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3節(jié)
坐了片刻之后,元蘅起身去看那一副高掛起來的地形布防圖。布防圖磨損泛黃,許多地名已經(jīng)模糊不清,旁邊又有人用筆添補(bǔ)上去。 能看出這幅圖已經(jīng)被人撫摸過許多回了。 她剛想伸手去碰圖上的破損,卻聽得一聲輕嘆。 帥帳中是有人的? 而且這一聲格外耳熟。 元蘅本不愿冒犯往簾后去。但是聽得這一聲,她還是定了神,伸手將遮擋的簾子掀開一角,看到了簾后之人。 簾后那張供人歇息的床榻看起來不是很穩(wěn)固。榻上之人此刻正半支著手肘,翻閱著手中的一卷書冊。 書卷發(fā)黃,頁角也翹了邊。他修長的指節(jié)就按在皺起的書頁處,大概是讀得認(rèn)真,他渾然不知身后有人掀開了帳簾。 此人只著了一件單薄的玄色里衣,墨發(fā)隨意地披散在肩上,發(fā)尾還濕潤著,似乎是才沐浴過。水漬順著發(fā)尾墜落,落地時(shí)被摔碎了。 只是一個(gè)背影,元蘅卻有些恍然。 太熟悉了。 世間不會有人比元蘅更熟悉這個(gè)背影。她曾經(jīng)跟在那人身后看了無數(shù)遍。 他的肩、發(fā)、身形,甚至是他頰側(cè)那顆宛若朱筆點(diǎn)就的小痣,都在元蘅心里記著,分別的這些年月她從未忘記。 當(dāng)年衍州的春日,他們初遇那日,那人一身玄袍,在石橋之上追上她,語聲微促:“姑娘的扇子掉了,可要拿好?!?/br> 折扇被交還到她手里,那人墨玉般深邃漂亮的雙眸那般認(rèn)真地倒映著她的模樣。 那一眼便是經(jīng)年。 身姿儀度都矜貴的少年,眼尾泛起笑意時(shí)如連綿無盡的瑞雪之中忽然尋得一枝白梅。此間浮動的又何止是暗香…… 而面前此人翻著書頁的手是近乎蒼白的顏色,骨節(jié)分明,修長的手指微曲著,能讓人想起曾經(jīng)的親昵。想起這樣的手落在她的后腦處,那人俯身給她輕吻。 曾經(jīng)的少年郎身著武服縱馬而來,輕俯身將她一把抱至馬上,任疾風(fēng)過耳,仿若世間紛擾都在身外,呼吸交纏之間他們只記得彼此。 后來那人未留下只字片語便失蹤了。 如同衍州春日的微雨,后來云銷雨霽,消失得一干二凈。 只是這一瞬,元蘅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種情緒。 是喜悅,亦或憤怒。 說不明白了。 元蘅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啞了:“容與……” 聞澈忽然被人扯住衣袖的時(shí)候,手中的書都掉在了地上。他怔愣著抬眼看著元蘅,蹙眉:“你……” 話剛出口,他便反應(yīng)過來元蘅的身份了。輕抽回自己的衣角,他從容不迫地起身,面上的情緒愈發(fā)冷淡,還帶了絲被擾了清凈而生出的厭惡。 元蘅的話都到嘴邊了,卻看到這人回過頭來,是一張與容與截然不同的面容,也沒有那一顆如烙在她心底一般熟悉的痣。 不是容與…… 可他們那么像,除了那副不同的相貌,他們的身姿,就連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 甚至是那雙眼睛…… 元蘅沒說話,盯著他看了片刻,終于從他陌生的容貌上挪開了眼,旋即不動聲色地抹去了自己眼尾的濕潤。 聞澈沒看出她眼底涌動的情緒,只背對著她從架子上取了件梨花白外衣披上,嘴上毫不留情地嘲諷道:“元姑娘真是好生知禮!” 那雙眼睛那么像,可是看向她時(shí)沒有半點(diǎn)溫度。