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鞠文靜抬起臉，淚眼朦朧間，只見一個女生正和她一樣，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在那里。

    鞠文靜揉了揉眼睛，終于認出了她的身份，驚訝道：“謝舒音？你也打完了嗎？”

    謝舒音搖搖頭，“沒有，還沒輪到我呢。太曬了，我在這里歇歇?！?/br>
    “嗯。也是的。”鞠文靜吸溜了一下鼻子，“那個徐東真的太討厭了。你能不能跟你哥說一聲，干脆把他趕出去吧？”

    “趕出去，等回了學(xué)校，他還是一樣的討厭?！敝x舒音神情沉靜。

    “你說的也是?！本衔撵o又低下頭，“非得有個人狠狠打壓一下他的氣焰才好了……他怕教官，因為教官打得過他。咱們都不行……”

    “只要打得過他就可以了嗎？”

    鞠文靜扭過頭，瞅了眼她那小胳膊小腿，“算了算了，你可別想這茬了，小心他過陣子找倆混混在學(xué)校門口堵你。”

    她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什么，眸中布靈一亮，“誒？如果謝教官是你哥哥的話，那你爸爸是不是就是那個中部軍區(qū)的將軍?。俊?/br>
    見謝舒音點頭，鞠文靜立馬抓住她的手，興沖沖地問：“那你應(yīng)該也很會打槍的吧？肯定比那個徐東強一百倍吧？你一出手，絕對能把他秒得渣都不剩了吧？”

    謝舒音稍一思量，很平淡地點了點頭，“可以的?！?/br>
    “哇啊啊??！太好啦！”看后續(xù)章節(jié)就到：po1 8 inf o. 

    鞠文靜撒開爪子，捧著哭得通紅的臉頰高興得直叫。

    其實徐東的驕矜并沒能維持太久。各班訓(xùn)練過半，已經(jīng)涌現(xiàn)出不少具有射擊天賦的好苗子來。最值得注意的是，這半場的頭名居然還是被一個女生給拿下了。

    七班的葉歡同學(xué)在百米步槍固定靶取得了94環(huán)的好成績，等到了50米手槍靶上，那分數(shù)更是了不得，竟然一下子頂?shù)搅?8環(huán)。

    清脆的槍聲在整個靶場回蕩，淡淡硝煙彌漫開來。日光下，少女眉眼飛揚，回頭比了個很俏皮的耶，一瞬間，同學(xué)們都沸騰了，吶喊和歡呼劃破了天際。

    徐東遠遠掃了一眼，臉色一沉，撇了撇嘴不屑道：“葉歡是國家一級運動員，一直跟著國青副隊練呢……她肯定射的好了，運動員，那都不能算女的了……”

    他一個人在那嘟噥了半天，見沒人理他，便無趣地走開了，繞到隊伍后頭去逗弄女生。

    隊列末尾，謝舒音正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等待著屬于她的訓(xùn)練回合。日頭太亮，她便微微地瞇著眼，纖細的身形柳條似的，時而困意上來就一打晃。

    徐東躡著步子走過來，突然就探出手往她背上一揪，勾住衣服底下一根細小的肩帶扯了老遠，而后松開手狠狠一彈——

    “呀?！敝x舒音一吃痛，捂住肩膀愣愣呆望向他，兩只眼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

    看到她這種任人欺凌的弱態(tài)，徐東愈發(fā)浪性上來，湊著她嘿嘿笑道：“謝舒音，你會不會打槍?。俊?/br>
    “我不會。”

    她搖了搖頭，眼波清澈，既不生氣，也無排斥，是一種視他于無物的淡。徐東并不大能分辨出她眼神的意味，可他清楚一點，他對這個新來的轉(zhuǎn)學(xué)生很有些興趣，而她那慢吞吞的性子又恰好很合他的味口，總想著要把她欺負哭了才算順心。

    “那我教你??？”徐東又靠近了些，嬉皮笑臉地道。

    “不用的。”謝舒音道。

    這一幕落在謝予淮眼里，便是少男少女相談甚歡。他不自覺地蹙起眉，手中，越捏越緊。

    那徐東，就是個百分之百的混賬王八壞小子。meimei為什么還跟他說話？

    這傻丫頭……不知道躲遠點嗎？

    他抿著唇，吸進肺里的空氣都變得焦灼起來。身邊，有學(xué)生怯怯道：“教官……這槍是壞了嗎？”

