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變 第45節(jié)
“沒時間了?!庇舭赌蒙掀萍族F,提起羊油燈,匆匆跳下桌子,朝古怪男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 有一個疑惑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郁岸習慣性拒絕思考,卻又不得不面對—— 從進入這里開始,面試官的舉動有點反常,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錯覺。 黑暗被微光一寸一寸驅散,邁過積攢塵埃的老地板,每一步落地都聽到蛀蝕的地板吱嘎作響,郁岸彎著腰,提燈尋找男人滴落在地面上的血跡,沿著痕跡追擊。 “等等,”昭然破天荒主動伸手過去,皺眉要郁岸牽著,“我覺得這兒過于像日御鎮(zhèn)了?!?/br> 但郁岸沒牽,他騰不出手,而且用異樣的眼光瞄了一眼昭然的手。 推開房間松動陳舊的后門,一條卵石鋪就的小道向遠處的黑夜中延伸,地面上散落的血跡越發(fā)密集,那古怪男人只是被破甲錐劃傷雙眼而已,出血量卻比想象中多得多。 郁岸一直向前摸索,在微光照亮下,十步開外多出一個人影,側坐在小道旁,看側影像抱膝團坐的姿勢,有些僵硬。 他大著膽子接近,舉起提燈照亮那人的臉,橫亙鼻梁的一道深重刀傷觸目驚心,此時他的臉龐白得像落了一層霜似的,完全喪失了活人的生機。 古怪男人死了,以如此奇怪的姿勢坐在地上。 郁岸將破甲錐伸出去,撥開古怪男人的麻布外套,來印證心中的猜測。 果然如他所料,麻布衣袖之下空無一物,這古怪男人沒有雙臂雙手,所以最初見他時,他用嘴去撥門把手。 那位死在木椅上、在羊皮冊上書寫悲傷心事的老骷髏,用嘴叼著羽毛筆,最初在住宅中見到的老人用嘴去開窗,騎獨輪車的小孩兒們用嘴叼著糖果和風車,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全都沒有雙手。 一種不可深究的恐懼從腳下升起,寒意沿著脊柱上升,讓人不由自主汗毛倒豎。 他僵硬回頭,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描摹昭然的臉,目光下移,審視那雙手。 而且,面試官不止有一雙手。難道它們全都屬于日御鎮(zhèn)里不同的人們嗎。 “看什么。”昭然微怔,皮囊仿佛被鋒利目光割開,將腥臭的丑陋的一切暴露無遺。 輕微的石裂聲從遠處向腳下蔓延,突然聲響變得劇烈,卵石地縫皸分開來,頓時地面四分五裂,向下坍塌出一個無底的大坑。郁岸腳下瞬時空了,他弓身起跳,雙手去攀邊緣的裂崖,昭然神情驟變,跪趴到邊緣去抓郁岸的手:“岸岸!” 但在有限的零點幾秒反應的時間內,郁岸在昭然的手和斷崖之間選了后者,兩人指尖短暫相觸,在簌簌砸落的碎石中錯過了。 碎石如同狂風驟雨般向下墜碎,郁岸在墜落的失重狀態(tài)中慢慢走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重重砸落到金屬表面,他甚至忘記感受四肢內臟襲來的劇痛,求生欲使他自覺抓住身邊能攀抓的一切。 郁岸奮力抓住金屬表面的一塊凸起,將破甲錐狠狠插進鐵皮中,才陡然掛住身體,停止無限向后滾落。 明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雙眼,周圍的風景在迅速后退,凜冽的寒風裹挾著冰雪割過臉頰,耳邊汽笛聲嗚嗚長鳴。 他掛在了一輛游蕩在空中的列車上,列車輪下并無軌道,而是一片虛無深淵,回頭望去,太陽和云層被甩在了車廂最后,天空中白晝與黑暗之間的分界像沒攪勻的顏料一般分明,而這趟幽靈列車正在從極晝開向永夜。 第46章 自抱家門 好冷! 光線逐漸被極夜吞噬,大片雪花在臉頰上拍打,郁岸懸掛在飛速行進的列車上,用盡全力攀爬到車頂趴下,緊握破甲錐的手已在寒冷中麻木,快要失去知覺。 這絕不可能是游戲內置場景,失落小鎮(zhèn)場景似乎與現(xiàn)實貫通,這趟列車正開往它所參考仿制的原型——真正的日御鎮(zhèn)。 按昭然所說,日御鎮(zhèn)每年有一半時間處在毫無日光的極夜狀態(tài),那么這小鎮(zhèn)的地理位置大概在南北極附近。 溫度仍在以每十秒一攝氏度的速度下降,體感溫度接近零下四十度,郁岸全身上下包括睫毛都結了一層冰霜。 