直到聽到聞澈話中的刻薄語氣,元蘅才有些恨自己這幾日忙糊涂了,竟在二皇子的帥帳中找容與! 她忙行禮:“對不住,冒犯殿下了!殿下實(shí)在是太像臣女的……一個(gè)故人。還望殿下恕罪!” “故人?” 聞澈面上帶著倦意,神色懶怠地看著元蘅,嗤笑一聲:“這里可沒有你的故人。我們可高攀不起衍州元氏……” 來之前元蘅便知道,這人少不得要譏諷幾句。 但譏諷歸譏諷,他還是一邊往帳中議事之處一坐,一邊吩咐外面的人上了兩盞茶。 元蘅方才的慌亂一掃而空,反而從容不迫地表明了來意:“殿下這說的哪里話,此番殿下來援,如降甘霖,元蘅代衍州謝過殿下?!?/br> 誰知聞澈卻遲遲不語。 他的指節(jié)搭在桌案一角處,不急不緩地敲著,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道:“此番來援衍州,只因衍州百姓是我北成子民,燕云軍亦是北成花著銀子和心血培養(yǎng)的勇武將士,我不愿看著他們無助遭罪,僅此而已。所以道謝就不必了。若沒有旁的事,那就慢走,不送。” 這倒是傳聞中聞澈的脾性了。 不圓潤也不通融。 北成開國數(shù)百年,江朔諸郡一直都是龍盤虎踞,難得太平安穩(wěn)。梁晉將軍如今帶軍清理江朔獨(dú)大的勢力,但是卻不曾想瑯州柳氏興兵反叛。興許瑯州柳氏就是有錯(cuò)開梁晉的意圖,加之元成暉病重,簡直就是一路破開衍州往啟都去的好時(shí)機(jī)。 但沒承想,柳軍會在衍州絆了數(shù)日,久攻不下。 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是,梁晉不在,這個(gè)早就失了圣眷的二皇子竟有權(quán)調(diào)動俞州兵力。 “殿下,叛軍走不通衍州,會繞山路的。” 元蘅還是表明了來意,“依照圣意,我燕云軍不能擅離衍州。這里距啟都太遠(yuǎn),消息不順暢,稍有不慎難保不會背上什么罪名。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替你做這個(gè)銅墻鐵壁,擋住可能卷土再來的叛軍?”聞澈語聲冷淡。 元蘅笑了:“殿下畢竟是圣上最器重的兒子,對您的信任自然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于我們的。何況,這對殿下并沒有壞處。解了叛軍之困,您回啟都,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他抬眼正視了元蘅,注視了許久。誰知元蘅毫不畏懼,正唇角帶笑地回看過來。 帳中隱約流動著針鋒相對的意味。 見她絲毫不怕他,聞澈捏著杯口輕笑:“你果真是好算計(jì)啊,想要俞州軍幫忙,卻不好好說,反倒給我一種占了好便宜的感覺。” 元蘅眼睫垂了下,倏然又抬起,緩聲道:“元蘅年少時(shí)身體弱,習(xí)不了刀槍,沒有上戰(zhàn)場的命。也就只能嘴上說些有的沒的了。至于殿下怎么想,元蘅干涉不了,只能先行回去,靜候佳音。” 說完就要走,這是擺明了沒商議的余地,但又給聞澈充裕的時(shí)間考慮。 連談條件都是拿著這樣一副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 聞澈覺得此人的性子與容貌真真是截然不同,分明生得明眸皓齒宛如仲冬清雪,看著對人也不甚熱絡(luò),偏生說起話來讓人無從反駁,即便是算計(jì)也是以坦蕩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 “站住?!?