    謝予淮回過神，手指一撥，幾顆子彈就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匕擦诉M去，“沒壞。”

    將槍支遞交到學(xué)生手上后，謝予淮又向謝舒音的方向瞟去。她仍然在跟那個壞小子說話，兩個人……離得太近了，這樣不行。

    他握了握拳，想走上去牽過她的手，可猶豫片刻，那條半抬起的右腿還是沒能真正邁出步去。

    “為什么不用我教?。俊毙鞏|接著問。

    謝舒音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臉上沉靜無波，將眸光投向遠處彈痕斑駁的靶子。

    “因為我打得比你好?！?/br>
    “你……”徐東一愕，不可思議地干笑兩聲，隨即嗤之以鼻：“你們女的，吹牛逼也不打草稿?！?/br>
    “我沒有吹牛?！敝x舒音聲音很淡，“下一個就輪到我了?！?/br>
    靶場內(nèi)，原本此起彼伏的槍聲已經(jīng)漸漸平息，零星一兩聲，都是落在最后的學(xué)生在射，中氣不足的樣子。謝舒音也是本班的最后一名。

    她走上前，抱起步槍端在胸前，細細觀摩了一陣。身側(cè)，謝予淮緩緩靠了過來，他不敢抬眼看她，只低聲道：“我來……”

    謝舒音縮了下膀子，“不用的?！?/br>
    很平淡的回復(fù)，跟徐東得到的反饋一模一樣，連語氣、神情都沒有分毫變化，像是一張沒有褶皺的白紙。

    謝予淮心里一沉，眼睫顫了顫。他開始琢磨她是不是又在跟他置氣了。

    是因為……前兩天，他沒有去看她的原因嗎？

    謝予淮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說“復(fù)雜”，“沉重”，“百感交集”，顯然都屬于避重就輕。那天之后，他實在無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只得又一次選擇了逃避，以為躲一躲，有些事情就可以恢復(fù)原樣。

    可那分明只是他的一廂情愿。風(fēng)過處，水波尚不可能無痕無跡，他又怎么能期望二人的關(guān)系回到原點？

    列車已然脫軌。那些被釋出籠門的欲望和心緒，或許再也關(guān)不回去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跟她解釋什么，可想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得出話。謝舒音的注意力倒是不在他身上，她在認認真真地研究這桿步槍，而后纖指捻起冰冷的子彈，一枚一枚放了進去。

    謝予淮也注意到了這一幕。

    她很聰明。說實在的，想要學(xué)生們在軍訓(xùn)活動里看一眼就會cao作槍械顯然不大現(xiàn)實，故而在裝彈這個環(huán)節(jié)，多少還是要靠教官們手把手地押進去，所有關(guān)竅都調(diào)整好，再遞回學(xué)生們的掌心。他們所需要做的就是扣響扳機，僅此而已。

    有幾個學(xué)生在這方面表現(xiàn)得明顯好上一大截，基本都是家里有相關(guān)背景的，或是進行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芍x舒音不一樣。他很清楚，16歲以前，她一直在鄉(xiāng)下長大，去年回了家也一直在為文化課和舞蹈課耗神，她絕不可能有機會接觸過槍械，故而，這樣的聰慧就更顯珍貴。

    或許，這就是種獨屬于她的天賦？

    謝舒音裝好了子彈，手臂穩(wěn)穩(wěn)地抬起來，雖然那槍把子有些分量，她的力氣倒也不小，這會子竟然不顯吃力。謝予淮忙道：“步槍射擊是臥姿……”

    “哦。”

    謝舒音又是淡淡地應(yīng)了聲，按照要求趴伏在地上。在謝予淮緊張的注視下，在徐東不屑的眼神中，她眼眉不動，扣下了扳機。

    “砰——”

    “脫靶了！哈哈哈哈！”徐東手搭涼棚遠遠地望著，見子彈掠過靶圈，臉上便掛起譏誚，“什么玩意，就這？還打得比我好？”