列車呼嘯穿過晝夜分界,郁岸身上的旅者斗篷也發(fā)生了變化,穿過分界線的部分麻布斗篷消失,留下郁岸原本穿在身上的純黑兜帽,待完全穿越晝夜分界,郁岸在游戲中的旅者斗篷完全變更為現(xiàn)實中的純黑套裝。 在外套內襯里,貼著一枚黑色的半圓口袋形貼紙。 是從午夜商人那兒新買的核匣擴容,能存放四個畸核,剛買來還沒用過,只把新買的那枚逆轉童話核和從機械狼里摳出來的一級藍核隨手扔到里面了。 早知道就塞幾個有用的核進來了! 這是脫離鏈接了嗎?還是…… 掉進了扭曲時空的裂縫里? 郁岸忽然聽見后脖頸處發(fā)出稚嫩的咿呀聲,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馬賽克小嬰兒就趴在自己兜帽里吃手呢,像素方塊組成的小臉被凍得發(fā)紅,兩腮一邊一個紅色小方塊。 《灰鴉:玩具屋》這個游戲本身已經(jīng)成為一個虛擬幻室,再加上技術組為了動作靈活,因此實地鏈接進游戲場景的空間選在了廢棄馬戲團的空幻室內,幻室疊加幻室,要素過多,卡bug了。 幸好純黑兜帽具有保暖防風效果,能大幅延緩熱量流失的速度。 馬賽克小嬰兒身上還有些溫度,塞在脖頸后面還算暖和,這是郁岸沒在發(fā)現(xiàn)它的第一時間丟出去的理由。 車廂頂覆蓋上一層雪晶,郁岸的手已凍得發(fā)紫,慢慢失去控制,從破甲錐柄上脫離,郁岸在列車頂上向后滑,呼出的白氣結成冰霜,冰晶仿佛要從鼻腔一直凝到肺里,眼前暈眩,越來越黑。 在這里活活凍死會怎么樣?真實軀體還站在紅貍市嗎。 * 郁岸和昭然的軀體仍舊貼滿鏈接點,坐在技術組和機械組的視線之中。 “昭組長情緒波動突然強烈,是遭遇目標了嗎?” 屏幕上飛速滾動的程序映在雍鄭瞳仁中,他表情凝重:“郁岸那邊出事了?!?/br> 紀年身上掛著工具帶,手里隨時攥著檢修工具,在郁岸和昭然之間走來走去。 “郁岸好燙?!奔o年關注到數(shù)據(jù)板上的指標突然劇烈浮動,勾手叫急救組實習生過來。 急救組阮小厘提著手提箱沖過來,跪到郁岸身邊檢查情況。 “在發(fā)熱,可能意識進入了嚴寒環(huán)境,大腦判定需要全力提供熱量以保證維持生命。先緊急降溫處理一下,但這么下去身體遲早會撐不住,意識崩潰是早晚的事。” “嚴寒環(huán)境,我不記得游戲里有這種設定?!庇亨嵞耜P注流竄的程序,接著,一串暴風雪代碼滾入了視線中。 “還真有……我把它刪了?!?/br> “這種時候刪代碼?這游戲框架又不是你做的,刪太多出bug就更麻煩了。”紀年打來一盆冷水洗涮毛巾給郁岸搭到額頭上。 “沒事,我再寫新bug…不是,我再寫新代碼填進去,反正肯定能跑?!庇亨嵶孕诺馈?/br> * 郁岸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或許是低溫癥導致的反常脫衣現(xiàn)象,他覺得沒有之前那么冷了。 身體僵硬動了動,脊背上覆蓋的一層厚厚的雪被被抖落,仔細一看,堆積在身上的并非積雪,而是厚厚一層白色的“暴風雪”漢字。 天上飄灑著的也變成了白色的、結團的“暴風雪”三個字,砸在臉上不涼,但很痛,因為“雪”字的棱角有點扎臉。 郁岸頂著“暴風雪”慢慢爬過去,重新抓住破甲錐以免從列車頂滑落。 列車汽笛鳴響,速度漸慢,在站臺停下。 郁岸終于恢復了些體力,跳下車頂,謹慎探進列車門里張望,一股速熱餐盒的香味在車廂中飄蕩,行李堆滿貨架,有的座椅上鋪著毛毯,有的小桌上放著吃到一半的食物,但車廂寂靜,空無一人,也不見有誰下車,乘客像憑空消失了,又或者不曾存在過。 郁岸留意了一下列車的編號,k88m88,??康能囌久腥沼?zhèn),下一站叫日環(huán)鎮(zhèn)。 暗光籠罩下,遠方小鎮(zhèn)覆蓋冰雪,成群的小屋窗口映著昏黃燈光,門口吊著銅油盤,讓火焰驅走寒冷。 郁岸掃開小屋窗口的雪向內探視,但屋內空蕩,沒人在家。他只好沿著七扭八拐的小路向小鎮(zhèn)深處走去,漫無目的游蕩,他開始對任務目標畸體失去興趣,腦海里只剩昭然。 昭然的反常態(tài)度讓郁岸解讀為不想讓自己接近日御鎮(zhèn),而且他從不對自己提起往事,不知道在隱瞞些什么。 面試官越不想讓他做的事,郁岸就越想做,這一次是揭開日御鎮(zhèn)秘密的最好機會,為了防止面試官從中作梗,郁岸必須找個機會跟他分開行動。 他的手肯定有貓膩,就算如他所說左手鑲嵌了畸化種畸核,也無法解釋為他服務的那一屋子小手。 “難不成那些手全是從日御鎮(zhèn)居民身上奪走的嗎?面試官處心積慮接近我,培養(yǎng)我聽話,是想收集我的手臂嗎?” 今后要為面試官端茶倒水,還要陪他的新男友打游戲?郁岸忍不住回憶自己要求那些小手們做過的事,忽然感到憋了一口氣,肝有點痛。 那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砍了他雙手,撬了他手上的畸核,把面試官綁回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這算正當防衛(wèi)。 只不過沒想到會掉落到這趟神秘列車上,被帶出這么遠,此時先找出口為好,除了本地居民,普通人在極寒地帶堅持不了多久。 綁帶中靴踩在雪地上咯吱輕響,郁岸砍斷攔截外人的繩索和柵欄,在黑夜的隱蔽下迅速向內摸索進去。 遠處燃著火光,鎮(zhèn)上的居民圍攏在寬闊的廣場周圍,全都跪坐在雪地中,身上裹著厚實的獸皮御寒,虔誠低頭祈禱,廣場正中央架起一片篝火,篝火周圍用銅盤托著大小不一的貢品。 銅盤內放置著新殺的尚未凍結的rou排、上好的鮮魚,每種rou食旁都放置著一個等高的透明容器。 距離篝火最近的位置,呈三角形擺放著三個銅盤,每個銅盤內托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同樣的,每個嬰兒邊也放著一個透明容器。 篝火上方架著一面巨鼓,神婆赤著腳在鼓面中央跳舞,手持一把銅尺,有節(jié)奏地搖晃和敲擊。 郁岸連看帶猜,大概弄懂了上供的規(guī)則,可能是要每家都出一份貢品,放在不同的銅盤里,然后眾人祈禱一夜,最后神婆用銅尺來比較透明容器中積雪的高度,積雪最高的就意味著貢品被神明選中,會集中運送到他們的神明身邊。 三個嬰兒分別放置的銅盤其實是一個三方天平,提前根據(jù)嬰兒體重調整過平衡,接下來這一夜只需要等待暴雪的審判,積雪的重量會決定哪一個嬰兒被送走。 在篝火之下,人們大多低頭祈禱,只有三對憔悴的夫妻雙眼通紅,目不轉睛盯著三方天平,銅盤的每一次晃動都會一起墜動他們的心弦,這可怕的一夜,他們將在極度的驚恐中度過。 他們信仰的神明真的存在嗎?其實可以找個角落藏起來,等明天出了結果,再找機會混進運送供品的船上,去轉一圈,到時候只需要把供品小孩帶回來,再拿孩子做威脅,向它父母套些情報出來易如反掌。 郁岸正在心里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耳邊一聲嘹亮的啼哭驚得他險些跳起來。 本以為是天平上的孩子在哭,隨后郁岸才反應過來,是趴在自己兜帽里的馬賽克小嬰兒睡醒了。 地上祈禱的村民們聽到異響,紛紛睜開眼睛,敏捷地抄起魚叉和火把,大吼著朝郁岸這個不速之客沖過來。 “死孩子,剛怎么沒把它扔了?!庇舭侗凰拿鎳拢萍族F雖然殺傷力強可刀刃太短,面對手持武器一擁而上的瘋癲村民,他一人根本招架不住。 破甲錐利落斬斷了一把鐵質魚叉,身后又捅過來一根燃燒的火把,guntang的火頭砸在腰間,郁岸打了個趔趄,被幾柄魚叉交叉架在地上,動彈不得。 郁岸惡狠狠喘著氣,可惜忘了讓面試官畫高傲球棒,否則這幫人的腦袋全得開瓢。 他忽然驚醒,詫異地發(fā)現(xiàn)這里年輕力壯的村民雙手健全,和想象中不一樣。 是錯怪面試官了,還是錯過了特定的時間節(jié)點? 聚攏過來的村民交頭接耳討論,郁岸大致能翻譯他們的意思,說獻祭前夕遇到外鄉(xiāng)人很不吉利,商量著把他殺死,連其他供品一起獻給神明。 雪花悄無聲息地試圖埋葬這渺小的村莊,在某一秒,輕盈的積雪仿佛一下子有了重量,三方天平傾斜,一個嬰兒的銅盤沉了下去。 短暫的、不可置信的靜謐被哭嚎撕破,兩對夫妻心中大石落地,逃過一劫相擁慟哭,另一對夫妻如遭雷劈,被天降的噩耗擊潰,怔愣著,眼淚盈滿血絲密布的眼球。 夫妻倆落魄地爬到神婆腳下,苦苦哀求,但神婆憐憫回答:“是你們的犧牲為日御帶來了光明?!?/br> 郁岸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銅盤天平吸引,趁機猛烈掙扎,抽出一只手半撐起身子,高舉起馬賽克小嬰兒冷道: “換嗎?我可以親自抱著去?!?/br> 設定手冊2(畸體生長階段) 畸體生長階段 【幼年期】:體內畸核已經(jīng)生成,但身體尚未成熟的時期,這個時期的畸體智商低,依靠本能行動,例如羊頭人。