/br> 聞澈飲盡杯中余茶,緩步起身走向她,在她面前駐足。 帳簾微敞,碎金般的晨暉灑進(jìn)帳子,穿透裊裊燃起的安神熏香,映得煙嵐如空中流水,緩而婀娜。聞澈的眸色鎮(zhèn)定,此刻看著多了幾分深不見底。 他人模樣倒是如傳聞中那般好看,可人卻難纏。 第3章 入都 聞澈道:“你是來謝我的,還是來利用我的?” 元蘅沒想到他會糾結(jié)這個(gè),淡聲道:“這叫共贏?!?/br> 聞澈悶聲笑了。 他轉(zhuǎn)身回到簾布跟前,微微俯下身去,拾起一方絹帕。絹帕一角還用金色絲線繡著“蘅”字,乍一看,宛如一朵芙蕖。 是方才她將他誤人成旁人時(shí),不慎從袖間掉落的。 把絹帕遞還元蘅,他眼尾的笑意淡去了:“東西掉了……元姑娘慢走?!?/br> 元蘅遲疑地接了過來,真是自己不慎掉落的。只顧著賠禮道歉,竟沒瞧見。 帥帳中的氣氛緩和了些,她道了句多謝,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元蘅走后,聞澈站在帥帳之外看著她的背影。 她雖看起來身形纖瘦,但走起路來卻似腳下生風(fēng),好不瀟灑恣意。只見她利索地上了馬,也沒有回頭。 那一抹背影在下過雨的衍江畔,迅速地消失不見了,只余江水翻滾著奔流追逐而去。 聞澈仍沒挪動步子。 隨著馬蹄聲漸遠(yuǎn),直至再也聽不見,聞澈才恍然回神,看到了自己身后站著的副將徐舒。 他干咳了一聲,問:“有事?” 徐舒猶豫了片刻,問道:“殿下真要答允她所言?昨日一戰(zhàn),已經(jīng)足夠給衍州緩口氣了。不消幾日,啟都的援軍就要到了。往后,守住衍州是他們燕云軍的事,我們何必淌這渾水?您不告知梁將軍就私自調(diào)了兵,待將軍回來,您還不好交代呢。” 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聞澈本就不受宣寧帝信任,如今任何舉動都可能是僭越。到時(shí)候可能啟都回不去,還平白又讓皇帝猜疑。 “我再想想。” 聞澈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去,卻覺出了哪里不對勁:“你站??!你還偷聽?” 徐舒又不傻,站住就要挨打了。 “是殿下你們議事聲太大,不慎聽見的……” *** 晨色熹微,天邊剛泛起了魚肚白,涼風(fēng)透過窗隙涌進(jìn)來,將薄紗吹得微微晃動,檐角處懸掛著鈴鐺也開始清脆作響。 元蘅這才發(fā)覺天已經(jīng)亮了。 這一夜的文書看得她頭昏腦漲。她剛將燈燭吹了,準(zhǔn)備去歇息片刻,誰知卻聽見微弱的叩門聲。 起身開了門,她正瞧見還帶著病容的元成暉。他只披了一件薄外裳,背光站在門檻處,面帶病容,看著分外憔悴。 傷病耗人,也不過月余,元成暉便似瘦了一圈,再不見當(dāng)年魁梧模樣。 元蘅忙去攙扶他,關(guān)切地問:“父親今日能下床走動了?那也要注意別著了風(fēng)寒?!?/br> 元成暉擺了手,示意自己不用攙扶。 他自顧自地坐在了元蘅方才的位置上。 雕花的小窗之下是張紅木的桌幾,上面擱置著厚厚的一沓書紙,旁邊是一方硯臺和一只月白瓷瓶。因著入秋驟然變冷,瓷瓶中的花枝已經(jīng)枯萎了一半。 還沒等元蘅將枯枝拿出來,便聽到元成暉開了口。 “這段時(shí)日你做得很好。為防止叛軍再來,于是事先找了二皇子協(xié)助,也避免了燕云軍擅離衍州。只不過,這二皇子與我們有隙,你是拿什么換得他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