽筒里傳來極長的一聲嘆息。

    嚴宥能夠體察到好友此刻的復(fù)雜情緒，默了會，問道：“我記得你先前還沒有這個打算。拖了這么久，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貿(mào)易部的劉友光昨天專門找我談了。他后面的人也在向我施壓?！?/br>
    “房地產(chǎn)那邊，他們不是已經(jīng)割過一次了？”

    他還記得當年的斛思律在書房里靜坐了一夜，出來以后找他喝酒，一見面就灌了大半瓶威士忌進去，抹抹嘴靠在酒柜上落拓地笑，“既然這么看重，扔給他們也無妨。我退出?！?/br>
    嚴宥從沒有想過，他驕傲的發(fā)小斛思律竟然有朝一日也會落得如此頹喪模樣。說實在的，這挺不公平，世人都認為以呂洋的身份和地位，定是給她唯一的兒子開盡了綠燈，可事實上，諸多牽累也隨之而來。

    有人想要讓呂洋投鼠忌器。

    可是呂洋從來沒有如他們所愿。

    到了那個位置上，血緣、前夫的家族、幾家民企小公司根本無法絆縛住一個女人在權(quán)力中縱橫捭闔的手腳。她太想進步了。她的能量已然猶勝當年紅色帝國的“文藝沙皇”福爾采娃，婚姻經(jīng)歷也相仿佛，可她更加敏銳，更加謹慎，極端地排斥著一切與虛榮有關(guān)的危險信號。即使是她的兒子也不為例外。

    而在那之后……

    嚴宥總算知道，他的發(fā)小還可以更加狼狽，更加潦倒。一個女人毫不猶豫的離去讓他一夜間失去了所有，不僅是物質(zhì)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那段時間斛思律深居簡出，偶爾與他碰了面，簡直像撐著一幅殘敗的空殼，眼神空洞洞的，靈魂都不知掛到哪處老歪脖子樹上搖蕩去了。

    好在，如今他走出來了。

    而那個不知廉恥的罪魁禍首謝舒音……

    嚴宥冷冷嘖了一聲，危機感漫上心頭。原先豐潤柔紅的唇立馬幻化成巖鷹刁尖的喙子，那女人定是常飛在空中，抽冷子就要撲下來啄人筋骨為食的。

    這么一想，那些稍顯旖旎的心緒便一下子沉淀成霜。黑洞洞兩只眼平射過去，以后他對她，就只剩下防備和批判了。

    “我現(xiàn)在不想……不能出錯。當年也是一樣，但……我沒有選擇?！?/br>
    嚴宥握著手機，思量片刻后道：“我會盡力幫你。”

    電話那頭的人靜靜沉默著，許久，聲線空茫，“她回來了……”

    嚴宥一皺眉，“誰？”

    “她回來了?！滨悸捎值吐曋貜?fù)了一遍，喉間微哽，兩秒以后掛了電話。

    聽筒里傳來一陣忙音，嚴宥薄唇緊抿，也順勢按滅了手機屏幕。

    原來他的發(fā)小還沒有從那段陰影之中走出來。

    謝舒音對斛思律的影響之大，儼然超過了那伙貪得無厭的鬼蜮之徒。嚴宥不禁在心里對謝舒音更看重一層，一級警戒的大紅標簽已經(jīng)貼好，打心眼里篤定日后他絕對不會讓她靠近半步。

    驀地，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又是一亮。

    嚴宥俯身劃開微信頁面，見是自家老娘發(fā)了段長達59秒的語音過來，不禁揉了揉眉心，直接長按轉(zhuǎn)換成文字，聊天框哧溜一下就遠遠地竄了出去。

    撇去傅女士吳語呢噥導致的錯誤譯文，大概意思就是他媳婦家有個親戚在找工作，想安排到他這事務(wù)所來打打雜，學習一下新四大所的優(yōu)秀經(jīng)驗，工資不用他cao心，直接從他媳婦的帳上走。

    嚴宥想起他名義上的妻子楚霄凌，眉頭又是一皺。安排工作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楚氏自家公司不行么？為什么非得塞到他這兒來？

    難道是因為專業(yè)限制？可楚氏分明也有自己的法務(wù)部門，總不至于連個親戚都呆不下。

    他正想回信拒絕，那廂手機微信又叮了一聲，傅女士已經(jīng)把這位“親戚”的簡歷給發(fā)了過來。

    嚴宥指腹輕點，文件成功接收。

    當那張?zhí)竦岷偷拿婵子橙胙酆煏r，他瞳孔一縮，霎時間，平靜的假面寸寸龜裂。

    “謝舒音……”

    嚴宥僵著臉，緊握住手機直直立定，須臾后，壓抑著焦躁給母親打通了電話。

    “喂？阿宥啊，看過小姑娘簡歷了伐？”

    “我不同意。拒絕?！眹厘独渎曢_口，喉頭像有刀鋒劃過，澀得發(fā)燥。

    “怎么了呀，霄霄好不容易求我們辦件事情的嘛，你就讓她掃掃地倒倒茶不就好了？之前還聽你念叨過說要招個助理的哦？”

    嚴宥實在不知如何解釋，若要提及昨夜的事，他臉上更不光彩。喘氣聲一陣緊似一陣，手指在桌角磕打了好幾下，這才小聲道：“她……她會影響我工作?！?/br>
    “影響你什么哦，我還不知道你？到現(xiàn)在連mama的臉都認不清。要真有個能影響你的，我和你爸都得燒高香！”

    嚴宥微微一窒，霍然察覺到一件可怕的事實：他是通過那張照片瞬間鎖定了謝舒音的身份，而不是通過簡歷里的名字。

    “就這么說定了，我讓那姑娘明天去你那報到。你也別有情緒，人家說了，只是過渡，你那兒通勤方便些，過兩月找著正事就走。端茶倒水還能有個做不好的？不許挑剔人家啊——”

    說完便不容他抗辯，直接掛了電話。

    “大律師……下次見面，你能早點認出我嗎？”

    她的聲音飄飄渺渺地鉆入耳蝸，窗外爬上一輪胭紅的小月亮。

    手機的邊緣深深刻進掌心。嚴宥木著一張冷峻的臉，挪動視線，緩緩聚焦在自己下身勃起的輪廓。

    藏青色西褲緊緊裹住一根粗物形狀，莖身繃在褲腿一側(cè)，冠頭棱角分明，不知是何時脹挺起來，也不知要如何自行排解。

    昨夜的謝舒音就坐在上面，腰肢輕擺。喉間低吟原本無處隱匿，可她偏偏將潤白的乳送進來，堵住了那一聲他失德忘情的證明。

    腿心處硬得厲害，一挺一挺地縱跳著，似要將西褲撐破。

    他闔上眼眸。

    許久后，左手松開，直直地向下垂落，面色灰敗如沉陷的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