    鞠文靜全沒想到，這謝舒音一上來就和她一樣干了個零分，眼見小姐妹出師不利，她急得上躥下跳，兩手圈攏在嘴邊大喊：“沒事！謝舒音你加油??！”

    “謝舒音加油！”好幾個女孩子也在一邊給新同學(xué)鼓氣。

    “謝謝?！彼仡^笑了一下，而后繼續(xù)扣響扳機。

    “咔——”

    “嗯？”謝舒音愣了愣，謝予淮已然在她旁邊蹲下身，接過步槍以后三下五除二拆卸開來，“卡住了。這里的槍械設(shè)備比較老舊，是常有的事，很快就好?！?/br>
    “好，謝謝教官?！?/br>
    解決了卡殼的問題，謝舒音沉心靜氣，接著瞄準(zhǔn)靶心射去。

    “砰——”

    “6環(huán)。”徐東聳聳肩，哼笑道：“挺不容易的，打上靶了。”

    “砰——”

    “9環(huán)，謝舒音你運氣還挺好的，真給你撞上了?！?/br>
    場上的謝舒音并沒有回頭，只是一下又一下，平靜地扣動扳機。她似乎是進入了某種旁人無法干擾的狀態(tài)，和風(fēng)卷來，又在她鬢邊悄悄止息，發(fā)絲和眼睫都平穩(wěn)得不起一點波瀾。

    “砰——”

    “10環(huán)！我靠，你運氣也太好了吧！”徐東吞了口唾沫。

    “砰——”

    “10環(huán)！”這回是鞠文靜的喊聲。

    “砰——”

    “啊啊啊，又是10環(huán)！”

    徐東瞠目結(jié)舌，已然說不出話。謝舒音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繼續(xù)扣動扳機，將剩下的子彈都打了出去。

    “砰砰砰砰——”

    “天吶！全都是正中靶心！謝舒音！謝舒音！”

    同學(xué)們都看呆了，等回過神來，連忙一齊鼓掌，手心都給拍紅了。

    別班的教官也聚了過來，彼此對視一眼，都點點頭贊嘆道：“多少年也沒見過這樣的天賦了?！?/br>
    “是啊，固定靶不難打，咱們要想全十環(huán)，用點心也能做到，可這小姑娘分明是第一次摸槍，這可……”

    “真正是個百步穿楊的好苗子！”

    謝予淮沒有說話。他一直半蹲在謝舒音身側(cè)，眼眸深深。

    他終于看出來了，她確確實實就是謝家人的模樣。嬌小的身軀里蘊含著莫大的力與勇，他們二人身上，分明流淌著同出一源的血。

    “什么百步穿楊啊，她明明才打了85環(huán)！還不如我呢！”徐東不愿接受被謝舒音超過的事實，他抬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惱羞成怒地喊道。

    聞聽此言，謝舒音倒是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她起身，向著徐東的方向掃去一眼。眸光涼悠悠的，徐東對上那雙眼，竟然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我還有手槍靶沒有打?！敝x舒音道。

    “嗯?！敝x予淮點點頭，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身上，右手遞出，將上了子彈的格洛克G17L輕輕放在她掌心。

    謝舒音接過槍，背轉(zhuǎn)過身，面向靶圈一槍擊出。

    “砰——”

    “9環(huán)！”

    “謝舒音你太厲害了吧！”

    “砰——”

    “10環(huán)！我靠，大神你是國家隊的嗎？”

    謝舒音很淺地笑了一下，一鼓作氣將剩下的七發(fā)都射了出去，槍槍正中靶心。

    還剩最后一發(fā)。

    謝舒音垂下手臂。

    有人正在為她吶喊助威，也有人疑惑地看著她的動作，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停下來，是不是連續(xù)發(fā)射累著了，或者要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

    整個靶場之內(nèi)，只有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她那個槍肯定是有問題的，剛才教官給她調(diào)了，你知道嗎，我見過這種……”

    “徐東?！彼仡^，唇角輕勾，若有若無的一抹弧。陽光溫和地烘托著她的發(fā)，澤光星星點點，柔潤得像是匹質(zhì)地上乘的絲綢。

    “你知道嗎？最好的靶子是人的胸膛?！?/br>
    她說完，驀地抬起手臂，沖著他的方向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